温宪用白皙柔嫩的手指擦去眼角的泪水,立刻站起身撑着一旁宫女递来的油纸伞就跑出永和宫正殿大厅的门,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地砖朝着永和宫门跑。 德妃目送着女儿的背影跑远,也跟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用牙齿咬着红唇,双手紧攥,眼中含着滔天的恨意死死盯着东宫的方向。 …… 宁寿新宫的正殿大厅里。 皇太后正与桂嬷嬷、苏麻喇姑坐在一起聊着包衣家族的事情。 穿着褐色旗装的乌仁嬷嬷快步走到三人跟前,冲着太后娘娘俯身道: “主子,五公主冒雨跑来咱这儿了,说是想要见您,您见还是不见啊?” “五公主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为了自己母族的事情。” 坐在琪琪格右手边的桂嬷嬷听到乌仁的话,不由叹气道。 “唉,乌仁,你让那丫头进来吧,哀家把话给她说清楚。” 琪琪格抿唇想了想,就用长着皱纹的手摩挲着圈椅扶手低声道。 乌仁嬷嬷忙颔首应下快步转身往外走。 没一会儿,身子柔弱、脸色偏白、眼圈红红的温宪就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大厅里,瞧见坐在主位圈椅上的皇太后时,忙几步跑过去,“扑通”一下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地膝行上前抱着太后娘娘的腿,哀声求道: “皇玛嬷,皇玛嬷,您平日里最疼温宪了,求您救救乌雅一族吧!汗阿玛孝敬您,您就帮帮忙吧。” 虽说心中早有预料,但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孙女不顾自己的处境为不为难,一开口就将自己高高地架了起来,琪琪格脸上的神情满是复杂,眼底也藏着浓浓挥之不去的失望。 站在五公主身后的乌仁嬷嬷更是立刻蹙起了眉头,后宫不得干政是一条标着红线的铁律,这件事情纵使是万岁爷的亲生额娘孝康章皇后活在人世都不能帮这个忙的,更别提自己主子只是万岁爷的嫡母,还是蒙古人,怎么能在这件事情上冒头呢!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德妃娘娘指使五公主跑来这儿求情的,还是温宪公主自己拎不清啊!可真是白费主子这么多年的悉心教导了! 心中因为温宪的一句话就生气了的乌仁嬷嬷懒得再瞧跪在地上的五公主一眼,直接将脑袋偏了过去。 琪琪格也对着自己的五孙女,摇头叹气道: “温宪,你可真是糊涂啊!” 头一次从自己皇玛嬷口中听到毫不遮掩对她的失望,温宪不由心脏“咯噔”一跳。 下一瞬她就又听到: “乌雅一族这些年把你汗阿玛、汗玛法、翁库玛法给当成冤大头的吸血,在背地里欺上瞒下贪污了这么多银两,这岂能是哀家求求情就能让你汗阿玛高抬贵手,饶恕这些人的事情?” “你眼看着就要被圣上赐婚了,偏偏在这关头上,乌雅一族被爆出来了这般大的雷,你不想着赶紧劝德妃断尾求生,先把你们母女俩给保全了,再莫要牵涉到你四哥与十四弟身上,反而还背道而驰,傻乎乎地冲上前想要掺和进来这事儿,你是真傻还是脑袋被雨水给淋湿了?” “皇玛嬷,我,我。” 温宪听到这话,双眼立刻惊得瞪大了,嘴巴开开合合哽咽地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唉,算了,你回去歇息吧,哀家乏了。” 看着五孙女泪眼蒙蒙的样子,琪琪格懒得再说话了,闭上眼睛头疼地摆了摆手。 温宪见状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又委屈又难过的告退了。 苏麻喇姑瞧着五公主离开的背影,不由眯着有些昏花的眼睛,幽幽轻声道: “德妃怕是故意引导着温宪公主来求太后娘娘的,这女人还是心存侥幸啊,凭着老奴对万岁爷性子的了解,如果万岁爷不是顾虑着四阿哥、十四阿哥与温宪公主,眼下乌雅氏还在不在妃位上都难说。” “毕竟在这宫里头的人都不是傻子,如果以乌雅一族马首是瞻的那些包衣们,不是仗着德妃的势,德妃掌管宫务时若没有给他们大开方便之门,他们怎么会偷偷摸摸贪污这么多年,都没有人敢将此事爆出来呢?” 听到自己老姐妹的分析,桂嬷嬷闭了闭眼睛,有些惋惜地说道: “德妃家里这破事怕是会影响四阿哥、十四阿哥与温宪公主以后的前程啊,毕竟德妃以后都得顶着‘罪臣之女’的名号在宫里生活了,这三个孩子怕是也会因此抬不起头来。” “唉,桂嬷嬷,你怕是想多了”,琪琪格伸手端起了一旁高脚小方桌上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有些意味深长地轻声道,“皇阿哥与公主们都是爱新觉罗一族的人,万岁爷是最为护短的,如今乌雅一族倒台了,万岁爷只会恼恨德妃没有约束好自己家里的人,绝不会怪罪自己的子女的,德妃器量小,经此之事后,哀家倒是希望她能认清现实,莫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主子,这事儿想来四阿哥能想清楚,十四阿哥怕是会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啊。” 送温宪回来的乌仁嬷嬷碰巧听到琪琪格的话,不由叹气道。 琪琪格抿了抿唇,长叹了口气,却没再吭声。 事实也正如乌仁嬷嬷猜测的一样,自从住在南三所与乾西五所的四阿哥与十四阿哥听到乌雅一族的事情后,兄弟俩几乎一前一后的跑来御书房淋雨跪着了。 “汗阿玛,儿臣恳请汗阿玛可以宽恕对乌雅一族的惩罚啊!如今天气都已经渐渐开始转冷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将乌雅一族流放到宁古塔的话,路途遥远又天气寒冷,乌雅一族肯定半路都要死一大半的人了啊!儿臣希望汗阿玛能适当地减轻些对乌雅一族的责罚啊!” 九岁的老十四嗓音略微沙哑的冲着御书房门口的方向,一声高过一声喊着。 从天而降的瓢泼秋雨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俊脸上,险些使得老十四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与他并肩而跪的老四,穿着一身紫色蟒袍,神情严肃地低着头,没有出声喊一句。 胤禛此生最恨有官员在任上尸位素餐,大行贪污之事了,乌雅一族偏偏将两条都占了。 他不得德妃宠爱,乌雅一族自然也对他只有客气,谈不上热络。 他对自己的亲生母族没有感情,此刻一点想要为乌雅一族求情的想法都没有,但处于对德妃的孝道,他不得不过来淋雨跪着。 待在御书房中的康熙、胤礽、梁九功,两主一仆都是整整一夜没睡,三个人眼下挂着青黑色的眼圈,但脸上却没有半丝困意。 胤礽听着外面老十四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沙哑,不由扭头瞥了一眼御案。 瞧见他汗阿玛仍旧沉着脸在翻看那些处处标红的账本,太子爷忍不住开口道: “汗阿玛,老四、老十四在外面跪的时间不短了。” 康熙闻言“啪”的一下子就合上手中的账本,对着站在红漆大柱子旁的心腹太监冷声道: “梁九功,让那两个逆子给朕滚进来!” “是!” 梁总管忙抬脚快步往外走。 等浑身湿漉漉,从上往下淌着雨水的老四、老十四前后脚地走进御书房里后。 老十四看见高高坐在御阶之上的康熙,忙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作为从小被德妃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幼子,老十四对乌雅一族的感情也是挺深厚的,他的性子虽然霸道傲娇,但却是个重情的人。 瞧着一夜之间,乌雅一族倒台了,连他额娘也跟着倒了,老十四心中难过极了,忙冲着高高坐在御阶之上的康熙开口哭诉道: “儿臣恳请汗阿玛可以适当减轻些对乌雅一族的惩罚,此去宁古塔路途遥远,天气又冷,乌雅一族的人身子遭不住的,额娘也会跟着病倒的。” “不能将乌雅一族流放到盛京吗?亦或是等天气暖和些,再流放也可以啊?儿臣求汗阿玛了,给乌雅一族一条生路吧,也给额娘留下些念想!” 听到老十四口口声声都在为乌雅家说话,康熙不满地抿了抿唇,胸腔中的火气也“噌噌噌”地往上冒,心想:老十四果然是被德妃给教坏了性子!竟然会将私情放在第一位,连是非曲直都不分了! 站在一旁的梁九功也一言难尽地看了十四阿哥一眼,暗忖道:十四阿哥这不是火上浇油吗?你是皇家的龙子,又不是乌雅一族的阿哥,怎么能处处站在自己母族的立场上说话呢。 “老四,你对此事怎么看,你是什么想法?” 康熙转动着手上的帝王绿玉扳指,眸光锐利地看向跪在老十四身旁的老四,皱着眉头冷声道。 胤礽与梁九功闻言也跟着将目光移到了四阿哥胤禛身上。 老四听到他汗阿玛把问题抛给自己了,心中“咯噔”一跳,喉结滚动了两下,才恭敬地冲着康熙所在的方向俯身道: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儿臣不才,专看汗阿玛如何做。” 听到自己四哥这不含一丝感情说的话,老十四心中瞬间就恼火了,有些愤恨地用眼角余光撇了老四一眼,觉得他额娘说的话果然没错,老四仗着自己被孝懿皇后抚养过,就看不上只是包衣的乌雅一族了。 他四哥在心里是将佟佳一族当成自己母族的! 可八哥小时候不也在承乾宫中住过吗?他也没看到八哥对佟佳一族处处热络啊!四哥就是个冷心冷肺、捂不热的。 瞧见老十四脸上对老四话语的不喜,康熙的眸光一深,心中对德妃更狠了,都是这个无知妇人的错,才把老四与老十四养得半点不像同母所生的嫡亲兄弟,反而像是一对仇人般。 想起同母所生的小十五、小十六亲密无间的模样,康熙心中的火焰往上蹿的就更高了,立刻抓起御案上的账本册子朝着跪在地砖上的兄弟俩劈头盖脸地丢了过去。 “你们两个亲眼看看这些年通过姻亲关系结成网的包衣世家们在内务府中形成了多么大的势力,老十四,你再好好睁大你那半瞎的眼睛,瞧一瞧乌雅一族在其中偷偷昧藏了我们皇家多少银子!朕没有将德妃给打入冷宫,就是看在你们与温宪身上了!” 老十四被突然暴怒的康熙吓了一大跳。 老四则抿了抿薄唇,将湿漉漉的手在身上蹭了几下,虽说身上的紫色蟒袍也是湿润的,但总算手上是没有雨水珠子了。 他双手略微发颤的将泛黄的账本给掀开,瞧见上方用朱笔标出来的一片片红,立刻惊得瞪圆了与康熙长得很像的狭长丹凤眼。 跪在老四身旁的老十四也跟着挪了一下身子,将脑袋往账本上凑,入眼瞧见那上千万两的白银,以及每一项都标注着比民间食材高出来几百倍的采买价格,老十四立刻瞳孔地震,三观都被震碎了,连着吞了吞口水,而后有些颓然的低下了脑袋。 他也不傻,他们皇子出宫开府的银钱也只不过是二十多万两,自己母族如今贪|污的银子说句天价也不为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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