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管事笑道:“可算要办了。” 段锦不放身,弄得二宝等人也不自在。 明明是主人赏的,却显得他们不忠似的。 如今给阿锦也放了,大家都一样了,就没有这种尴尬和不痛快了。 段锦叩谢:“多谢主人。” 秦管事又笑:“该改口啦。” 家奴才唤主人,下属唤大人。 二宝如今便唤叶碎金作大人,秋生还没资格放身,依然还喊主人。 段锦重道:“多谢……大人。” 从此改口。 走出书房,段锦在阳光里吸了口气。 从此他不再是家奴了。 他刚转过弯来,是他想岔了。 不管他的幻想有多可笑多遥远,都必须有一个支点。 家奴怎行。 家奴是贱籍,怎配。 赵景文当年虽沦落乞丐,但那是一时的银钱困顿,他的身份,始终都是良民。 至少得是良民才行啊。 段锦懊恼自己想明白得太晚。 僮儿过来恭喜他。 他摸摸僮儿的头,抓了把钱给他:“好好服侍大人。” 步下台阶,穿过中庭,去走不一样的人生了。 僮儿坐在廊凳上吃糖,听见书房里叶碎金唤他。 他应了。 叶碎金隔着窗道:“今天不见客了。有事都明天再说。” 僮儿应喏,奔去门子上传话。 叶碎金站在窗边。 阳光斜斜穿透窗纸,被海棠如意纹的窗格切割成一束一束的。 叶碎金沉默望着阳光里飞舞的尘埃。 良久无言。
第102章 翅膀 蝴蝶停在庭院中的一朵花上。 叶碎金踏出了书房, 惊了它。 蝴蝶振动翅膀。 飞走了。 僮儿回来了:“已经跟门子上说了,今天不见客了。” 叶碎金点点头,唤了秋生:“出门走走。” 她换了便装, 带着几个亲卫上街了。 比阳城的旧大户清理干净, 新的大户们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叶氏族人是一批, 跟着迁居而来的亲戚故旧是一批,原邓州一些大户看好叶碎金,亦跟着而来的, 又是一批。 新征辟的佐官、僚属、各衙门口的胥吏是一批。 闻听并观察此地安定,从邻州迁居而来的是一批。 还有商人们。 现在走在比阳的街头, 能感受到熙熙攘攘、人心安定的繁荣。 上位者的喜好会带动民间的风气。 如今比阳城殷实之家的女儿, 很多喜欢穿行动方便的劲装。 其实就是模仿叶碎金。 但这衣袍下摆开叉,骑乘、步行都是极为方便的。很多女孩爱上了。 叶碎金带着亲卫漫步在热闹的街市中。 她曾见过许多战乱的地方,那里的人即便是身着锦衣,往往面上也有凄惶神色。 比阳城的百姓, 面貌要好的多。 挎篮子的妇人,摇扇子的男子, 年轻闺女们结伴上街,帮闲的小伙提着两提食盒, 替酒楼送外卖,跑得飞快。 热闹有人气的街道,给叶碎金一种心安的感觉。 那片刻的心头不宁, 怅然惘思, 便都过去了。 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只要脚下能踩到实地, 能走多远她就走多远。 街上不时有百姓认出她来, 大多回避让路。 也有有点身份的, 上前来行礼问候, 叶碎金点头回礼。 随意逛些铺子,被选中的店家掌柜都满面红光,自觉蓬荜生辉。 这些烟火气十分治愈。 叶碎金的心情变得松快了起来。 只正在一家铺子里喝了颇不错的茶,与掌柜聊了聊市井民生,身心放松,正准备离开,忽听闻街上有吵闹喧哗。 能看见门外有人脚步匆匆奔声音处去了,脸上还带着好奇兴奋。 生活安定的时候,看热闹也是一种娱乐。 老百姓不分富贵贫贱,大多自来就爱看热闹的。 叶碎金失笑,跨出店门。 原来是旁边的铺子有人闹事。已经围了好几层百姓了,都在看热闹。 叶碎金问:“旁边是谁家?” 掌柜回道:“是方家药铺。” 药铺有郎中坐诊,但误诊或者看死人,也是常事。 又或者有些人就是该死了,并非郎中的责任,但家人想讹一笔钱,也常见的。 叶碎金站在台阶上,远远地看见已经有巡街使在往这边跑来了。若有人闹事,自然巡街使会管。 她准备离开。 被围的人群中央,却忽然有人拔高了嗓音:“那你告诉我刺史府在哪里!我去找刺史府!” 叶碎金一行人都停住了脚步。 秋生等人诧异转头看去。 怎还提到了刺史府了? 巡街使得到报信,这边有人闹事。 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叶碎金正在这附近逛街,没想到有人居然在这时候闹事。 真他奶奶个雄! 可别叫节度使大人碰上啊,显得他们管理不力,很无能似的。 街上的闹事和纠纷一般不到刑狱的程度,大部分的处理方式是捆起来,拉回武侯铺里一顿爆锤。 先打得鼻青脸肿,再问:“下次还敢不敢在爷爷的辖区闹事了?” 通常得到的回答都是:“不敢了。爷爷饶命。小的知错了。” 只这次,巡街的武侯们遇到了硬茬子。 因听到了刺史府,叶碎金便没再走,站在店铺的檐下,想看看后续发展。 眼瞅着武侯们面色狰狞,雄赳赳气昂昂地扒拉开人群钻进去了。结果不一刻,里面响起了更大的喧哗成。 人群像水波一样往外扩了。 里面的人动武了,百姓害怕,自然向后退,围起来的圈子便扩大了。 就不免前面的人踩了后面人的脚,有人鞋子掉了,有人站不稳伸手乱抓,被抓的人大声叫唤起来。 一时,场面乱起来。 武侯们要气死了。 他们刚才其实都看见叶大人站在旁边的台阶上了,他们都假装没看见,想赶紧把闹事的嘁哩喀喳处理完,展现一下高效的办事能力给大人看看。 说不定,还能因为这个被大人赏识呢。 哪知道,药铺闹事的这个小鳖孙,他居然拿敢当街拔刀拒捕。 仓啷啷一片声响,武侯们都拔刀了,还打着手势让百姓往后退。 看什么热闹!热闹有那么好看么!没看都动刀子了嘛,不怕被误伤的就往前凑! “放下武器!这里是闹市,擅动刀兵是大罪!”他们喝道,“小子,听见没有。赶紧地!” 那小子却横眉怒目:“我家人急病,我着急寻药,你们不拘我,我就收刀!” 但事情都闹这么大了,刀都拔出来了,武侯们怎能让这小子离开。不拘回去一顿暴揍,打到他亲娘都认不出来的程度,他们这些巡街使的脸往哪放。 更重要的是,叶大人在台阶上看着呢! 她看着呢!!! 这个小鳖孙!竟然拒捕! 坑死爷爷们了! 更糟心的是,这小子的武艺居然十分厉害。 几个人围攻他,十几招走下来,刀刀见火星,居然拿拿他没办法。 而且好几次,他的刀都到了他们颈间了。 要不是他自己收了势,可能就要出人命了。 更不要提他那几个随从,也是一身悍气,好像随时都能出手杀人一样。 这他妈什么人啊! 武侯们混身冷汗,骑虎难下。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女子声音喝道:“住手!” 虽是女声,却十分威严。 武侯们执着刀望去,果然是节度使大人。他们立刻收刀行礼:“大人!” 秋生刚才已经照看热闹的人问明白怎回事了。 有个少年,与家人自唐州路过,家中长辈忽然生了急病。郎中看过后,开了药方。 可其中,君药是五百年以上的老参。 君药是一个方子中最重要的,臣药、佐药、使药都可调换,唯独君药不可换。 少年几乎跑遍了全城的药铺,都找不到五百年以上的老参。最老的也不过三百年,这不行。 但这种高度稀缺性的药其实不光是钱的问题。譬如捂着留待他日卖给或者献给贵人,可能比简单地卖给普通人作用或者利益更大。 少年怀疑因他们是外地人,药铺不卖给他们,因而起了争执。 引来了巡街的武侯,要拿他。 他亲人还躺在客栈里等着救命呢,他怎能被拿。 故而持械反抗。 少年别看强硬,其实内心焦虑极了。 忽听有人喊住手,他凌厉地望过去。却见人群纷纷向两侧避开,一个劲拔的丽人走进来。 面孔明明艳若芙蕖,可少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她眉间的英气。 她是谁?怎地周围的人都弯下腰去纷纷行礼? 忽听那些人道的竟是:“见过节度使大人。” 节度使! 竟然是个女的? 男女不重要!她是节度使! 少年收刀,也行礼:“草民见过大人!” 这是个大官。如果能好好跟眼前这位节度使求求情,她如果肯帮忙,说不定…… 因此他的态度十分恭敬。 叶碎金盯着他。 少年看起来十三四,比段锦和十郎还显小。 这个年龄的面孔,和后来成年男人的面孔差距是很大的。叶碎金不是很确定,但真的非常眼熟。 算算年纪,应该也差不多。 叶碎金试探着问:“贺羽?” 少年愣了愣,抱拳道:“敢叫大人知道,草民复姓赫连,名飞羽。草民大号,叫作赫连飞羽,并不叫贺羽。” 这个少年,就是因为裴家退婚,随着他的叔叔赫连响云一起离开了房州的赫连飞羽。 叶碎金又盯了他一会儿,说:“把你的刀给我看看。” 赫连飞羽犹豫了一下。 但叶碎金身后几个护卫手都按在刀柄上。 这几个身上蓄力,没有明显破绽,显然武艺比几个武侯强了不是一星半点。 甚至眼前这个女大官,也是往那里一站,身上没有破绽。 因武艺高强的人,肌肉紧实,反应迅速。身体长期处在一种蓄力的状态,随时可以爆发,故而没有可让人偷袭的破绽。 她是个厉害的。 赫连飞羽犹豫一息,想到自己有求于人,还是很识时务地倒转了刀柄,向叶碎金递过去。 秋生想接,没快过叶碎金。 叶碎金已经将那柄刀拿在了手中,横在左肘间细看。 这不是常见的刀的形制。 现在大江南北的汉人常用的刀,基本都是魏刀。魏刀的刀身直。 这柄刀却有一个明显的弧度,很独特。 她不会认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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