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算那些紧急征来凑人数的软脚新兵,裴泽这趟带了三千人马,给裴定西留了一千人。 他以三千人扛襄阳的一万人扛了五日了。 “大人。”严笑来问,“是不是可以退兵了。” 他们今日才有刚打了一场。 五天了,按照叶碎金和裴泽的约定,裴泽已经可以退兵了。 但裴泽向南望去。 正是春日生发时节,山色苍中带青,青中点缀着嫩色。草木密密累累,山峰层峦叠嶂。 裴泽垂头沉思。 “再坚持两日。”他毅然抬起头,做了决定,“再给她两日时间。” 他再望了一眼南方。 今日我不负卿,望有朝一日,卿……亦不负我。 第六日,叶家军抵达了约定的地方。 此是一处河滩,比着舆图,对照河道走向,山峦形状,就是此处没错了。 叶家军已经粮尽。 可河滩空阔,水波暗绿,说好的补给不见踪影。 叶碎金握着腰后的刀柄望着宽阔水面,抿紧了唇。 大家都不说话,看着她的背影,或是彼此对视几眼。 三郎跨上一步:“六娘。” 叶碎金道:“把空出来的驮马都杀了。” 三郎道:“好。” 段锦也紧紧抿唇。 他也饿得难受。人饿极了的时候,真的会发疯。 他当然不会发疯,但他担心八千人的队伍会发疯。 队伍里已经有了怨言。有些人的眼睛已经饿得发绿。 八千个汉子八千张嘴,纵把驮马都杀了,也喂不饱这许多人。 段锦看了看叶碎金的背影。 她就站在河滩上,望着水面,一言不发。 段锦握紧了拳。 卢青檐,靠得住吗? 赫连响云站到了叶碎金身旁,和她一同望着水面。 “你很信任那个家伙。”他道。 叶家军从将领到士卒几都是北方人。卢青檐不仅是南方人,还生得貌如好女,不免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叶碎金道:“他会来的。他能做到。” 赫连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若自天上俯瞰,沿着江流弯弯曲曲,在某处进入支流,便会看到某处泊着数只大船。 卢青檐在船头一张椅中安坐,听着汇报。 军中有斥候,他的手下自然也有这样的人,布置在山上,隐蔽起来眺望江岸。 “她到了。”卢青檐点头。 属下问:“郎君,我们现在出发吗?” 既叶碎金做到了她承诺的,绕过襄阳,抵达约定之地,他们也该过去和她汇合了。 卢青檐却轻轻地搓着手指,看着自己修剪整齐的指甲沉思。 “再等等。”最后,他决定,“再拖她两天。” “可……”属下欲言又止。 八千个青壮男人聚集在那里饿着肚子。属下光是想想都后背发凉。 卢青檐轻轻一笑。 “他们这些大人物,总是看不起我们商人。” 二房去接触武安节度使崔家,便是去年立国称帝,国号为楚的那个崔家。半点没讨到好,赔了不小的一笔,还赔进去一个卢家的女儿。 贵人们,根本不曾把他们看在眼里过。只当他们是肥羊,送到嘴边就啃一口。 “就多饿两日吧,饿到深处才知道,我对她有多重要。” “若哗变?” “她若没本事压住,我也没必要上她这条船了。” 第七日。 裴泽坐在大石上,长柄大刀杵地。 大家都在等他的指示。 晨光打在裴泽的脸上,他睁开眼:“可以了,就今日吧。” 襄阳一万人打不下房州的三千人,实在让人恼火。 且襄阳守将实在担心南下的那一支敌军,可每每想去追击,总被房州军拦截狙击,实可恨。 “给我盯住了水路。”他道,“南下这条路中间没有补给。他们带不了几日军粮,必是要靠后面往前面送。给盯住了,江面上但有两只以上的大船,必是辎重补给。” “定给我拦下。” “已经七日了,这些蠢货定然已经开始饿肚子了。便是往前冲,一时也弄不来这么多的粮食。待遇到前面我们的守军……哼哼,一群饿得脚软的蠢货,真以为襄阳这么容易绕过去吗。” “不读史书就是吃亏啊。可知数百年,多少白骨埋在了这条路的河滩上。”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日果然出现了可疑的船队。 襄阳守将立刻派出了水军去追! 哪知道水军追上这一批船,竟是空船。船上水手跪地求饶:“大人饶命,我等都是良民,什么事也没犯过。” 襄阳将领问:“何故空驶?” 水手道:“有人雇我们往江陵去运货。” 可要问运什么,不知道。什么人雇的,待去找,那人早不见了踪影,不知道什么时候离了船。 将领便知不好,中了空船计。 扣了几只船,急急赶回去禀报。 守将听了,脱口问:“房州军呢?” 将领道:“未曾看到。他们没有水军的,只在陆上作战。” 待派了斥候去查看,灶坑都填平了,去摸,土都是凉的了。 在襄阳水军追截“辎重”船的时候,房州军已经渡江北去,退兵了。 “坏了。”守将明白了,“坏了。” “去追!”他气急。 “追房州军吗?” “蠢货!追南下那支!” 这一日,叶家军还在等。 三郎和赫连走到叶碎金身边,对视一眼,三郎开口:“六娘?” 叶碎金还是站在水边,望着宽阔水面。 她知道,他们是来问她怎么办。 “他若今日不来,明日我们拔营。”她道。 “马军先行,急行军。先行突进到前方有人烟之地。” “然后,劫掠百姓。” 军和匪是有区别的。为将之人得有底线。 向百姓征粮和劫掠百姓也是有区别的。 但眼前这么下去,只有劫掠能救急,甚至还不一定救得了。只是给队伍一个期望,即还没到绝路,还可以有办法。 且以现在队伍饥饿的程度和躁乱的情绪,若与百姓相遇,再纵容劫掠的话,会发生什么,叶碎金在前世看到过太多了。 “但卢玉庭,”叶碎金仍然道,“会来的!” 她信念坚定。 三郎和赫连忍着饥饿的难受,对视一眼,回去安抚队伍。 第八日,叶碎金的眼睛幽黑得像深渊。 赫连上前:“大人,不能再等了。拔营吧。” 三郎也上前:“六娘……” 他想说,错信别人没什么。谁都会犯错。六娘自前年夺取邓州开始,一次错都没犯过,已经是不可思议。 可他话音才落,忽然队伍中鼓噪起来。 “有船!有船来了!” “船朝着我们来了!”
第127章 普通 “看到了!是岳字旗!补给来了!” 叶碎金哄住了皇帝, 安抚了关将军,在唐州、邓州、均州制造了自己还在的假象,悄悄率军南下。 她如今对北边来说是晋臣, 要在南边做的事, 自然不能让晋帝知道。 她与卢青檐约定, 在南边化姓为“岳”。 叶、岳发音相近。以后,在这里没有叶碎金,只有岳六娘。 卢青檐踩着舢板下了船。 他虽然不是武人, 但也是年轻男子,尤其特意穿得干练利落, 箭袖四叉袍子, 从衣着上与众人拉近距离。 这些都是小节,众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带来的船。 卢青檐快步上前走到叶碎金面前,肃然行礼:“虽路上颇多困难曲折,但……幸不辱命!” 队伍中爆发出了欢呼声。 所有的将领都松了口气。 卢青檐一挥手, 船工们一袋子一袋子地开始往岸上抬粮食。 十郎带了一队人直接冲上去了:“让开吧!我们来!” 男人们饿得眼睛发绿,见着粮食不要命了简直。 各处都在埋锅造饭。 三郎四郎则跟卢青檐说话, 问他路上遇到了什么。 卢青檐讲得绘声绘色,如何避开关卡, 如何贿赂军官等等。大家都叹:“亏得你赶来了!” 之前因这个南方人细狗弱鸡的,又生得太美,大家对他颇有些距离。 这一下子, 所有人看他都顺眼极了。俱都在叹幸亏有他。 卢青檐含笑自谦。 转目间, 却看到叶碎金在看着他。 她的眼睛像看不到底的深渊, 又寒又森。 卢青檐的心里, 忽然打了个突。 不会的, 她不会识破的。 她怎可能识破呢。 世上的约定原就是这样, 又没有千里传音的仙术,路上遇到什么、发生什么,晚了、迟了,都是正常的。 卢青檐坚定地告诉自己,不会,她没这个本事。 但叶碎金却开口唤他:“玉庭,跟我来。” 见叶碎金转身朝军帐走去,卢青檐顿了顿。三郎还拍了拍他的背,似是说“去吧,去受赏吧”。 很明显,叶家诸将跟他之间的距离被拉近了。他在饥饿中来投喂他们,他们对他生出了难以描述的好感。 这些东西很难系统地去总结,但卢青檐从小就知道怎么操作便可以得到人心。 得了三郎的鼓励,他整整衣襟,跟着进去了中军大帐。 叶碎金站在几案前,背对着帐口,扶着刀。 她在女子中属于身形高挑的,背影特别挺拔有力。 中军大帐常有军机密事,卢青檐进去,亲兵便放下了帘子。 卢青檐走到叶碎金背后:“大人唤……” 话没说完,只觉得脑子一懵,眼前仿佛泼了水彩,耳边仿佛响着锣鼓罄钹,又天旋地转,想用手去扶什么,摸到的竟是地上的毡子—— 却是叶碎金转身就给了他脸上一肘子! 叶碎金冷冷地看着这个美人在地上爬。 他虽年轻力健,终究不是武人。叶碎金这一记肘击,能让他半天缓不过神来。 他摸索着,摸到个支撑,爬过去趴上去,睁开眼一看,原来是放物品的木箱。 卢青檐后领一紧,被叶碎金拎起来翻转又扔到了地上。 木箱撞得他后背疼。 叶碎金压上来,按住他的肩膀,匕首抵住了他细细的颈子,咬牙切齿:“卢玉庭,今天这事,再有下次,我宰了你!” 卢青檐急促呼吸。 他一生和许多女子都这么贴近过,但不曾这么疼过,也没有被女人这样卡住脖子过。 他深呼吸,道:“大人,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否则,属下不服!” 不会的。 她怎可能发现。 叶碎金劈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她重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这么发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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