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羡慕。 如今死的这个,是端王的嫡次子,端王妃亲生的。 若说是谁害死了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这孩子的亲兄长,小名唤作阿龟的,端王叶长钧的长子。 端王府的小郡王。 阿龟十岁了,已经是个小少年。 前几日,兄弟俩的母亲端王妃生了场病。恰逢端午,有人往阿龟耳边撺掇,告诉他趁着端午,往水边修禊为母亲祈福,能替王妃拔除病气。 还告诉他们要怎样做,才会灵验。 两兄弟都十分孝顺,少年带着小童,照着那人说的,避开了仆妇们,悄悄来到王府的池塘边想为母亲祈福。 祈福的地方是平时阿龟钓鱼的地方,很熟悉的。 脚下是一块大石,踩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很结实。 偏这次,就塌了。两个孩子一起落水。 幸而有仆人路过,跳下去救。 救上来了少年,却没能救活小童。 端王的嫡次子大节日里溺死了。 阿龟吓得人都傻了。 端王妃忍着悲痛,温柔地与他说话。阿龟语无伦次,说了许久,才把事情说明白。 是有人教他。 当然立即派人去拿那个人,那个人却已经自缢了。 使人去查看大石。那块大石之下本来该是数块石块垒叠,故而牢固。 那些石块却被掏空了,仆人在水下摸到了几根木棍。推测是木棍撑着水中大石,因有浮力,故能支撑。 少年带着小童上去,木棍撑不住折断,才有了惨事。 没有证据是谁做的。 可这需要证据吗? 端王妃是一个母亲,她仅仅凭着母亲的直觉都知道是谁做的。 她一共就只有两个孩子,死了一个,她要疯。 她疯了。 她要去杀了害死她孩子的那个人。 端王紧紧抱住了她:“桐娘!桐娘!你冷静点!” 端王体格高大魁梧,他抱住王妃,王妃根本挣脱不了。 她只能撕扯他:“你叫我冷静?” “她害死了你的儿子!” “叶长钧!你是不是男人!” “你还是不是当爹的!” “放开我!让我去杀了她!” “叶长钧!你去杀了她给你的儿子报仇!” “叶长钧!叶长钧!叶长钧!” “我看不起你——!” 但端王把王妃紧紧按在了怀里,使她动弹不得。 他说:“她没理由这么做。” 因为她生的孩子虽然是庶子,也可以得封郡公,享荣华富贵。 且王爵只能嫡子继承,有没有嫡子都不影响庶子该得的爵位,并不会因为嫡子没了,郡王的位子就给她的儿子。 端王妃道:“我不需要知道她的理由,我只知道,一定是她!” “三郎,你信我!你信我呀!” “三郎!” 桐娘感到绝望,因为三郎不信她。 她还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信她? 她是正妻呀。 她做到了正妻该做的一切。 她为他生过三次孩子,三次在鬼门关疼痛挣扎。 她孝顺公婆,友爱妯娌。她不妒不嫉,宽容妾室,操持家务,养儿育女,对庶出的子女一视同仁。 他教她的,她都听。他希望她做的,她都做到了。 她为了他,一力约束娘家,不使任何人拖他的后腿。 她是叶氏宗族这一代的长嫂,嫡长媳。 她出身不高,但她几乎做到了世间对一个女人的所有要求。 她是好儿媳,好妻子,好母亲,好嫡母,好主母。 她是族中公认的叶家妇的典范。 便连皇帝都高看她一眼,逢年过节的赏赐,给她的总比给别人的要厚。 她已经不能做得更好了,“好女人”三个字几乎是照着她描刻的。 到底要让她怎样! 到底要怎样才信她! “就是她!” “就是她!” “你为什么不信我!” “叶长钧!” “叶长钧!” “叶长钧——!” 桐娘挣扎撕扯他的领口,指甲划破他的颈子。 她甚至想用牙齿去撕咬他。 她疯了。 颈侧火辣辣的疼痛中,三郎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遽然抬起了眼。
第177章 蝴蝶 端王走进了侧妃的正房。 侧妃没想到他这时候过来, 她眼睛哭得红红的,迎上来:“你怎来了?王妃可好?” 她说着,眼泪掉下来, 哭那个死去的小童:“二郎、二郎怎地这样就没了……” 她生得很美。 当时城破, 她的父亲怕死将她献上来。 他不吃这一套的, 摘了头盔,本想开口拒绝。一抬眼,看到了她。 十四五, 眼中含着泪,忍着辱, 站在许多军汉打量的目光中, 俏生生如雪中莲。 那年他二十五岁,生平头一回,脑子里有一瞬竟是一片空白。 满世界的血污里只看见了她。 侧妃哭得梨花带雨,十分美丽。 端王凝视着她。 “那日我从宫中回来, 酒醉微醺,是不是说了什么?”他问。 侧妃单薄的肩膀微微一颤。 “王爷说的是哪日?”她一脸困惑地问。 端王上前一步道:“便是去年年尾, 我奉旨诛了崔家,进宫后又回来的那一日。” 端王, 叶三郎,这从血火里杀出来的男人。他的气势压过来,侧妃无法抗拒地后退了一步。 “奴、奴记不得了……”她慌乱地说。 三郎凝视着她。 她不敢和他对视。 三郎又上前了一步。 “那我来提醒你。”他说, “那日, 我在宫中和陛下饮酒回来, 是不是醉中告诉了你……” “储君, 将出自我家。” 第二日他醒来, 隐有所觉, 但不能确定。 若追问,更露痕迹。他没有问,只希望自己没有说。 过去了半年了,快忘记了。 桐娘一口咬定是她,他觉得她没有动机。 然后,这段回忆跳出来,狠狠给了他一击。 侧妃的脸白得没有血色。 三郎便明白了一切。 醉中一句失密,点燃了她的野心。 可她根本不知道,叶碎金要求到那个时候,备选人年龄在十岁以内。 她的儿子已经出局了。 就一句前无头,后无尾的话语,她害死了他的一个嫡子。 桐娘是对的。 真是她。 苦涩和腥气充塞了嘴巴里。 三郎咬牙咬出了血。 遇到她的时候太晚,他已有妻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九郎混蛋,为着心爱逼死了原配。 他不能。 怎能这样做。 只能让她做妾。 虽是妾,可除了正妻之位,能给她的,他都给了。 她却害死了他的孩子。 她是想害死两个的,只阿龟幸运,没死。 但她的本意,是想他两个嫡子都死。 “你以为,我们能决定储君?”他逼视着她。 “你以为,大郎二郎没了,三郎就能上位?” 他一步步地向前,她一步步地后退。直到被脚踏绊倒,跌坐在床上。 堂前教子,枕边教妻。 叶家一路走高,身在权力中心,妻子不能头脑不清醒。 他一直都有好好地教桐娘。 桐娘性子好,他教她肯听,渐渐明白事理和大局,让他放心。 可眼前的她,她不过是妾,妾并不担着这些责任。 纵她做了侧妃,其实也没有任何对外的社交。侧妃不过是名声好一些的妾罢了。 妾哪能像正妻那样外出交际,与人来往。 所以对她,只要怜惜和疼爱就行了。 想到死去的次子,桐娘的疯狂,阿龟的呆滞,三郎咬牙。 “愚蠢。” 他发怒。 手扼上了她细细的脖颈。 侧妃仰着脸。 “我若为正妻……”她看着他,“何需如此。” 泪水滚落雪白脸颊。 县令家小姐。 不是暴发户,是真正的江南士族,。 她父亲是魏朝的末代进士,祖上出过大学士。 在叶家堡时代,是他这样的乡绅之子根本高攀不上的。 但兵败城破,她被献了出来,慰劳那破城的将军。 这时代,多少人的命运变幻转折,身不由己。 三郎的手顿住。 端王家的次子夭了。 亲戚们都过去吊唁、安慰。 又听说端王府那个侧妃因重病挪到外面休养去了。亲戚们不由觉得,怎么什么事都赶在了一起。 也有人嗅觉灵敏,察觉到些什么,自然不能去问端王妃——端王妃那样子,明显就是受了刺激。 她是个爱孩子的女人。几位婶婶想起来了,从前在叶家堡的时候,她也夭过一个孩子,便好久才缓过来。 不能去问端王妃,妯娌们便去问康王妃。 因端王和康王是亲兄弟,便是三郎和五郎。 康王妃便是兰娘,她对桐娘说:“我只说我不知道。哪有弟妹打听大伯哥房里人的事的。” 她握着桐娘的手,低声安慰:“总之她不在了,以后你和大伯好好过日子。” 桐娘道:“我有阿龟就够了。” 兰娘心惊。 她这位嫂嫂,温柔贤良,宽容大度,从来最敬爱丈夫的。怎地竟说这样的话。 “他儿子被人害死了,他号称阎罗金刚,杀人无数,”桐娘木然道,“却不给自己的儿子报仇。” 兰娘道:“毕竟她也有儿子,又是上了玉牒的人。” 到了她们这个层次,便是庶子未来也至少是个郡公。妾纵然是妾,也是郡公的亲娘。不好再随意打杀了。 兰娘道:“反正已经送到庵堂里去了。” 桐娘面容麻木。 兰娘察觉不对:“怎么?” 桐娘笑了,惨然。 “什么庵堂。”她说,“他派了人派了船,送她回荆南了。” 妾犯了这样的大错,本就该死。 因着现在身份不同,不好打杀,便该关进庵堂里,让她一辈子暗无天日。 结果,男人把她巴巴地送回荆南去了。 兰娘默然不语。 到这时候,谁也没法自欺欺人。 叶三郎的确把正妻的地位和体面都给了桐娘,但他的心,给了那个荆南女子。 桐娘闭上眼,眼泪掉下来。 曾以为自己和丈夫也是恩爱夫妻。 直到那个荆南女子出现,才知道,原来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敬如宾。 叶碎金微服来到了端王府。 她是作为亲戚来的。也只有三郎还能让她摆出亲戚的身份。 看过了桐娘,又看过了阿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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