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也帮她去推。 但所有的窗户都打不开。 薛英咬牙,感到绝望。 库中寂静许久,忽然,书生怯怯地向上指:“那里……还有个窗户。” 薛英抬头一看,门檐挑出处,的确有个通风的小窗。 库房里书架高大,本就有配用的人字梯。两人合力将木梯推过来,书生爬上去,用手勉强能够着,使了几把力,那窗果然开了。 两个人都发出了欢呼。 书生下来,薛英上去,随即就又有新问题了——她构不着上去。毕竟是书生都要抬手的高度。 薛英向下看,书生向上看,两个人面面相觑。 薛英看看上面,再看看下面。 事情紧急,也顾不得了,她一咬牙:“你上来,你托我上去。” 书生瞠目结舌:“可、可、可是……” 薛英骂道:“可什么可是。快点上来!” 书生没办法,从人字梯另一侧上去。 薛英扒住窗沿:“我用力,你抱住我腿,往上推我。” 书生闭上眼,先在心中问了一圈神佛,求原谅,然后把心一横,抱住了薛英的腿。 两个人费了老力,终于让薛英爬上了小窗。 薛英肩膀都探出去了,差点劲。她道:“再使把力!” 书生一咬牙,猛地往上把她一托!薛英上去了,他反向倒去,从梯子上摔到了地上。 薛英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书生嘶嘶抽气,龇牙道:“没事,我没事,你快点出去。” 薛英问:“你姓什么来着?” 书生道:“季。” 薛英道:“季生,多谢你!” 昏暗中,她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她。 但他们都笑了。 季生道:“翰林客气了。翰林快走吧。” 薛英望外面看了看,真高啊…… 薛英咬咬牙,跳了下去。 季生听到一声比他刚才还沉闷得多的落地声。他趴到门上:“翰林,翰林,你可还好?” 过了许久,薛英才闷声道:“我没事。” 那声音听着就不像是没事的。季生的心都悬起来了:“你还能走路吗?” 一个影子缓缓站起,投在门上。 薛英忍痛道:“能。” 她说:“我走啦。” 季生道:“快些走!” 影子消失,再没有声音。 季生抚着门,既高兴,又担忧。 他又晃了晃门,还是打不开。她走了,他是出不去了。因小窗那个高度,他抬着手才能够到,没人托,他也上不去。 季生打起精神,爬上梯子,把小窗重新关好。又把人字梯推到别处。 今夜他就只能在这里过夜了。 月亮升起来,月华透进来,清清冷冷的。 就像她。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士林华选,文人精粹。 这样的地方,人群中有一个女子,多么亮眼的存在。 大穆第一位出仕的女进士。 季生暗暗看她已经很久了。 她学识渊博,思维敏捷,能言善辩。 翰林们辩经之时,她舌战众人,神采飞扬的模样,印象太深刻了。 惊艳。 季生有时候会想,那样的一个女子,什么人能配得上她呢? 季生想得痴了。 武安伯府。 叶大人闻听有人此时来访,颇吃惊,再闻听是女翰林薛英,她面色变了:“快请。” 她疾步去见了薛英:“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薛英面色苍白,额头都是汗。 “我脚伤了。”她道,“大人这里离得近,我就直接过来了。” 她将今晚的事告诉了叶大人。 “今天的事是针对我一个人的,但我不是一个人。” “今日是我,明日就可能是别人。” 这个“别人”的范围,限定为女官。 因这么卑劣无耻的手段,只对女官有用。但凡明日事成,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女官遭殃。 叶大人身为本朝第一位女官,太懂了。 她面色冷峻:“知道是谁干的吗?” 薛英点头,把那三个人名告知了叶大人。 她很难去反击这些人,只能靠叶大人了。 皇帝给了她们做官的机会,已经不能给她们更多了。女官们必须自力更生。 京城女官,以叶大人为首。 她的身份也特殊,女官们做不了的事,她都能做敢做。还没人敢对她怎么样。 如今这种手段,也就只能对付薛英,敢拿来对叶大人,明天这些人就身首异处了。 叶大人毕竟姓叶。 姓叶的人都不能惹。 薛家兄妹都在京城为官,薛父便在京城置办了一所宅子给她们兄妹住。 薛英的哥哥此时都快疯了:“怎么会找不到人?人不可能凭空没了啊?” 薛英的马夫和跟车婆子都很委屈。 “到的散值的时间,我们早早就过去前门等候,一直看不见人。” “过去打听,有几个翰林说可能是去了宫里,叫我们往宫门那里去寻。” “我们忙不迭的过去,等了许久,宫门要关了。给侍卫们塞了把钱,求着帮看看。侍卫查了记录,说没有。” “我们再回去翰林院,门已经关了。守门的老苍头也说没见着姑娘。” 薛英哥哥头都要裂了,套上衣裳就要亲自去找。 幸而这时候,有武安伯府的人来了:“特来告知大人,令妹正在伯府里与我家大人叙事。因太晚了,大人令我们来与郎君说一声,令妹今天不回来了。” 薛英哥哥如蒙大赦,擦擦一头的汗:“那好,那好。” 第二日,果然许多翰林带着笑一齐往库房去。 “去查份资料。” “我有个卷宗要放。” “我昨天要誊抄的还没抄完。” 众人笑容暧昧地一同过去,假惺惺道:“怎么还没开门。” 唤了管门子的小吏来开门,有三个人当前便冲了进去,一边进去,一边大声道:“咦,库房里怎有人。” “有人被锁在库房里了。” “怎么回事啊,大家快来看看。” 有好几个看戏不怕台高的,幸灾乐祸地就跟着进去了。 更多人在门外等着围观。 库房里,季生打着哈欠:“可恶,昨天谁锁的门,不知道还有人在里面呐。” 那三个人大眼瞪小眼,问他:“人呢?” 季生道:“我不是在这里,翰林看不到我吗?” 那人急道:“我是说薛……” 旁边的人狠狠踩他,才让他没说下去,大声道:“还有没有别人,再看看,别再有人困在里面。” 旁的人虽昨日没参与,今日却是已经得了消息的,都凑热闹帮着找人,恨不得把一个个书箱都打开来搜查。 愣是没找到。 岳、张、杨三人气恼,怎叫她跑了,明明看着她在里面的。 三个人丧气地从库房里出来,一抬头,傻眼了。 薛英一身官服,便站在阳光之下,正负手看着他们。 怪不得庭院里这么安静。 没有进去的诸人都退到廊下,空空的庭院里,就薛英一个人沐在晨光中。 有种难以难以言喻的耀眼。 三个人呆住了。 薛英微微一笑:“大家都这么早啊。” 她向前走到三人面前:“劳驾。” 三人如梦初醒地给她让开路,薛英道:“我要去找份卷宗,大家帮着看着点,可别有什么不长眼的人,随便就把门锁了。” 她往前走,季生正打着哈欠迈出门槛,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季生忙正衣冠,行礼:“翰林。” 薛英颔首,迈了进去。 季生继续打哈欠,走下台阶。 薛英一进去,众人顿作鸟兽散。 便那三人,都急急离去,心虚得很。 只有季生回头看了一眼,眼含忧虑——她走得那样慢,脚还是受伤了吧。 薛英忍了一天的剧痛,尽量不起来走动,但走动,便每一步都咬牙走得稳。 她撑了一整天,到第二日,才告个病假,在家养伤。 没过几日,岳翰林和张翰林都被拿到把柄,狠狠参了。皇帝一个不高兴,便将二人逐出了翰林院,贬调偏远地方。 惩罚不可谓不重了。 剩下一个姓杨的翰林,平日比较爱惜羽毛,没什么把柄。 但他在街上被景王纵马给撞了,马蹄踏碎了他的腿骨,他瘸了。 国朝官员怎能是个瘸子,尤其翰林,俱都是面貌端正之人。这股看人看脸的风气,自古有之。 他丢了官,仕途断绝,比那两个还惨。 至于景王,景王是出了名的跋扈放纵。 旁人参他,皇帝轻描淡写地罚了他三个月俸禄。 转头却又把内库里一尊新得的红珊瑚叫人给景王送去:“给十郎赏玩。” 叶大人也备了厚礼去谢。 景王道:“再有这热闹事,尽管找我。” 叶大人道:“再有我就气死了。” 景王叉腰:“那都是你们自找的,谁叫你们非要当官的。” 叶大人和景王每遇都要拌嘴的,但如今她沉稳了,他还不成熟,叶大人不屑得理他。 丢给他一个大白眼,下摆一撩,走人了。 景王改抱胸,“切”了一声。 又抬头看看天,云朵很白,阳光刺眼。 许久,叶大人背影已经消失,景王放开手叉腰,叹了口气。 这事的真相慢慢在官员间流传。 皇帝的态度很明白了。 想打压女官,可以,用真本事,大家较量个一二。 若用此等龌龊手段,就别怪皇帝不留情了。 本来有些人观望,看到这结果,也息了心思。 然而真本事又压不下去,因虽开了女科,也还没有大规模地出现女进士。 女官虽少,但现今敢以女子之身出仕的,真真个个都是有本事的。 先行者,没点本事可还行? 季生其实有秀才的功名。 薛英找个时间,将自己从前准备科考的笔记使人誊抄,换了笔迹送给了季生:“或许对你有帮助。” 当然有帮助,眼前的人,可是一位翰林。 季生道谢接受。 他二人在翰林院中并不怎么说话,偶尔交谈,都是公事。 最后一次交谈,季生辞去了翰林院的差事,专心备考秋闱,来与薛英告别。 薛英道:“愿鱼跃龙门。” 季生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还是没说。 他专心准备。 成功通过了秋闱。 这时候,听说宁王谋反的一个后续话题——朝堂上争执女官是否该为守夫孝丁忧,女官们和女官的支持者们与朝臣们当廷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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