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小年之前回到了叶家堡,十郎问:“姐,下个年是不是就在比阳过了?” 既然以比阳为治所,自然大家以后都要迁居过去了。他们在比阳可收了那么多的大宅子呢,够住了。 叶碎金答道:“可能吧。” “咦?”十郎纳闷,“怎么还‘可能’?” 叶碎金道:“搁在六月里,你能想到比阳成了咱家的?下一个年节是一年以后了,一年的时间,谁知道咱们在哪。” 十郎摸头:“也是啊。” 又道:“可怜我爹了,一个人在上马过年。” 叶碎金安慰他:“过完年就给他换防。” 十郎道:“换不换防没事,我就怕他人老心不老,也去做上马女婿。” 大家哈哈大笑。 周俊华得了假回上马去了。 叶四叔早从别人那里知道了周俊华的“事迹”,也笑骂了两句。 叶家堡大门敞开,三郎四郎十里相迎。 “三兄。”叶碎金提缰上前,细细打量,点了点头,“你看着精神了。” 三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兄妹对视片刻,三郎点了点头。 叶碎金欣慰笑笑。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年前就让家里人都过去比阳的。 但叶碎金从三郎身上开始反省自己——太急了。 她用她二十年磨炼的铁硬心肠去强压着兄弟们成长,忽视了他们年轻内心的承受能力。 三郎是长兄,他做的最多,承受的最多。 他又从来不说。 前世今生都不说。他便是这样的性子。 他做哥哥的,坚持认为自己就该替妹妹扛着。
第64章 败坏 赵景文思考了很久, 还是认为现在还不能回叶家堡。 若人被扣下怎么办?兵被扣下怎么办? 道一句“夫妻不该分离太久”,就能轻轻巧巧地解了他的兵权,把他困在叶府里。 那不行。 这世间比求而不得更让人难受的, 是已得到又失去。 尝过独自做主的滋味, 尝过手中有兵的滋味, 怎还能低眉顺眼地退回去只作一个枕边人。 但怎么才能不回去? 即便是说要驻守河口镇这块飞地,也不是非得三个人都留下,也不是所有兵都必须留下。 怎么说都牵强。 然而赵景文想不到的是, 前世,他有叶碎金的支持, 今生, 他依然有叶碎金的支持。 叶碎金的令兵及时地找来了,将叶碎金的手书递送到了他手上。 赵景文看完,差点要控制不住眉飞色舞。 他把项达和叶满仓唤来,大方地把叶碎金的手书给他们观看:“娘子让我们坐稳此处, 待她腾出手来,打通邓州与这边, 到时候这里与穰县就连成一片,扩成邓州的领土。” 他道:“这是我们共同的功劳。你两个, 不必担心以后。” 实际上叶碎金的手书里根本没有提及项达和叶满仓。她手书的内容简单且清晰。 但赵景文就能把它作出完全不一样的诠释:“娘子果然支持我在外面做事。” 他嘴角含笑,眼睛有光,挺拔如玉树, 英武不凡。 项达和叶满仓都忽视了手书里清晰简单的信息, 选择了相信赵景文的解读。 他二人笑道:“大人主人自然是心疼郎君的。” 又围着令兵问家里的情况:“……上次回来的人说, 仿佛往唐州去了?” 如今家里, 收了唐州, 地盘扩大了一倍, 叶碎金一人执掌两州。她的威望在二州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但令兵是得到过特别的嘱咐的。 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只要遵照主人的命令行事就行了。 他低眉顺眼地答道:“是,主人一直带着郎君们剿匪练兵来着。” 至于剿匪练兵的成果有多大,全不提。 剿匪练兵听在耳朵里的重点就是“练兵”,毕竟七月叶家堡才开始募兵。如今也就才几个月的时间。 项达甚至还笑道:“以大人之能,必将新兵训练得十分好了。” 三人自然想不到他们不在叶家堡的这短短几个月,家里的变化翻天覆地。 既想不到,那看眼前,赵景文这里如今统共差不多五百人,单从数量上看,那是相当能唬人的。 项达和叶满仓便有了一种“我们跟着赵郎君在这里做下的,拿回去都是响当当的实绩”之感。 甚至二人隐隐也不是没生出过“不回去也不是不行”的念头。 因为权力这种东西,对人的腐蚀力真的远超想象。 在这里,他们二人是赵景文倚重的左膀右臂。不要说叶满仓不过是家奴管事的身份而已,便是项达从前在宣化军中,也没有领过这么多的人。 那种抓在手心里的感觉真的是不一样的。 只当想到叶碎金“邓州节度使”的身份时,二人才清醒些。 眼前虽有五百人之众,将附近能吸收的散兵和青壮都吸收了,但真正能令行禁止的还是叶家堡原装正品的那一百人。 杂牌将军的兵,真的不咋地。搁在项达眼里,都得重头训。 看着这二人都踏实下来,赵景文的心才跟着踏实下来。他将叶碎金的手书收起来,对那传令兵亲切地道:“你好好休整一下,吃个热乎饭,明日回去把我们这里的情况跟娘子好好说说。” 项达和叶满仓也都眼含期待。 如果必须、迟早要回去的话,还指望着这些军绩晋身呢。 传令兵自然应“是”,又从包袱里摸出一沓子信,笑道:“大家伙离家好久了,家里都托我带了家信。” 他摸出来一封:“满仓管事,这是嫂子让带过来的。” 叶满仓啧道:“蠢婆娘,我又不识字,花那钱干嘛。” 他娘子也不识字,信定然是在街上找的书信先生代写的。他还得找人给他念,无非是一些碎碎叨的破事。 令兵笑道:“嫂子还想让我给你带件袄过来。可大家都想带,我一个人可没法拿那么多。主人便不许拖累我速度,说赵郎君定能解决。” “正是。”赵景文颔首,“已经在本地征调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进来:“郎君,不好了!” 众人话音戛然而止,都看过去,那人道:“镇上百姓抬了个闺女来,已经咽气了,说是让咱们的人给祸害的。” 赵景文脸色十分难看,匆匆出去了。 项达跟着出去。 叶满仓唤了个人,指着令兵道:“带他吃饭。” 交待完,也匆匆去了。 管事的人都离开,被指派的兵丁窜过去:“有没有俺的信,快,给俺瞅瞅!” 原都是认识的。 令兵笑着捂住:“去,先给我弄碗热汤去!” 二人勾肩搭背地去吃饭。 听说是家里派来的,许多叶家堡的兵都围过来。出来几个月了,也都想家了。 有惦记家里婆娘的,有担心自己不回去农事没人干的。 令兵嘴里叼着饼,发音含糊地给大家分家信:“二毛的,有根的,徐老七,哪个是徐老七,哦,原来是你……” 大家自然又问家里的情况,令兵只说:“还好还好,跟从前一样。” “莫担心,地里的事,堡里都有安排。你虽不在,家里还有这许多新募兵呢。” “信?没有。话?你婆娘没让我带话。我瞅你头上要绿哈哈哈哈哈。” 令兵一边嬉笑着,一边也打听这边的事。 多少人手,怎么驻扎,什么情况,诸如此类。 他瞅着大家身上都穿上了冬衣,虽然驳杂不齐,有布袄的,有羊皮袄的。好在叶家军的青衫罩在外面,倒也看不出来,还是挺整齐的。 大家都纷纷扯开衣襟给他看。 令兵笑着问:“还担心你们挨冻呢。什么时候准备的冬袄啊?” 有人回答:“赵郎君九月的时候就开始张罗了。” 从这里往邓州去,几日便可抵达穰县。 赵郎君九月就开始张罗冬衣,是那时候就已经预知了要在这边过冬了吗? 怎就知道不用回叶家堡? 令兵不动声色,抬手招呼一个人:“二宝,你娘叫我给你捎话哩,等我吃饱了跟你说。噎死了,有没有汤?” 二宝端了汤给他,笑道:“你晚上跟我一起睡。” 令兵接过汤碗,答应了。 才咕咚喝了两口,有人进来喊了一嗓子:“赵郎君要行军法了!” 大家纷纷问:“咋?出了啥事?” 那人道:“四贵那傻子,跟几个外人一起去祸害人家一个大闺女,咽气了!” 大家听完,纷纷面露怒色。 “龟孙!早跟他说别跟这些人一起混!不是好东西!” “走,看看去!” 呼啦啦走了一大群人。 令兵和二宝眼神对撞了一下,把剩下半个饼全塞进嘴里两口吃完,又咕咚咚灌了几口汤,二人一起跟过去了。 赵景文脸色铁青。 镇上德高望重的乡贤宿老和苦主家人、街坊邻居一起,用门板抬着咽了气的姑娘一起来嚎哭。 一老者上前,含泪行礼:“将军!将军要粮,我们给了粮。将军要屋舍,我们腾了宅院。将军要冬衣、冬被,我们都竭力而为了。可将军不能纵容军爷们祸害百姓家啊。” 姑娘的遗体上盖着被褥,手滑出来。光裸的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手腕上被扼住的淤痕尤其扎眼。 这姑娘和父母住在一进小院里,她自己住着厢房,火炕就在窗户根下。 半夜几个男人跳墙翻窗进去,捂住嘴摁住手脚,祸害了一晚上。 早上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没救回来,终是咽了气。 这事,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镇上驻军干的。 这么多男人聚集在一起,势必要出一些这样的事。平时小偷小摸小勒索大家也就忍了,可这是人命关天啊。 当然,百姓敢抬尸来哭,也是因为他们承认镇上驻扎的是“兵”不是匪。 兵和匪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这一路虽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路的军,可那将军生得相貌堂堂,谈吐得体,看着是个正经人。 叶家军是有军法的,出了这样的事,必然得查。 其实十分好查。因夜里除了警戒轮岗的,不该有人不在军舍里。 黑灯瞎火摸黑出门的,非奸即盗。 赵景文当场悬赏,立时便有人站出来指了:“我们舍里的四贵昨天夜里不在,我起来尿尿摸着旁边被窝空了。” 揪出一个就能揪出两个、三个、四个。 作案的一共四个人。 但让赵景文脸色变得铁青的其实并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四个案犯中唤作四贵的那个,是他从叶家堡带出来的兵。 若四人都是后来招收的人,他还不会这么惊怒交加。但竟有叶家堡的兵参与其中,与三个外人合伙作案,说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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