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家—— 魏如月第一次偷偷摸摸干啥事儿,心一直吊在嗓子眼儿,脸上有明显的惴惴不安,根本不敢抬头。 所幸家里的人都不咋注意她,没人发觉异常。 苗凤花在厨房做好饭,小声跟婆婆说:“妈,饭好了。” 魏老太便喊一声:“饭好了!都赶紧来吃饭!” 她作为为老魏家生下儿子的功臣,是这个家里理所应当的管家婆。 魏老爹、魏大海父子拉着一张驴脸,边拍打灰尘边从外头走进来。 苗凤花眼里有活,赶紧往盆里倒上清水。 父子二人一起在盆里洗了手,糊弄擦了擦,便坐到饭桌边儿,从始至终连个话都没有,也没给魏如月一个半个眼神。 老魏家一直是这样的气氛,很压抑,很窒息。 魏老爹和魏大海不打她不骂她,通常是无视她,偶尔看向她的眼神几乎只有遗憾,遗憾她为什么不是个小子? 往常,魏如月害怕家里觉得她没用,怕惹人厌烦,一到家就要勤快地默默找活儿干,一点儿声响都不敢发出来。 很多时候,魏如月更爱待在学校里。 她在这个名为“家”的空间里,像是个透明人,总是难受的想哭。 赵柯说让她多观察,搜集情报,分析“敌人”,还给她一个小本子。 家里没人会碰她的挎包,本子藏在了挎包最底下。 当下,魏如月强忍着委屈难过,小眼睛悄悄打量着家里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记在心上,打算一会儿悄悄记到本子上。 苗凤花和魏如月进进出出端饭菜端碗筷,而魏老太坐下后,嘴说个不停。 “以前,不上工的时间,大伙儿爱咋咋地,现在倒好,泔水不能乱倒,垃圾不能乱扔,以后是不是屋里炕头的事儿都要管一管?” “凭啥扣大海工分儿?凭啥罚扫厕所?凭啥让我写检讨!” 苗凤花低声下气地道歉,“妈,对不起……” 魏老太瞥一眼她脸上还没好利索的伤,轻飘飘地说魏大海:“有人盯着咱家呢,下回别对你媳妇儿动手,白扣那个工分干啥不好。” 魏大海赖赖地回她一句:“工分多一天少一天有啥用?” “谁说没用?嫌工分多,工分咬你手啊。” 魏老爹说她:“你数落他干啥,咱家都绝后了,挣那么多留给谁?” 苗凤花脸色苍白,愧疚地红眼。 魏如月小手捏着筷子中间儿,头快要埋进碗里。 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挨打的人认错,打人的人却无动于衷。 这个家明明有她,她却好像没有存在的意义…… 而魏老太一看魏如月的脑瓜顶儿,便没好气地骂她:“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瞅着就不像个有福气的,指着你给我争口气,我看是指不上!” 这个家,只有魏老太心气儿不顺就呲哒魏如月几句。 魏如月一声不吭,和着眼泪扒饭 一家人又吃了一顿不愉快的饭。 饭后,魏如月干完活儿,躲进屋,偷偷拿出本子,把中午全家人说得话一字一句写在上面。 她写到某些内容时,控制不住,眼泪滴在本子上,洇湿了纸张和字迹。 “吱嘎——” 魏如月匆忙合上本子,压在胳膊下,慌张地抬头。 苗凤花没有底气,在家也不敢大声说话,低低地问她:“你又咋了?哭啥?你不知道你奶不喜欢你哭哭啼啼吗……” 魏如月更委屈,哽咽着问:“妈,爹会赶我们走吗?我们不能像春妮儿姨那样过吗?” 苗凤花脸色一变,“我不走!你是老魏家的孩子,你也哪儿都不能去。” “可是爹打你……” “我不怪你爹!” 苗凤花一口咬定,“我死都不走!你爹也不会忍心赶我的。” 可他忍心打你…… 魏如月无声地哭泣,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苗凤花朝窗外小心地看一眼,公公婆婆和丈夫都在院子里忙活,没注意这儿,才对魏如月道:“快擦擦你的脸,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也别瞎说,你爹你爷奶听了生气咋办?” 魏如月默默地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泪,可怎么擦都不见少。 赵主任说爹妈很难改变,连那么厉害的赵主任都要放弃他们…… 魏如月她今天格外控制不住眼泪。 “别哭了,别让你爷奶看出来,听见没?” 魏如月乖巧地点头,啜泣道:“我、我忍忍……忍忍就好了……” 苗凤花不敢偷懒,说完话就赶紧出去,里里外外地忙活。 她甚至都顾不上多关心关心女儿,到底为什么哭。 魏如月敏感地想,或许不是顾不上,只是她不够重要…… 她擦着眼泪,抓紧记完情报,藏回挎包最底层,也不敢在屋里多待,出去找活儿干。 一点半上课,平时魏如月都是一点二十出门,今天她提前了十五分钟。 “我去上学了。” 魏如月站在院子里,揪着包带,小声儿地说。 魏家其他人也都忙着去上工,只有苗凤花随便应了一声。 魏如月紧张心虚,但没人注意她的变化。 赵柯家—— “我去大队部了。” 余秀兰立即从她那屋窗户冒头,疑惑:“你见天儿地踩点儿,今天咋这么勤快?” “要去跟我的小斥候碰头。” 余秀兰:“……你一天天就整景儿吧。” 还斥候…… 余秀兰一脸无语,坐回去。 书翻了两页,余秀兰心痒,看不进去,嘟囔:“也不知道她们俩人能咋折腾……” 大队部—— 春天种下的花,已经开了。 花株有半人高,绿色的茎叶顶上,粉的红的粉红的粉白的……一朵朵小花灿烂地开着。 大队原来没有院墙,正面开阔,两堵花墙给大队院儿和道路划下分界。 办公室外的房檐下,赵柯拿着本子快速地翻看。 魏如月膝盖并拢,乖巧地坐在她旁边儿,眼巴巴地盯着她。 赵柯看完,抬头,笑着夸奖:“字很工整很漂亮。” 等了好一会儿,竟然说字…… 魏如月神情有一瞬间地空白,然后从耳根开始,泛起红晕,“没、没有,我写得不太好……” “当别人夸奖的是事实时,不用谦虚,你应该说谢谢夸奖。” 魏如月不好意思,“我、我真的不够好。” 她不觉得赵柯的夸奖是事实。 赵柯逗她,“可是我就想听‘谢谢夸奖’。” 魏如月吭哧半天,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赵柯没勉强她,说道:“你还小,见识和学识还没有那么多,事实上,生孩子那摊子事儿,也有一门课,叫生物,只是小学还学不到,等你看到了,就会知道,从孕育到生产的整个过程,胎儿没有自主权,但父母掌控着孩子的生命,开始,或者结束。” 赵柯尽量用浅白的话来说明,询问她:“能理解我说的意思吗?” 魏如月慢慢地点头。 大概的意思,她能理解。 “是他们要生你,决定权不在你,他们没生出期望的孩子,是他们的问题,跟你没关系,他们责怪你,是他们没道理。” 魏如月咬唇。 “说白了,母鸡下蛋,你就是颗蛋,啥也不知道,你出来就是白皮,他们非想要红皮,塞回去重造,可能吗?不能嘛,明知道不能,还嫌弃白皮蛋,有道理吗?你就说白皮蛋冤枉不冤枉吧?” 魏如月顺着她的思路想,白皮蛋是挺冤枉的…… “不用自我怀疑,不用自卑,也不要陷入怪自己的旋涡,那会让你的思维产生偏差,引导你做出不够优的选择和决定。” 赵柯耐心地说:“你要学会思考。” 魏如月眼神有些迷茫。 “不是胡思乱想,越想越混乱,越想越烦躁的那种,是……”赵柯想了想,“打比方说,你是白皮蛋,但你要假设你是鹅蛋,你跟公鸡母鸡红皮蛋都没有关系,然后再去看他们。” 赵柯说着,还要观察魏如月的表情,她听没听懂,眼神确认。 魏如月边听边点头,等她说完,肿的跟红皮蛋似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她,不过脑子的小声问:“蛋……不是啥也不知道吗?” 赵柯:“……” 孩子的天真,打败了她。擵羯㈠二0⑦ 赵柯卡壳后,“那不重要,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跳出关系,理清思绪,进行思考。” 魏如月不理解地问:“要怎么跳出关系?” “不要期待、幻想他们爱你。” 魏如月鼻子一酸,眼泪又要涌出来,“别人的爹妈……” 赵柯摇头,打破她的感情用事,“你如果一直纠结这些,对目标的实现没有任何作用,是你说不想放弃的。” 魏如月埋在手肘间呜咽了两声,重重地擦了两下眼睛,抽抽搭搭地问:“那要怎么理清思绪?” 赵柯手指敲了敲本子,“以你的观察,你爹妈是不是真的不可能分开?” 魏如月回答:“我妈不走,我爹打不走她。” 赵柯点头,“那来分析你家人……” 魏如月瞅着她,一直没有等到下一句话,渐渐睁大眼睛,“我分析吗?” “当然啊,咱们这个同盟只有你和我,你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你是最想改变他们的人,难道让我分析吗?”赵柯丝毫没有为难小姑娘的羞愧,“你随便开始吧。” 赵柯还是很善良的,指了指本子展开的那一页上魏老太的两句话,提示她:“这就是有效情报。” “谁说没用?嫌工分多,工分咬你手啊。”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瞅着就不像个有福气的,指着你给我争口气,我看是指不上!” 魏如月盯着那两句话,盯得久了,仿佛奶奶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她学习成绩很好,会举一反三。 “我奶节俭,总让我努力学习,别浪费她的钱,给她争回面子,她不喜欢我哭哭啼啼,还说过牛小强他们那么淘气,瞅着才喜人。” “我爷喜欢孙子,不待见我,我好几次听到他夸对门儿的莫宇哥哥和莫浩懂事儿,将来有出息。” “我妈不敢闲着,不敢大声说话,眼睛里只有我爹,她嘴里说我爹不舍得赶走她,心里怕我爹不要她,她一直让我听话。” “我爸觉得绝后了,努力没有用,他不喝酒的时候,没那么坏……” 魏如月说到这里,眼睛一亮,“没有酒,他是不是就不打人了?” “你爹不是会泡酒吗?治标不治本。” 魏如月失落地蔫头耷脑。 赵柯没评价她的分析怎么样,只问她:“你发现你的长辈们有什么特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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