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烫?”于师傅摸着她的额头,皱眉,然后轻轻推她,想要喊醒她,“赵棉,醒醒,赵棉,我带你去卫生所……” 赵棉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于师傅试图扶起她,没扶动,就起身脚步匆匆地出去。 十来分钟后,宿舍门重新打开。 于师傅拿着一套干净衣服进来,换掉赵棉身上被汗打透,紧贴在身上的衣服,然后四下看了一眼,才冲着外头喊:“方煦,你进来吧。” 随后,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推门大步走进来,停在赵棉床前,也不用于师傅催促,弯下腰,结实的手臂穿过赵棉的颈下和腿窝,轻松地抱起人。 他很注意,尽量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冒犯到陌生的昏睡的姑娘。 但赵棉全身软绵绵地躺在他怀里,两个人还是离得太近了。 方煦不由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色苍白的赵棉,很快又礼貌地收回目光,大步往出走。 于师傅领着方煦赶到公社卫生所。 大夫检查之后,给赵棉手背上打上点滴。 方煦付完钱回来,对坐在病床边的于师傅说:“妈,得打很久,不如我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厂里上班。” 于师傅看着赵棉,眉头松不开,“上午就算了,你在这儿守着,我回宿舍给她做点儿吃的。” 方煦答应,捞了一把椅子,坐在赵棉床边,安静守着。 点滴瓶里的药水一点点减少,赵棉的脸色慢慢好转。 方煦见她嘴唇有些干裂,就跟大夫要了棉签,沾上水轻轻涂抹在她唇上。 方煦第二次给她嘴唇沾水的时候,赵棉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方煦手还拿着棉签在赵棉唇上涂抹,忽然对上她空洞的眼神,一怔,才如常地问:“你醒了?” 赵棉眼中渐渐聚神,眨眨眼看着上方的人,几秒后缓慢地扭头看向周围,有些迟钝地问:“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 “你先别动。”方煦按住她打针的手臂,“我是你们于师傅的儿子,你发烧了,我们就带你到卫生所打针。” 赵棉沉闷地道谢,然后便半阖着眼,一言不发。 方煦听母亲说过她身上发生的事儿,没有胡乱发言,只是轻声问:“你要喝点儿水吗?” 赵棉嘴唇轻抿,道谢。 方煦就小心地扶着她坐起来,给她重新倒了一杯水。 赵棉四肢无力,手有些抖,却没有找他帮忙,只是手握得更紧,慢慢举到嘴边。 方煦微抬起的手又放回到身侧,等她喝完,接过来放到旁边的矮柜上。 两人无话。 没多久,于师傅出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赵棉,你醒了?” 赵棉露出个苍白的笑,再次道谢。 “客气什么。”于师傅打开饭盒,“胃不舒服了吧?先吃点东西。” 她直接挤开儿子,坐在赵棉床边,“我喂你。” “于师傅,我自己……” 于师傅直接舀起一勺粥,不容拒绝地堵住她的嘴。 赵棉含着粥不知所措,第二勺又到嘴边,赶紧吞下去,张嘴。 方煦唇角微扬。 于师傅一勺接着一勺地望她嘴里喂粥,“你这姑娘吧,心思太重了,怎么还能给自己憋发烧呢?” 赵棉没有空说话。 于师傅听她不回话,恨铁不成钢地说:“泼辣点儿,别人才不敢随便揉捏你。” 赵棉还是没有话,于师傅喂粥的动作都带着生气。 方煦插了一句:“妈,你喂慢一点。” 于师傅这才注意到赵棉光顾着吞粥,根本说不出话来,动作赶紧慢下来,“你看我……” 赵棉微微摇头,情绪有些低沉地说:“我就是很没用。” 不过没关系,她什么都能承受,指责,愧疚,自厌……都能被动承受下来。 于师傅眼神里满是不赞同,斩钉截铁地说:“你学东西快,人又勤快上进,怎么会没用?” 然而赵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根本听不进去。 于师傅没法子,只能叹气。 · 赵村队委会—— 赵新山没给赵柯派工作,村里也没有什么纠纷找上来,赵柯干坐在办公室犯困,就拿了一张报纸打发时间,准备混到中午,就回家吃饭。 “叮铃铃——叮铃铃——” 自行车的铃声传进来,随即是邮递员的喊声:“赵柯,赵柯,你的信!” 赵柯赶紧放下报纸,走出去。 邮递员笑着说:“没想到你当上生产队的妇女主任了。” “是个意外。” 邮递员递给她一封没有邮票的信,“你原来工厂的朋友去邮局给你寄信,我看见了,就没让她进去贴邮票。那姑娘挺着急的,我今天就先给你送过来。” 赵柯道谢,请他进去喝点儿水。 邮递员摆摆手,“下回吧,我还得去别的生产队,不待了。” 赵柯目送他走远,才低头看信封。 信是小文写的。 她每周都要去公社接姐姐,要是没有事儿,小文肯定不会费事儿给她写信。 赵柯想着,飞快地拆开信,一看内容,越看越生气,看完时人都快要气炸了。 赵新山从窗子里看见她神情不对,询问:“赵柯,咋了?” 赵柯把信递给他,“队长,我得先回家一趟。” 赵新山飞快看了几眼信上的内容,气得重重地拍桌:“他们李村生产队的人能耐了,敢欺负咱们赵家的姑娘!” 牛会计看过来,一扫,“这什么人呐! ” 赵新山寒着脸说:“把咱们姓赵的男人全叫着,我带你们去李村生产队!” 赵柯点点头,小跑回家骑上自行车,先去地里找赵枫,让他去喊人,然后去生产队小学找她妈。 生产队小学—— 余秀兰第一天上课,严肃至极的声音响彻整个教室,学生们全都用恐惧的小眼神盯着可怕的余老师,一动不敢动,大气儿不敢喘。 赵柯跑进来,“咚咚咚”飞快敲了几下门。 学生们看见赵柯,忘了害怕,惊喜地喊:“赵老师!” “我有事找你们余老师,这节课你们先自习,别的课回头另安排。”赵柯对学生们说完,转向余秀兰,“妈,你出来一下。” 余秀兰走出去,疑惑地问:“啥事儿?” 赵柯快速说了事情,余秀兰暴跳如雷,“敢欺负我闺女,我打断他的狗腿!” 教室里,小孩子们只听见余老师的骂声,噤若寒蝉。 嘤嘤嘤……余老师好可怕…… “教训一定要给,不过最重要的是尽量减少这事儿对我姐的影响。”赵柯的气也消不下去,但已经冷静很多,“妈,你跟顾校长说一声,就去老槐树那儿等着,我去找五奶。” 余秀兰咬牙答应:“行,你快去。” 赵柯转身骑上自行车,迅速去下一个地方。 赵五奶听到这事儿,也气得够呛,立即就答应去李村儿理论,还愧疚地说:“都怪我,给小棉介绍这么个人。” 她也不是有意的,李大胜表面上条件确实很不错。 赵柯安抚了老太太几句,找板儿叔借了牛车,拉着她一起到老槐树下头。 收到信前后也才不到半个小时,赵姓、余姓的成年男人已经全都拿着各种家伙事儿,等在村口。 而板儿叔的牛车上,不止赵五奶,还有赵二奶。 赵新山看人齐了,招呼:“走!” 其他人纷纷响应,一群庄稼汉气势汹汹地往李村儿走,越走越快,干脆小跑起来。 赵村儿其他社员们远远瞧着,羡慕:“大队长他们咋会让外姓人欺负赵家的姑娘,人多就是好办事。” 李村儿—— 社员们全都在田里干活,有人直起腰擦汗,抬眼的功夫就注意到一大群人拿着家伙事儿杀气腾腾地过来,赶紧对不远垄沟上的社员说:“你快看。” 赵村儿众人越走越近,那社员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好像是赵村生产队的。” 赵枫和几个小子先一步走到田埂上,喊:“李大胜!李大胜在哪儿!出来!” 李村儿的社员们一看他们这打上门来的架势,赶紧拎起手里的农具从田里出来,警惕地看着他们,“李大胜请了两天假,在家呢,你们找他干啥?” 赵村儿众人就是从李大胜家过来的,他根本没在家。 赵柯想到李大胜很有可能还在公社,脸上布满寒霜,沉问:“李会计呢?叫李会计出来说话。” 她一个小姑娘,不受重视,自然没人理会。 赵新山又问了一遍:“你们生产队李会计呢?” 李村儿生产队队长沉着脸,先走出来,责问赵新山:“赵队长,你带着你们赵村儿的人来我们村儿闹事吗?” 赵新山气势更凶,“当然是有事儿才闹,你叫李会计出来,我跟他说。” 李村儿队长扫过赵村儿众人愤怒的脸,猜测着他们过来的缘由,问:“你们找他干啥?” 赵枫暴脾气上来,抢先骂开:“你们姓李的咋这么磨叽!他生了个混账儿子,敢做不敢当吗!缩头乌龟!出来!” 赵家其他的年轻小子纷纷附和:“出来!不出来我们把你家砸了!” 李村儿队长有些怒了,喝问赵新山:“你们生产队的小子,这么不尊长吗!有没有教养?” “我们村儿小子没教养?你们李家的才没教养!” 余秀兰早就已经气得快要失去理智,要不是被赵柯和赵建国父女俩一左一右拉住,都要冲上去挠人了。 她那骂法儿,一点儿不脏,根本不够用。 赵二奶小小的个子,往出一钻,叉腰就开始骂:“***的,李大胜全家都是***,滚出来,***……” 老太太骂的简直不堪入耳,甚至渐渐无差别攻击,李村儿的社员们怒气上脸,你一言我一语地回起嘴来。 赵二奶根本不怕他们,就地一滚,滚到李村儿那头,他们社员纷纷后退,生怕被赖上。 两边儿都不甘示弱地对骂,还举起手里的家伙事儿示威。 似乎只要有人冲动动手,大战就会一触即发。 余秀兰的暴脾气在里面根本不够看。 赵柯一时间只觉得好像进了鸭圈,各种嘎嘎嘎嘎嘎…… 她耳朵都要被他们吵聋了,深呼吸,蓄气,转头冲着赵枫他们吼了一嗓子:“闭嘴!话还没说完呢!” 年纪跟赵枫相仿的几个小子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大鹅,瞬间收声。 其他年纪大一点儿的,小时候倒是没跟着赵柯玩儿过,但教她一声喝打断,多少有点儿断情绪,也跟着蔫儿下来。 一下子,赵村儿这头只剩下赵二奶的骂骂咧咧消音版。 赵二奶一点儿不尴尬,赵新山眼看不阻止,她就不会停,无奈地看了一眼赵五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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