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乘务员来催促送站的人下车。 余岳掰开她的手臂,催促:“妈今天咋总骂我,你快走吧。” 他早就惦记上铺了,一得了自由,蹭地蹿到梯子上,猴子一样往上爬。 林清气得想翻白眼又憋住。 火车又鸣笛了,余秀民揽着林清的肩,“走吧,再不下被带走了。” 林清靠在他肩头流眼泪,一步三回头地下了火车。 三个孩子从小就长在部队附近,一开始在周边的县城,后来搬到家属院儿。 余岁和余欢都没出过远门,余岳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过外祖父外祖母家,但早没印象了。 余岁捧着本书埋头看,好像什么都不关心; 余欢有些忐忑,有些期待,有些眼眶泛湿; 余岳则是乍一离家,还没回过味儿来,啥都新奇,车一起动就趴在车窗边儿上往外看。 刘三妮儿面带笑容地看着,也不去管他们。 半个多小时后,余岳就没兴趣了,拉开车厢门向外试探。 刘三妮儿道:“火车上有拐子,靠站的时候会把你带下车,卖到山沟沟里。” “刷——” 门咣地关上。 余岳只能再次车厢内上蹿下跳地玩闹。 他一个人玩儿没意思,就欠欠儿地撩闲。 余岁嫌他烦,冷着脸不搭理他。 老二余欢被他打疼了,也只是害怕地看着他,甚至不敢躲。 还是刘三妮儿看着不像话,薅过余岳,按在她的床铺上,“别欺负你姐姐。” 余岳不听,还要过去找姐姐“玩儿”。 刘三妮儿不让,他就耍起脾气,“你管不着!管不着管不着!” 他爱咋闹咋闹,不去折腾他姐就行。 刘三妮儿对余欢说:“小欢,你上我上铺躺着吧。” 余欢小心地瞥弟弟,贴着小桌挪向奶奶。 “不行!”余岳不准,又伸手去扒拉她。 余欢吓得不敢动。 余岁忍不了,书啪叽一摔,一脚踹过去。 余岳跌坐在包裹上,懵了一瞬,“你打我?!”扑上去捶她。 余岁到底大他好几岁,轻而易举地镇压他。 余岳趴在床铺上,被按着头,哇哇大哭。 短短几秒钟,拥挤的车厢里经历了一场鸡蛋碰石头般的压倒性对抗战,以战败方痛哭流涕喊“妈妈”告终。 “诶呦,我滴个神啊……” 刘三妮儿血压上升,上前分开姐弟俩,气不过,还在余岳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几下,“让你欺负你二姐。” 她没骂大孙女对弟弟动手,只是说她:“书快捡起来,多金贵的玩意儿,下回不行往地上扔。” 余岁缓缓退开。 余岳眼睛鬼溜溜地转,猛地跳起来,向她反扑。 余岁后脑勺好像长了眼睛,拽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余岳躺在包裹上,不起来了,使劲儿地扑腾、哭闹,“奶!你揍她!你揍死她!” 刘三妮儿抽抽嘴角,看着大孙女,“岁啊,你还会这个呐……” 奶奶还是没骂她…… 余岁微微垂头,低声道:“在学校学得。” 她早就想揍余岳了,在家为啥不敢,因为知道妈妈必定不会向着她。 奶奶会维护他们,但她不知道,是不是像别人家那样,为了跟儿媳妇别苗头。 现在看,好像不是,奶奶真的不会惯着余岳…… 余岁就像是獠牙还没长好的小豹子,警惕地探出头,试探奶奶的态度。 刘三妮儿挺喜欢,“挺好挺好,你看书吧。” 余岁点头,捡起书重新坐下。 刘三妮儿又叮嘱:“别看太久了,看一会儿就歇一歇眼睛。” 余岁一顿,合上书,看向窗外。 孙女真听话啊。 刘三妮儿仍然不理会孙子,转向余欢,“别站着,上去躺着吧。” 余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姐姐,又担忧地看向弟弟,然后乖巧地爬上上铺。 余岳嚎得越发大声:“你们欺负我!我要妈妈!我要回家!” 整个车厢都回荡着他的哭嚎声。 外面,好些车厢门都打开,向着他们这间车厢张望。 刘三妮儿没管他,拎起水壶,“我去打点儿热水,你们仨待在车厢里不要乱跑,有拐子把你们抓走,你们连奶奶都见不着了。” 余岳的哭声一滞,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余岁答应:“我看着他。” 刘三妮儿开门走出去,一路对被打扰到的乘客赔笑脸,“孩子头一回离家,我一会儿就治好他。” 她找到乘务员,“同志,听你口音,是老乡儿啊……” 过了一会儿,高大威严的乘务员儿板着一张脸,站在祖孙四人的车厢门前,当当敲了几下车门,喊:“乘务员!” 余岁缓慢地打开车厢门,看到他的制服以及见过的脸,才一下子敞开门。 乘务员严肃地看向躺在地上的余岳,“安静!火车是公共场所,不准大吵大闹,不知道吗?” 余岳的干嚎一下子息了,憋着嘴害怕地看着他。 乘务员又强调一遍,“不准再吵。” 余岳憋着一泡泪,马上点头。 “关门吧。” 乘务员转身。 门一关上,车厢内的余岳便扑在包裹上,捂着脸小声唔唔地哭起来。 而门外,乘务员冲远处的刘三妮儿点头。 刘三妮儿这才走过来,无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装模作样地表演:“同志,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啊,我这孙子小,想家呢,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再吵了。” 乘务员清了清嗓子,严肃道:“行,你们注意啊。” “诶诶,好。” 刘三妮儿点头哈腰,又歉意地冲着两边儿的乘客笑,才重新进车厢。 余岳委屈地扑到她怀里,呜呜哭。 刘三妮儿嘴角上翘又强忍着落下,无奈地说:“快别哭了,火车都快开出省了,又不能调头,再闹下去,给咱祖孙赶下去咋办?” 余岳抽抽搭搭,气愤地说:“我们买票了,凭啥赶我们!” 他还挺清楚。 刘三妮儿憋着笑,拍后背安抚,“好了好了……” 之后,一直到晚上,余岳都赖在刘三妮儿身上,睡觉也要跟她挤在一个铺上。 刘三妮儿搂着他,等他睡着,起来踮脚去看上铺的余欢。 她眼睫还是湿得,明显哭着睡着的。 刘三妮儿心疼地擦掉,给她盖上肚子,又去对面儿看余岁。 余岁没睡着,爬起来,“奶,你躺这儿,我去上面。” 刘三妮儿低声道:“行,盖着肚子啊。” …… 小孩子其实什么都懂,尤其懂仗着人惯着他撒泼,因为他们知道,使劲儿闹就能达到目的。 当余岳知道,奶奶不会惯着他,他就不再硬碰硬,也不再哭闹。 第二天醒过来,又没事儿人一样调皮捣蛋。 早上,车厢外卖茶叶蛋卖包子,刘三妮儿在家煮了鸡蛋带过来,他不吃,非要茶叶蛋。 多少人家,连一个鸡蛋都舍不得吃,刘三妮儿为了他们煮了十几个带着。 刘三妮儿只买了一些包子,分着吃,不给买茶叶蛋。 余岳不敢哭闹,就磨人,蹭着奶奶拧来拧去,一直念一直念,念经一样,“我就要吃茶叶蛋,就要吃就要吃……”粘牙的很。 刘三妮儿任他蹭,不动摇,但也忍不住吐槽:“你是真烦人啊。” 余岁第一时间点头认可。 这个弟弟烦死了。 余欢不好意思直接表现出来,埋头啃包子。 虽然没有部队食堂的馅儿实诚,但是也很香。 中午,余岳听到卖盒饭,又闹着要吃盒饭。 一盒盒饭几毛钱呢。 刘三妮儿舍不得,就让他们继续吃早上的包子,“要不是怕家里带的坏,我就直接在家包了带上车了。” 不过她还有别的东西,黄瓜柿子大葱黄豆酱,也很丰盛,“就着吃。” 余岳却没继续闹着要,反倒消停下来,要去撒尿。 他一看就憋着坏,刘三妮儿不放心孩子单独出去转,每次他们去上厕所还是干啥,都要开门瞅着,现在更得瞅着。 余岳很缺乏警惕心,说要去撒尿,却跑去追上餐车,手伸进裤子里,掏出钱买了一盒盒饭。 平时,刘三妮儿看到孩子往回走,就会缩回去,这次她没缩。 所以余岳一转身,就对上了奶奶的眼睛。 被逮个正着。 余岳端着盒饭磨磨蹭蹭地回到车厢。 刘三妮儿伸手。 余岳往身后藏。 刘三妮儿不是要盒饭,“钱拿出来。” 余岳连忙空出一只手捂小腹,“不给!我妈给我的!” 刘三妮儿威胁:“你不拿,你想我脱了你的裤子翻出来吗?” 余岳又哭起来,“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我要回家!” 刘三妮儿:“我数到三,一、二……” 余岳一生气,扔掉了盒饭,翻开裤头,掏出里面的钱,扔出去,散落一地,“给你!呜呜呜……” 竟然缝裤衩里头了…… 还有钱有票的…… 刘三妮儿对她那个儿媳妇无语,对余岳浪费粮食的举动也恼火,但在外面,闹出动静儿会打扰到别人,她忍着没去揍他。 刘三妮没收了他的小金库。 余岳坐在铺位上,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巴巴的。 下午,火车进入黑省地界。 广阔的平原风光,视线几乎没有阻碍,跟他们从小长大的地方,完全不同的地貌风情。 此时临近傍晚,红色的咸蛋黄一样的太阳,慢慢落入平坦的地平线,美不胜收。 本来都对窗外失去兴趣的余欢又趴到窗口,余岁也放下了书。 余岳经不住诱惑,小眼睛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也挤过去看。 余岁扫他一眼,没说话。 余欢则是挪了挪,给他让出更大的地方。 余岳好了伤疤忘了疼,恢复元气,咋咋呼呼起来。 而刘三妮儿看着熟悉的景象,忍不住老眼泛红。 省城火车到站,又是另一番情景。 老太太带着孩子回来,赵建国和赵棉作为直属亲人,一定要过来接。 赵瑞也是晚辈,刘三妮儿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不出现不合适。 但除了他们三个,还来了两个人——傅杭和方煦。 拖拉机厂和轴承厂离得不远,傅杭和林海洋偶尔会替赵柯去看看赵棉,进而知道了赵柯姥姥回来的时间。 傅杭想要刷赵柯亲人的好感,又不能突兀地出现,毕竟身份不合适。 恰巧他之前托人买了相机,就跟赵棉借口说:“姥姥年纪大了,你们也难得在省城相聚,我会拍照,帮你们在火车站拍照留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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