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白月光,也可以是另一个少女。 赵棉就是她们心中美好的具象化。 她们还留在赵村儿大队,未来尚未可知,而赵棉已经注定要离开。 主屋,余秀兰抹眼泪,“她从小就那么懂事,有啥委屈都不说,还吃了那么大的苦头,差点儿一辈子就毁了……” 赵建国劝她,“别哭了,小傅要给婚礼照相的,哭肿了明天不好看。” 余秀兰的眼泪戛然而止,“差点儿忘了拍照,可不能后半辈子翻开照片都看见肿眼泡。” 腊月二十二,宜结婚。 昨天还笑话赵芸芸的赵小草变成了肿眼泡,另一个肿眼泡赵芸芸和她对视,大姐不笑话二姐,俩姑娘偷偷摸摸地躲出去消肿。 屋外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偶尔还有余秀兰的大嗓门儿。 屋里,赵柯靠坐在书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棉化妆。 赵棉拿着眉笔,笔尖停在眉上,抬眼浅笑,“看我化新娘妆,会奇怪吗?” “不会,很好看。” 赵柯只是想记住,她鼓励姐姐走出去,但也会舍不得。 即便各自结婚了,她们也仍然是一家人,可有些东西会变得不一样。 赵柯忽然感慨:“赵芸芸说得没错,长大后总是会分别,确实有点儿讨厌。” “你要抱着姐姐哭吗?我不会笑你。” 赵柯摇摇头,“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们都开开心心地送嫁,姐你也漂漂亮亮地进入新的生活,可不兴哭鼻子。” 赵棉……鼻子蓦地泛酸。 她也不想家里人难受,一直都在笑着,笑得很好看。 赵棉调转眉笔尖,递向赵柯,“要帮我画眉吗?” 赵柯接过眉笔,问了一句:“方同志还没帮你画过眉吧?” 方煦像是有那个情调的,但画眉的时间很暧昧,两个人应该还没那么亲密。 赵棉笑道:“没有。” 很好。 赵柯小小的胜负心得到满足,挑起姐姐的下巴,“那我这个妹妹还是赢过方同志的,以后我争取更有存在感,让你、于师傅还有你未来的孩子天天嘴不离我。” 方煦不是娶走她姐吗,赵柯就让他走不出小姨子的阴影,争取丈夫和父亲的权威在她之下。 他要是敢对赵棉不好,赵柯可以连姐姐、姐姐的婆婆、姐姐生的娃娃一起养! 想想,还有点儿期待。 赵棉笑得花枝乱颤。 赵柯怕化歪,不敢下眉笔,“姐,我说认真的呢,你别笑啊。” “啪!” 赵柯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余秀兰久违地揪住她的耳朵,“你就不能盼点儿好,还方同志方同志的,咋不叫姐夫。” “……” 赵柯眼神幽怨,“妈,你快松手,让人看见,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赵棉忍笑。 余秀兰松开手,催促:“有客人!你赶紧出去!有的大老远过来吃席的,肯定是看在你面子上,你不打个招呼合适吗?” “这么早就来了?” “可不是。” 赵柯一听都来了谁,便道:“我给姐描完,马上出去。” 余秀兰看一眼赵棉的眉毛,就剩个眉尾没化,便没说啥,先出去招待客人。 赵棉的婚礼要在村外的大库办,那儿地方大,暖和,拆了隔板,挤挤都能站下,吃饭可以分几波。 村子里一直都这么办,完全不影响什么。 新郎要到赵柯家接亲,客人们也都先到赵柯家来。 傅杭家安静,赵新山在他家招待早到的几个大队干部。 村外,李村大队的李大队长、副大队长,和妇女主任田主任的牛车慢慢往赵村儿大队走。 田主任的窘迫在脸上消不下去,“我都不想来,赵书记的姐姐当初跟咱们大队出那事儿,别人不知道得咋看咱们……” 李大队长道:“那还能不接触了?越是这样,咱们越得摆出态度来,大大方方的。” 副大队长附和:“赵书记刚上任,公社指定都得来,咱们不能不来,不来更显眼。” 田主任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忍着羞耻坐在牛车上,“我要是能想到她会当上书记,当初咋也不能那样儿啊。” 说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后悔也晚了,人不经历当初,怎么可能看见一个年轻姑娘,会预见到她能成全公社的领导呢? 李村儿大队和赵村儿大队先后那两回事儿,从公社集体合作社建起来,李村儿大队就很尴尬了,等赵柯当上书记,就更尴尬了。 李村儿大队的人遇到赵村儿大队的人都忍不住矮一截,实在是有点儿抬不起头,对惹出麻烦的人更是不待见。 最近李大胜家和李宝强家在村子里比以前还缩着,就怕触到村里人的肺管子。 李大队长叹道:“顶多就是被其他人挤兑两句,忍忍吧。” 赵村儿大队的砖窑就在眼前,三人都整了整神情。 大红喜字贴在大库门前,李大队长打听了一句,知道礼账设在里头,三人便停了牛车,先进去随礼。 赵四爷德高望重,亲自给赵棉写礼账,庄兰在旁边儿收礼钱。 李大队长站到礼桌钱,从兜里掏出五块钱。 赵四爷摆摆手,“随礼不能超过五毛钱。” 他翻到礼账的前一页,给他们看,别的大队长也都是五毛。 李大队长三人一怔。 赵四爷如今境界也高了,丝毫没对李村儿大队的人有啥异样的眼神,喜气洋洋地说:“咱这是喜事儿,纯祝福新人,大厨是从公社饭店请来的,大伙儿一起乐乐呵呵地吃个席,高高兴兴地回。” 只人情往来,不搞那些有的没的。 那是一点儿不亏,李大队长三人和之前其他大队的人一样,面面相觑后,没有任何负担地随了五毛钱。 三人走出大库,赶牛车继续往里走。 田主任佩服:“真别说,赵书记这么年轻,办事儿是真体面,你那时候投票选书记,投她真是投对了。” 李大队长道:“有本事,干实事,咋能不选?而且之前我就看出来了,赵书记一是一二是二,不记仇,在她手底下,不用担心一句话说不好得罪领导。” “那是,这样大伙儿心里踏实,配合工作就行。” 三人进村,心情比来之前都松弛许多。 婚礼快要开始,宾客们几乎都到了,轴承厂的厂长,酸菜厂的厂长,公社各个站的站长,跟赵棉赵柯比较熟悉的工友,邮局的邮递员等等。 程干事还帮段书记和吴主任也捎了礼来。 赵柯和赵新山基本都能照顾到,照顾不到,也都提前交代他们随意,当自家一样,不用客气。 时间到—— “新郎来迎亲了!” “鞭炮!鞭炮点起来!” “快快快!” 鞭炮铺在院外,赵枫捏着根儿烟,点着,迅速跑开。 “噼里啪啦——” 鞭炮爆下的红碎屑铺满白雪地。 方煦戴着红花,在鞭炮声中骑着自行车过来。 鞭炮响完,赵枫和赵家余家的年轻人们在院门前,拦第一道门,嚷嚷着要改口的好处,不然不叫“姐夫”。 余岳、牛小强他们一群孩子也在周边伸手呼喊,给糖才改口叫“姑父”“姨夫”。 于师傅眉开眼笑,打开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一把一把抓着糖和小红包往院子里撒。 红包不大,都是一分两分的,也不多,就是图个喜庆。 不止孩子,大人也都去捡,沾喜气。 方煦趁着这个功夫,走进院子里。 几个男知青搬着一张书桌,挡在他面前。 傅杭走到桌后,放下一张试卷,一支笔,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煦:“……” 赵枫他们一群弟弟看好戏。 其他人全都围在周围看热闹。 方煦压低声音,对傅杭低声道:“傅知青,除非你以后没机会,否则你不怕我以牙还牙吗?” 傅杭十分淡定,“我们赵书记安排的任务,我得完成,但是棉姐肯定舍不得为难我们赵书记。” 刀光剑影啪地消失。 方煦无话可说,坐下,搓了搓手,拿起笔,开始答题。 这是傅杭出的题,费了一些脑子,能解出来但是耗时间。 林海洋和刘兴学非常善解人意地递过来一副手套、一个热水袋,“慢慢答,不着急。” 方煦的父亲方承站在旁边儿看了会儿题目,夸奖傅杭基础扎实,知识面广。 傅杭谦逊,“您客气。” 方煦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演算。 屋里,赵柯对赵棉眨眨眼,“姐,万一方同志不行,你嫁不出去了,怎么办?” 赵棉头发盘起,一朵红花侧别在头上,红唇勾起,信任道:“你不会当众给他难堪的。” 不是相信他行,是相信赵柯。 赵柯一下子就被姐姐哄好,笑容满面。 赵芸芸白了她一眼,“你这阵地也太容易失守了,一会儿看我的。” 外头,方煦花了二十分钟,才终于解出题,通关。 方煦敲门,“赵棉,我来接你了,开一下门。” 赵芸芸不开,叉腰站在门口,大声问:“说,以后家里有事,谁说了算?” “我们会商量着来,共同决定。” 赵芸芸一下子卡住,这跟她设想的“赵棉说了算”不一样。 “那、那……你们会一直彼此尊重吗?” 方煦斩钉截铁,“会。” “那行吧,我们暂且信你。” 赵芸芸弱弱地打开门。 方煦轻而易举地走进来,惊艳地看着赵棉,温柔地握着她的手,接她出门。 赵柯嫌弃地看向赵芸芸,道:“不是看你的吗?动静挺大,水花是一点儿没溅起来。” 赵芸芸狡辩:“我那不是不想给姐夫难堪吗……” 赵柯满眼“继续狡辩”的眼神。 赵芸芸搥咕她,“快出去了,别在这儿磨叽了。” 外头,方煦和赵棉一起向赵建国、余秀兰鞠躬,又向刘三妮儿鞠躬,又向赵四爷、赵新山和两个舅舅的方向鞠躬。 方煦正式跟着赵棉改口。 余秀兰和赵建国强忍着泪,笑着答应。 傅杭在他们向女方父母鞠躬的时候,拍了一张照片。 土墙草房作背景,红辣椒和金黄的玉米棒一串一串地挂在墙上,作点缀,以及一对新人和满眼不舍的亲人们作主角。 随后,方煦和赵棉踩着鞭炮屑走出去,未来步步红火。 赵柯这时才红了眼眶,悄悄转身,手指拭去泪珠。 “咔嚓。” 赵柯的情绪中断,恼火,压低声音威胁:“傅杭!不准留!” 一个钢铁一样的女人,绝对不允许有这种偷偷抹眼泪的证据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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