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是六月中旬,京郊的白马寺。 王姝一大早便带上护卫出门了。萧衍行自然也知晓她这些事儿,每日都会有人告知他。他虽说没有阻拦王姝处理私人恩怨,却还是派人暗中保护。 白马寺就在京郊百里外,马车走过去要一个多时辰。 王姝到白马寺时,赴约之人早已到了。她跟着小沙弥往后山走,走了一刻钟,最终在一片竹林看到了约她之人。来人正是镇国公府二房太太和薛家的二少奶奶。薛长风次子薛鸣翼的妻室。两人一看到王姝的队伍远远地从回廊走过来,赶紧走下凉亭来迎接。 “你们是……?”王姝的眉头皱起来,完全不记得这两人是谁。 薛家二房太太有些尴尬,张口介绍了自己和身侧少妇的身份。说起来,此次约见王姝的主意并非是她俩的,而是镇国公的意思。按理说应该是镇国公夫人赵氏来赴约。但基于王姝可能与赵氏有私怨,见了面怕是会更不好解决,就只能让二房媳妇带着次子媳妇来。 至于为何不是薛霁月的媳妇,实则薛霁月早年婚事因公务耽搁了。后来断了双腿,好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残废的薛霁月。次一点的人家,薛长风又不愿意委屈儿子。薛霁月无妻妾。 两人多少听说了王姝的情况,此时看到王姝这一张脸。薛鸣翼的妻子没什么反应,薛二太太脸刷的就白了。 没见面时不敢相信有多像。见了面,她立即就肯定了这定然是刘氏的女儿。当下还有什么可谈的呢?早年刘氏受了多少委屈,还有谁能比薛二太太这个妯娌更清楚?说句心里话,她要是刘氏,非得让女儿将赵氏那贱人废了不可,王侧妃这般只是毁了薛浩阳的仕途,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 但心里赞同归赞同,镇国公亲自委派的任务,她们不能不做。 有些话,就是硬着头皮也得说。 王姝听完两人的介绍,点点头:“见我所为何事?” 两人噎了一瞬,她们还能为何事。自然是为修复镇国公府在王姝这里的印象:“我等受托前来,就是未来与侧妃娘娘化解矛盾的。镇国公府若是多有得罪,还请侧妃娘娘原谅则个。” 说着,薛二太太将薛长风早早准备好的礼递上来。 厚重的一个木箱子。婢女小心翼翼地打开来,里头一箱子龙眼大小的东珠。 王姝瞥着东西忽地嗤笑了一声,拿东西来砸她?这是忘了她是什么出身。王家的奇珍异宝要多少有多少,光私库她都有好几个。东西摆在石桌上熠熠生辉。王姝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忽然开了口问:“薛二太太难道不会不甘心么?” 薛二太太笑脸一僵,抬眸看向王姝。 “本妃可是听说,二房的长公子资质颇为出众。薛家除了已经废掉的薛霁月,就属你的长子最有才能。”王姝缓缓地坐直了身体,笑着问她,“这好的东西为何不能有能者居之,偏偏就得给别人让路?你这一房又不是他姓,一笔写不出两个薛字不是么?” 一针见血的话一瞬间戳到了薛二太太的心坎上。可不是吗!她的曜哥儿才能绝佳,就因为是二房的,只能给薛浩阳那个脑袋空空的莽夫当陪衬。都是薛家人,凭什么好东西都是大房的! “侧妃娘娘说笑了……”心里这么想,薛二太太却不敢说出口。 毕竟如今薛家还指着薛长风,靠着他的战功撑住如今的辉煌。她二房即便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除非她家曜哥儿过继到长房去,不然薛长风打拼出来的东西不可能落到二房头上。自古人都是这样,没道理自己的东西不给自己儿子给别人的儿子。 薛鸣翼的妻室蔡氏脸色尤其难看。王姝当着她的面,鼓动二房抢东西。可她的夫婿练武不成,是个文人。即便东西不给老三,也落不到她夫婿的头上。 不过人都是有亲疏远近的。老三再怎么说都是她的亲小叔子,血脉相连。 “侧妃娘娘说笑了,自古以来,都是祖辈荫蔽后背。父辈打拼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留给自己的子孙。”蔡氏立马插话进来,笑着道,“有能者居之,也得到手的东西是靠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打出来的才是。眼馋别人的,就有些不太地道。” 蔡氏这话本来是在讽刺王姝,但王姝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薛家二房太太听着不高兴了。 什么叫眼馋别人的东西?大哥的爵位难道不是祖父给的?大哥能一入官场就立大功,难道不是靠着薛家祖辈打得基业?都是靠祖辈给的好处走,凭什么如今他们就不能分一点羹?指不定当初这条路子,祖父给他们二房铺,他们也能闯出一片天。 “瞧侄媳妇这话说的,大家族的子弟哪有分你的我的。”薛二太太以帕掩面,不冷不热的道。 蔡氏听着不对劲,脸色也不好看。 本来两人是来打探王姝口风的,结果被王姝一句话给挑拨了,也是没想到。王姝不咸不淡地饮了几口茶水,又补了几句:“大庆的武举有恩袭世职的规矩,每个勋贵家族都有一个名额。既然有人因私德不修被剔出来,下一位也该补上来才是。只要品德才能能过审,不都是薛家子弟么……” 这一句话又说的两个人神色微变。薛二太太是心思活了,旁边蔡氏的脸色是藏不住的难堪起来。 原本这两人是来和解的,结果事情没扯到正题上,两人离了心。后面的事情自然就不理想,王姝借口身体乏了要早归,先走一步。薛家二房太太和蔡氏莫名回城的路上互相刺了起来。两人都是口舌凌厉之辈,互相试探着,马车到了家门口,彼此都憋了一肚子气。 都没去薛长风跟前交代,薛家二房太太就转头去了自家儿子的书房。 不知说了多久话,当日晚上,薛二太太就亲自端了汤水点心去薛霁月的院子看望。婶侄二人也不怎么亲密,薛二太太来说了几句宽温的话便走了。倒是自此以后,薛家二房的长子跟薛霁月亲密了起来。 王姝不着痕迹地推了一把,薛家后宅争斗了起来。 她则闷在书房呕心沥血了小半个月,终于将海上贸易对国之经济的重要意义的论文给写出来。她不擅长文言,做不来文言文章,写的都是白话。不过读起来也能感受到深度。王姝在其中掺杂了许多后世经济学的理论,为了让材料更通俗易懂,她举了很多例子。 拉拉杂杂地写了小半个月,写了将近一万字。她努力做到精简,但已经没办法浓缩。 东西送给萧衍行当日,他正在紫宸殿与重臣商议农科属推广良种一事。要想良种推广更普遍,需要各地官僚的配合和政策的辅助。这是个庞大的系统性工作,少一步都是不行的。 王姝的东西送过来时,萧衍行还愣了下:“……谁写的?” “侧妃娘娘。”莫遂压低了声音,但在座的人还是听见了,“侧妃娘娘说希望殿下慎重考虑。” 萧衍行接过来,一看密密麻麻的字,顿时脸色微变。 下面一众大臣看似眼观鼻鼻观心,但早已竖起了耳朵听。他们早知晓侧妃受宠,宠爱到书房可以随便进。没想到侧妃写的东西能送到紫宸殿来。一时间心里翻起惊涛骇浪,不可置信。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东西呈上来, 厚厚的一叠。 萧衍行本来只是稍稍看一下,打算等手头的事情做完在细看。结果王姝写的东西太过新颖,才看个摘要背景就瞬间被抓住了心神。萧衍行神色一变, 瞬间端坐起来细细地研读。 他阅读速度非常快,一目十行。王姝写的论文大约一万多字,他很快就看完了。 等看完后, 沉默了许久。 下面的朝臣们面面相觑,都十分疑惑这侧妃到底写了什么叫殿下如此神色。正在交头接耳议论时,萧衍行命人将王姝的论文递给了众位观摩。 在众臣传阅的这许久, 萧衍行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等所有人阅读完,抬头看向萧衍行时, 脸色已然瞠目结舌。 千百年来, 人生在世,活在这个世道上。只知黄河之水,大川之尽头, 读过地理相关书籍的, 虽也曾知最南边最东边乃是汪洋大海。但这是他们头一次听说海洋领土权利。包括王姝在论文中掺杂的经济学理论,用最浅显易懂的例子解释了经济是基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从农本出发, 插入经济的理论,重点强调了航海和对外贸易在外来的战略意义, 深深挑战了他们的固有观念。 海上领土权利, 涵盖了海洋政治权、海洋经济权、海上安全利益、海洋科学利益等等。 王姝怕存在时代差异, 还特别举例说明了各项权利所代表的最简单实际的事。 例如沿海渔民捞补,鱼牧等对海上资源的拥有权, 最直观的就是捞东珠,各种海货, 海边晒盐。海上贸易的重要性就更直观,以战争为例,鞭辟入里地讲述了沿海港口的战略意义。 看似字数很多,但因为涉及的知识量较为庞大,所以每个字都显得重要。 整个紫宸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东西出自一个女子之手。其手书中的思维之广度,高见之深度,前所未有。在场的不乏朝中能臣,但并非所有人都懂经济。大庆本质上不算富有,国库前几次救灾都拿不出粮饷。朝廷只靠一味地提高税收来增加财政收入,始终处于一个困顿的境况中。 这种情况虽说自萧衍行主事之后好转了不少。但都是农本思维教导下的士族,固有的思维从未打破过。自古文人轻视商贾,在座大部分官员对搞经济本就缺乏见解。 这般突然被王姝点了一下,有种无所适从的懵圈。 许久,才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这……这当真是侧妃娘娘所写么?” 他们自然听说过王姝,西北小地方商户女出身,但颇受殿下爱重。王姝有多受宠,只要人在京城都有听说过。但他们只听说过此女美貌,却从未知晓她有如此学识和高瞻远瞩。在场不乏饱学之士,虽不懂经商,却都看得出文中内容的分量。 尤其是镇国公薛长风,整个人都有些傻了。 想说这不一定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但看着文体并非传统文言而是口头话所写,又有点相信。 在确定此上疏就是王姝手写,他们不禁有些舌桥不下:“侧妃,侧妃娘娘大才啊!” 萧衍行不知缘何油然而生一股骄傲,无法遏制。这就是他的姝儿。 短暂的静寂之后,是一阵热烈的讨论。 开拓思维是一瞬间的事,给予的震撼却是愈久弥新。尤其是越细品越觉得被惊醒。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更是拿着这份论文不想松手。 若非这里是紫宸殿,他恨不得私自将这论文搜藏。 论文转了一轮,又回到萧衍行的手中。他方才也是只粗粗看了一遍,心中的震撼不算小。毕竟从根子上来说,萧衍行其实也是农本思维下教育出来的君王。他虽然天生敏锐,慢慢意识到了开海的重要性,却从未有过如此清晰且深刻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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