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姝的眼睑缓缓地转动了,抬起眼帘。浓密的眼睫之下一双琥珀色的清澈眸子。 姜嬷嬷打量着新主子,面上的殷切就没断过。新主子容色姣好,与他们这些依靠主子活的下人来说,总归是件好事儿。 屋子很宽敞,四周垂着纱帐。硕大的窗户从里推开,照的屋子亮堂堂的。窗子没贴红纸,屋子收拾颇为整洁。纳妾不似娶妻,自然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程序。 不过只这一眼,也能看出这家的富贵。 屋中摆设不算满,布局也宽松,偏就显得极为雅致。地上铺设了波斯莲花纹的砖红地毯,脚踩在上头落地无声。梨花木打得家具,雕工出色。屋罩上镂空的雕花与家具浑然一色,堂屋正中央摆着一三足鎏金五蝠香炉,正袅袅的冒着青烟。 一张打磨得十分清晰的铜镜,佐着红木的梳妆台,旁边摆着两个立地的红木柜子。硕大的花瓶一左一右的对称,分别插着几支梨花,显得清淡又怡人。 “我省得了。”她初来乍到,点了头表示晓得了,便起身去桌边坐下。 性子沉静,听得进劝。姜嬷嬷心里又是一个点头。 桌子上摆着四五样吃食,每样分量都不大,做得十分精细。将将好够一个人吃。王姝早上只用了一碗小米粥,早已饿得难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先填饱肚子再说。 姜嬷嬷交代了几个丫头几句,便告退从门外出去了。 不得不说,这家的厨子手艺是真的一绝。似王家这般富贵的人家,王程锦从小到大就没短过王姝的吃穿。她尝过的山珍海味不知多少,可味道做得这么好的吃食,还是第一次吃到。明明样子瞧着平平无奇,偏就十分入口。 一口气吃完,放下碗筷王姝才感觉到撑。 一旁默默伺候的芍药贴心捧了茶水过来,凑到王姝的嘴边。 王姝瞧了她一眼,顺势饮了一口。漱了漱口,又就着旁边丫鬟捧的痰盂吐了干净。 这等级森严的规矩,叫人心都提起来。芍药注意到王姝别扭,挥挥手示意人都退下去,提了句:“主子若是觉得撑,不若起来走动走动。” 方才洗漱时,芍药已经贴心地将她满脑子叮呤咣啷的东西摘下来。一头头发梳着清爽的发髻,行动也方便许多。王姝想想,干脆起来走了几圈。 清辉苑不小,王姝所在的屋子靠东边儿。窗户后头就是一个小花园,里头种满了梨花树。这个季节刚好赶上梨花开,满院子梨花开得炫目。风一吹,扑簌簌的花瓣如雨落下,满鼻清香。 她走了几圈,身上都有些出汗,便又回了屋内。 等着一会儿,姜嬷嬷又从回廊的东侧过来了。 她走得快,身边还跟着一个容长脸的妇人。 那妇人个头儿要比姜嬷嬷矮一截,穿着翠绿的曲裾襦裙,满头的乌发梳着独髻。斜插着一根小孩儿手指粗的老银簪子,显得十分的威严。耳坠猫眼石,行动间都不晃荡,规矩极严的样子。 姜嬷嬷领着人过来,倒是没有直接进屋。招了招手,叫来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耳语了两句。让人领着妇人去耳房饮茶,转头进了内室。 一进来便吩咐芍药铃兰替王姝整理衣装,见王姝的唇色有些淡,面上染了点细汗。便又叫人进来,伺候王姝稍作梳洗。补好了胭脂,又亲自给王姝上点口脂。 待人收拾妥当,要领着她往思仪院去。 “主子一会儿到了思仪院,那位问什么再回话,不问便少说话。” 时间匆忙,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姜嬷嬷小碎步跟上来,走在王姝身侧。小声地嘱咐道,“思仪院那头的主子身份贵重,又素来是个规矩大,脾气大的,主子才进府,态度上千万恭敬着些。袁嬷嬷如今人不在府中,若是遇着什么事儿了也没处张口。” 王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这话就心里一咯噔。 她一条腿都跨出门,抬头就瞧见已经在外头等着的妇人。妇人两手交叠垂在小腹,面上虽带了丝笑意,但瞧着不怎么好相与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扭头看向姜嬷嬷。 姜嬷嬷垂下了头,往后退了几步。 王姝就听外头人说了句:“跟我来吧。”又扭头瞧了一眼姜嬷嬷。姜嬷嬷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才跟着这人走。 外头看是看不出这院落有多大的,真的拿脚丈量才知这个萧宅非一般。 几人从清辉苑的角门出来,穿过回廊,越过花园,一路穿过了重重的院落。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将将走到思仪院。 入眼就是一个厚厚的影壁,头顶抱夏厚重,青绿的琉璃瓦上光色碎闪,刺的人亚逆境。里头重重影壁遮挡,愣是将院落拉得很深。 进了院子,方知思仪院比清辉苑大得多。七间七架的屋子,配了耳房、厢房。 王姝目不斜视地跟着青衣嬷嬷进去,穿过庭院,进了一间花厅。 此时,里头已经有三个人在,皆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家。 个个姿容出众,体态婀娜。看衣着打扮,都还梳着姑娘的发髻,但瞧这情况跟王姝也差不多。王姝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很快垂下头。 难道这些人都是今日进门的妾?这到底是是户什么人家? 她们来得早,早已经小声地交谈过。有个能说会道的,将其他人打听得七七八八。不管真情假意,气氛似乎挺融洽。王姝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一进来就引得几双眼睛盯过来。 论起姿容,王姝生得桃面粉腮,眼若秋水。一张清艳而不妖的面容,消薄的颈背,配上纤细的腰肢,光是站着便已经十分抢眼。偏生还配上一身沉静宁和的书卷气,显得格外出挑。 她跨过门槛儿,花厅里静了一瞬。 大体来之前都被各自的管事嬷嬷交代过,知晓这院子的主子规矩大。虽对王姝十分好奇,都按捺住了好奇心,乖顺地低下头去。 王姝习惯性地往旁边走,目光不可避免地瞥了眼花厅靠里的小门。里头不知是不是藏了什么人,总觉得有影子晃动。秉持着少做少错的原则,她默默地走到角落站着了。 与此同时,思仪院的正房,侧妃林氏一只手摸着怀里的狸奴面色难看。她的另一只手下方,一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扶着她的手腕,叫丫鬟染豆蔻。 袅袅的凝水香气在屋子里散开,这是特意请京中的太医调配的静心香,都压不下她心中的怒火。 侧妃林氏此人出身扬州州牧府,乃赣州州牧林道忠的第三女。 庆明十九年送进宫选秀,因弹得一手好琴,被隆惠帝钦点为太子侧妃。与当时是国公嫡女的梁淑仪一起进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萧衍行府中。 两人同时进府,她为侧,梁淑仪为正。 林氏出身不低,亲姑姑是当朝四妃之一。自小娘疼爹宠,福窝里泡大的。若非相貌上吃了亏,长了张消瘦的瓜子脸,不如圆脸的林氏瞧着有福气,当初的正妃不定是谁。也正是因为这桩事儿,两人从初定名头时便结下了梁子。进府以后更是斗得不可开交。 梁淑仪占着正妃的名分,身为大妇,身份上立场上将林氏压得死死的。偏林氏家中势大,根本不服梁淑仪。她便是名不正,也要寻了机会就刺正妃几下。 两人乌鸡似的斗了好几年,即便太子之位被废也没能叫两人消停下来。一年前萧衍行忽然又发了癔症,非要摒弃凉州的府邸,来临安县出家为僧。任谁劝都说不通。 凉州已经算是苦寒之地,临安县地处更偏远,自然更艰苦。府上女眷都是娇滴滴的贵人,哪里能吃得了这等苦楚?自是不愿跟着走。这不,萧衍行一提出来,正妃梁淑仪就带头反对。这事儿闹得鸡飞狗跳,只有万事跟梁淑仪唱反调的林氏愿意。 换句话说,临安县府邸这边,只有林氏一个女主子在。 可自打三月份,凉州传了消息,好日子就到头了。陛下因心疼废太子年纪弱冠尚无子嗣,特特为他挑选了四个美人儿。大皇子妃梁淑仪以为皇室子嗣着想为由,快马加鞭将美人儿送来临安县。 林氏已经梗得几天食欲不振。 “梁淑仪这个贱人!就是见不得我好!” 想到梁淑仪,林氏便恨得牙痒痒的,“她自个儿长得那副丑样子,不讨人喜欢,偏要搞些龌龊的事儿来膈应旁人!” 殿下与梁氏不睦,不愿同处一室。多年来不进梁氏的院子,林氏虽也无宠,但临安县这边只她一人,她一家独大。凉州送来的好物进了她的院子,京中的赏赐日子也归她。日子不知多舒心。 林氏想着,殿下这几年神志不清,早晚会恢复神志。她一个人霸着这边,必定能拔得头筹,诞下长子。 梁氏那个贱人不给她机会,把京城的美人儿送来不说,还张罗在本地选美女子! 想到这事儿,林氏不由手指用力。直掐的怀里小狸奴一声惨叫。嗷呜一声,反口咬了她衣裳一口,扭身窜了出去。 下人们被这动静吓得魂都要飞了。鸡飞狗跳的扑过来,七手八脚的抓。又是一阵乱。 林氏本就心浮气躁,见状,不由抓起手边的杯盏就砸了下去。 瓷器落地,嘭地一声脆响。一瞬间将这屋子里的人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慌,慌什么慌!”林氏气得胸脯一耸一耸的,“撤下去!” 说罢手一挥,丫鬟立马将托盘撤下去。 小丫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了小狸奴,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林氏没心情管这些,抚了抚衣裳,又坐回贵妃榻上,由着贴身伺候的给她收拾干净。 她此时一张清秀的脸皱着,眉心蹙着,全是愤愤不平。方才小狸奴的惊动并没干扰什么,她的心神全被今夜就到的四个‘京都美人儿’以及外头候着的给占据了。 “主子,晾了他们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叫过来说说话?” 贴身伺候的苏嬷嬷打了帘子进来,接过大丫鬟绿瓶手里的帕子,拧湿了亲自替她擦拭,“娘娘,莫气了。若是为这点小事儿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苏嬷嬷是林氏的奶嬷嬷,从刚出生就照顾她到大。比亲生孩子还上心。后来林氏进太子府,苏嬷嬷也做了陪房跟进来。多年的情分,苏嬷嬷在林氏这里的体面那是独一份的。林氏脾气上来了谁都劝不住,就苏嬷嬷劝得动。 林氏又何至于不知晓?只不过这一年来过的太舒坦了,叫她难以适应。 “主子放宽心,这些人送来也就是个摆设。” 苏嬷嬷一边替她擦拭一边劝道,“咱爷什么状况旁人不晓得,主子还不晓得麽?这些女子便是长成了天仙,在咱们爷眼中,那也跟坨肉没区别。说句不好听的话,爷如今那虔诚的架势,怕是那些人走得近些都觉得亵渎了佛祖……” 林氏:“……” 苏嬷嬷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也戳了林氏的心。好好的风光霁月足智多谋的太子殿下,怎么一场大病之后就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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