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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锦丰一死，林安妮这边就不再给方淑荷生活费了。方淑荷的积蓄慢慢变少，没有办法，开始变卖婆婆留给她的东西为生。因为心情郁结，方淑荷早就身体不好了，她生病去世之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葬回赵家祖坟。在她的心里，她嫁进赵家，生是赵家人，死是赵家鬼。 为了这个心愿，她求人找来同在京城的一个赵家族人，把最后的一点值钱的东西给人家，希望得到帮助。 然而，天真的女人不知道，她重病去世前的遗言根本没有人执行，甚至还被人嗤之以鼻。林安妮知道了，恨恨地说，“生前就连累我，老被人说是外室。死后，还要占祖坟的位置，做梦呢！”她给了那位赵家族人更多的钱，授意把方淑荷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有同情她的人知道了，知名文人赵锦丰的原配被随便埋在一个荒山脚下，就感慨，说这女人一生贤德，就因为是个小脚女人，旧式女性，没得过丈夫一天的好脸色，不知心里怨不怨。 她怨吗？ 在赵锦丰文名大盛的时候，有文坛死对头曾经收买记者去采访方淑荷，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当时平和地说，“我的先生对我很好。我不怨。”
第86章 小脚新女性2 顾青看了这个女子的生平很是感慨，“她没有任何过错，就算是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也是家人造成的。不是她没有追求。不过她的愿望是什么呢？” 系统说， 【这个女人接受了旧式教育，温、良、恭、俭、让，她心中有不足，但是对丈夫并无怨恨，只有失望。甚至她跟我说，虽然丈夫对她无情，那是他们没有缘分，若让向往新式爱情的丈夫，勉强接受他不喜欢的包办婚姻，他每天也会不甘和怨声载道，这不是方淑荷想要的生活。分开，而非仇恨，对怨偶来说，是最好的。】 顾青疑惑地问，“方淑荷太懦弱了吧？她真的不怨恨吗？她要没有怨气，怎么进了你的薄命册？” 【她当然有怨，而且怨气冲天，但是她不是怨恨那个男人，而是怨恨不公的世道！怨恨整个社会对小脚女人的歧视和压迫！她最怨恨的是新时代、新思想没有帮助到她这样的旧式女性，反而她们因为被指责是落后小脚女人，而受到二次伤害。她绝望是因为，无论旧道德，还是新思想，都没有给她一个公平。】 “所以她怨气更大，因为她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时代，对小脚女人的不公。”顾青明白了，“但是，她丈夫也确实没有用新思想帮到她呀，她完全不怨吗？” 【她说，因为爱过，所以不怨。她还说，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让她短暂地感受过爱情，虽然没有得到回应。她还说，丈夫曾经试图说服她的父亲，让她脱离旧式女性生活，让她不用再缠足，为了这个，也应该感谢，她不想做个怨妇。】 “那么，她怨她的父亲吗？” 【失望，但是不怨，因为，父亲是真心为她好，只是他思想落伍，跟不上时代而已。不能因为父亲守旧就否认生养之恩。她只怨自己生不逢时。】 顾青点头，“她不忍伤人，甚至都不去怨人，她很善良。” 【不过，她的要求可就多喽，你这个世界里可就要好好辛苦了。】系统幸灾乐祸地说。 “啊？很多吗？” 【她想要上学，学科学文化，做女学生，还想学洋文，如果能出国留学一下，就更好了。她想学了知识，每天读书看报，如果能投稿出去，被发表，就更好了……】 还没说完，顾青已经抽了一口气了，系统停下来。 【宿主，你还好吗？】 “好，好，还有呢？” 【还有，她要发表演讲，去很多人的地方演说，就像她见过 的女学生们一样，她要为小脚女人鸣不平，替被二次压迫的旧式女性呼吁。还有她想能帮助一些像她一样的小脚女人，至少要帮到一个……】 “系统，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什么事？】 “跟你借个小本本，写下来，记不住了。” 【没关系，系统帮您记录，宿主也可以随时问询。反正玩不成任务是不会离开那个世界的。】 …… 顾青醒来，在一个小卧室里，她渴了，想找水喝，一个中年妇人听到动静进来，“快躺下，好媳妇，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都怪我前几天生病，你为了我，生生把自己累病了。我看你也是有点水土不服，咱们刚搬到京城来，我和你都是为了这个生病的。不过大夫说了，适应了就好了，无大碍的。” 顾青一阵头疼，方淑荷的记忆飞速过了一遍，眼前的人是婆婆赵太太。 “母亲，我好了。我去喝水。” “别动，我给你端。” 在不幸的婚姻里，在被丈夫嫌弃的人生里，婆婆曾经是方淑荷的依靠，这个女人因为自己做主娶的儿媳妇不得儿子的心，也是遗憾半生。赵锦丰不耐烦母亲唠叨，想自由生活，加上林安妮不愿伺候婆婆，后来就一直没和母亲一起住，只是每月送钱一回，每周尽量看望一次，喝杯茶就走。 所以后来，赵太太和方淑荷情同母女，相依为命。直到死前，赵太太还特意吩咐儿子，“淑荷照顾我这么多年，替你尽了孝，不能因为我死了，就断了抚养费。”赵锦丰答应了，也做到了。虽然给妻子的生活费比先前的少了，但是善良的方淑荷也表示理解，因为婆婆去了，供养人口少了。 回顾原主的记忆，婆媳相处的点滴中，赵太太没有故意难为过媳妇。因为儿子不接受包办婚姻的缘故，赵太太对媳妇还常常很客气，怀着愧疚。 顾青这样想着，也就用方淑荷柔和的声音跟赵太太说话，看到婆婆还亲自煲汤，给生病的媳妇，也还有点感动。在封建社会思想熏陶下，赵太太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好的婆婆了。但是女人嫁人终归是嫁丈夫，不是嫁给婆婆。 想到完成任务的时候，肯定要跟赵锦丰离婚，离开这个家，顾青就有些同情这个婆婆，她这一世注定要失去最爱护她的儿媳妇了。 也因此，顾青愿意在陪伴她的过程中，对她好一些，这也是一个受着封建压迫的女性，夫死从子就是她现在的道德标准。 赵太太看着儿媳把补汤喝进去，十分欣慰 ，“对了，你好了，就去谢谢那个什么约，什么神父，还有那个修女，叫什么玛丽？上次我晕倒，你也着急吓坏了，多亏他们路过，把我送去医院。还帮咱们垫付了医药费。知恩图报，虽然锦丰把医药费还了，可是你还是去帮我谢谢。我买了糕点，你去送一趟？” “行啊？要不我们一起去，婆婆也出去走走？” 赵太太摇头，“教堂里供奉着什么，什么，我忘了，我虽然没进去过，可是听人说，那教堂里画着不穿衣服的人。我，哎哟，我实在不能去看。你也少看，谢了人家，赶紧回。” “什么啊？……不穿衣服？噢！小天使啊！多可爱啊。” “你知道？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怎么我不知道，你还去过教堂？”婆婆奇怪了。 “呃……是……我弟弟，他上过新学堂，有个老师讲过洋人的基督教，弟弟说，小天使是小孩子的样子，就像，我们年画娃娃，咱们的年画娃娃不也就穿个肚兜嘛。” “哦，”赵太太脑补了一下，觉得还行，“那小天使，是他们洋人的神吗？” “嗯……算是神的使者吧，据说是传播福音，就是好运气的。” …… 以弟弟为借口，顾青算是把这件事圆过去了，她穿上朴素布料的格子旗袍，拢了拢头发，提上两包点心，去了记忆中方淑荷路过的教堂。这小脚确实不太灵便，在上个世界习惯了体育专业训练的顾青，好半天才稍微适应了点。 教堂离得不远，虽然平时也没什么人，不过到教堂结婚，是好些时髦女青年的向往。而且，教堂里的神父为了传教，也是很欢迎别人来的。只不过，旧思想的人还是避而远之。 顾青进了教堂，约翰逊神父和玛丽修女很热情，他们的汉语有些蹩脚，但是运用得不错了，跟中国人交流没有问题。 “方女士，你婆婆的身体好了吗？”玛丽修女问。 “好了，多亏你们那天帮忙。我们刚来，什么都不知道。多谢啦。这是我婆婆的心意。她还在休养，就不过来了，让我说声抱歉。” “No，没关系。”约翰逊神父客气地说。 “本来我应该早点来感谢，只是，前两天我又病了，所以才来，有些失礼。” “没关系，上帝会保佑你们的。”神父借机说起了对上帝的感恩。 基督教在西方大致分为天主教、东正教、新教等不同教派，这个神父是信天主教的。 其实顾青一直不太分得清这些教派的区别 ，她很有趣地听着，不时地问问题。约翰逊神父觉得眼前的这个中国年轻女性，懂礼貌、教养好。而且，难得的是，她是真的对天主教有兴趣，这跟其他排斥外来宗教的中国人不一样，也跟那些时髦青年的猎奇心理有区别。 两个人谈了半个小时，玛丽修女去拿了一本《圣经》过来，顾青客气地双手接过，“我会好好看的。这是很珍贵的礼物，代表你们的文化。另外，我想问问，我想学英文，您这里有学英文的书吗？我不白要，可以买的。” 约翰逊神父更高兴了，让修女又去拿书，要送她，“我们不仅传教，还有教会学校，只是现在还没有办得很成功。但是每天下午，也有些人过来学英文的，我和玛丽修女都会教大家的。你虽然……我这样说，你别介意，虽然我看出来，你是个小脚女人，但是你很好学。你会进步的。” 顾青拿了书，很高兴，可算是有借口掩饰自己在好几个世界学到的东西了。 临走的时候，神父还说，“你一定要来学习，愿上帝保佑你和你的家人。” 可是，顾青拿着《圣经》回到家的时候，婆婆却皱了眉头，因为赵太太是信佛教的，相信因果轮回。对于洋教多少有些排斥，哪怕感激神父的帮忙，但不意味着认同他们的信仰。 “这个就别要了吧，烧火时候引火用吧。你可别信了洋教啊。”婆婆有点担忧地说。 顾青一听，好不容易要到的，哪能烧了呢，赶紧说，“神父还让我问候您。他给我这个，是因为听说您总在家不出门，所以给了这个，这是故事书，我给您读了，解闷。” “哦，是故事啊。诶？媳妇，你会读书了？” “我本来就认得一些字，不多，但是看个故事书还是看得懂的。我弟弟不是上了新学堂吗？他就回来教我，我也跟他学了些科学文化。不过我是会看，不怎么会写。”顾青开始瞎编。 但是因为数年来对媳妇的信任，赵太太就很快接受了，“也是，你父亲、弟弟都是识字的，你也耳濡目染。其实，我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也认得些字的，早年，刚成婚的时候，你公公还教过我写几个字呢。后来有了孩子，就丢下了。不过，你也是，这些年，嫁过来，家里事情多，锦丰又不在，后来照顾生病的公公，想来，你也没时间，再看书了。现在，咱们搬到京城，空闲了，你再读书认字吧，咱们也得进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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