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两人都默了默。说的是申屠侑,又何尝不是薛无晦? 帝王的神色却看不出变化,只继续说:“而申屠侑至死都放不下的,恐怕是乐陶之死。” “我想起来了。乐陶和申屠侑原本是边境将士,在一次戍边战争中,他们被自己人背叛,损失惨重。后来,他们发现背叛之人其实是他们的国家——奉国国君的人。他们功高震主,奉国国君试图除去他们,巩固自己的权势。” “他们从此对奉国极其失望,此后才会来投奔我。” “他们为天下安定之战做出了不少努力,但后来……” 薛无晦沉默片刻,似乎微微叹了口气。 云乘月轻声问:“怎么了?” 他抬起眼,眼眸幽黑如迷雾谷底,沉沉又如怨气翻腾。 “在战争即将结束之时,曾经奉国的贵族,将奉国的覆灭归因于她的‘背叛’,于是买通她的身边人,设下埋伏,谋杀了她。我去看过,现场极其惨烈,乐陶堂堂上将军,竟然尸骨无存……这件事,朕也一直放在心里。” 云乘月的手不觉紧紧握住水杯。她想起幻境中乐陶温暖开朗的模样,心中很不是滋味。可那又如何?那个强大又温暖的女将军,一千年就死了。她也只能再叹口气。 薛无晦说:“事发时,申屠侑正好休假归家,忙碌家中之事,不在乐陶身边。所以,他一直深以为恨,从此性情大变,变得冷厉孤僻、独来独往。” “十年后,大夏已立,在平定神鬼异族骚乱的战争中,申屠侑与敌人同归于尽,恰好就在这鲤江水府之上。” “鲤江水府,是乐陶生前设下的试炼之地。她对此兴致勃勃,还专门和……和飞仙请教过。” 薛无晦的语气恍惚了一瞬,眉眼间也闪过一丝疑惑。 云乘月察觉了:“飞仙?” “……不记得了。应该不重要。”他这句话说得不太确信,却很快带了过去,“总之,申屠侑应当是故意与敌人同归于尽,让自己长眠于乐陶的印记边上。” 云乘月又叹了口气。 可不论再怎么样惋惜,那也是千年前的事。现在她得先处理自己的困境。她收敛心神,问:“那照这样说,申屠侑到底想做什么?” 薛无晦道:“当年奉国逆贼设下的埋伏,正是以《天下经略》为饵。彼时,《天下经略》失窃,乐陶一直挂心这事,恐怕才会轻率上当。” “《天下经略》?那不就是……” “不错,正是申屠侑布置给你们的‘考验’。” 薛无晦眯了眯眼,眸光沉沉:“恐怕这根本不是试炼原本的内容,而是被他改动过的。他想要的,无非就是……” “……让所有觊觎、争夺《天下经略》之人,全都死无葬身之地。” 云乘月一默。争夺《天下经略》的人?难道就是他们? 她轻声道:“这么说,这其实是一个必死之局?” “死灵原本就不会对活人怀有怜惜。” 薛无晦淡淡道:“我原本想出手,直接将你带出去,不过刚才我改了主意。这个死局中,又出现了一缕生机。” “生机?在哪儿?” 云乘月忽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乐陶?!” 她溺水时,那个伸手抓住她的人,分明就是乐陶! 如果说幻境中只有申屠侑的死灵,乐陶只是幻影,那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甚至打破了申屠侑的死局? 难道说…… 两人对视片刻。 最后,还是薛无晦低声开口。 “或许,当年乐陶死后……魂魄也并未离开。” “抓住乐陶,也就抓住了生机。” “不过……” 薛无晦话锋一转:“话虽如此,鲤江水府中,我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而既然申屠侑醒来,你的试炼也不必再做。” “云乘月,我可以现在带你离开,你不必再冒生命危险。” “同朕相比,申屠侑的死灵不算什么……” 云乘月却说:“不了。” 帝王略略一怔:“你还要继续?” 云乘月说:“如果乐陶的魂魄可能在这里,那我想看看她。而且,其他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更重要的是……” 她莫名又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说的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有什么值得不好意思的? 云乘月摆脱了那一缕略有点怪的念头,正色道:“如果真的是他们两个人的魂魄,那你岂不是也需要他们?” 他之前几次试图招魂旧部。云乘月记得这件事。 “为了你,我也会努力找到他们。”她说完,又补充说,“我答应过你,会全力帮你。” 薛无晦垂下眼,睫毛却颤动了好几下。 “嗯。” 他说。 …… 云乘月醒了过来。 对这次苏醒,她早有心理准备。清醒后,她先是闭眼倾听四周动静,而后尝试调动神识、书文、灵力……还好,她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只是肺里有点难受。 而且,这里有空气……不是水底? “别装睡了。” 一粒小石子被扔了过来,敲在云乘月耳边。 云乘月微微一惊——她刚才根本没感觉到这里有人。但随后她放下心来,因为那是乐陶的声音。 她睁眼又坐起来,抬头看去。 肤色微黑、娇小可爱的女将军抱着头盔,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又笑眯眯地看着她。 “不过,还算有点警惕心。” 她没戴头盔,头发扎成一根辫子、垂在一侧。 云乘月脱口道:“老师怎么在这里?你……是真的乐陶?” “我还能是假的?” 乐陶却像没听懂,还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抬腿踢踢脚边的什么东西……不对,那是个人。她说:“既然总算有个人醒了,你就照顾一下自己的战友。还有几个人丢了,我去找回来。” 将军洒脱地一挥手,转身就走。 云乘月有点急了,跳下来想追:“等等……!” 然而,女将军的身形已经消失了。这一回云乘月看得清清楚楚,那绝对不是修士的遁身法门,而更像是魂魄一般的消散。她在薛无晦身上看到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 更重要的是……她隐约察觉到了一缕死气。很虚,和普通的死气不一样,所以她也不太能够确定。 虽然有满腹疑问,但乐陶毕竟是消失了。听上去,她是要去找其他失踪的人?云乘月安慰自己,这是好事,说不定乐陶会带着其他人回来。 想完了,她才记得低头去看,刚才被乐陶轻轻踢了几下的人是谁。 “……阿苏?” 云乘月一怔,蹲下去,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 片刻后,五官英挺的女护卫动动嘴唇,猛地睁开了眼。 “谁……!” 她本能戒备,而后也是一怔:“云……云姑娘?” 阿苏立刻左右看去:“小姐在哪里?” 四周却并没有其他人了。 云乘月大致将情况说了说,又道:“乐陶也许会回来,我们可以先等一等。” 阿苏没说话,而是观察四周的环境。 环境幽蓝幽蓝的。抬头看去,能看见水流在上方流动。这里似乎是一处迷宫,在水下错综复杂地蜿蜒。 护卫看着看着,显然焦躁起来。 “我要去找小姐……” 她站起来,踉跄了一下,却坚决道:“我不能将小姐的安全交到别人手里。云姑娘,对不住了,您可以先在这里等着。” 云乘月无奈,抬步跟上。 “我觉得我们还是别再走散了……好吧好吧,我们一起去。”
第70章 局(2) ◎阿苏◎ 水下的石窟看上去弯弯绕绕, 但走了几步,就能看出这里其实只有一条主路。 其他分岔要么是死路,要么通往沉沉的、看不出是什么的黑暗。云乘月和阿苏对视一眼, 都决定暂时不去亲身尝试。 但阿苏看起来还要格外心神不宁。 她走几步,突然停下来, 喃喃道:“万一小姐陷进去了呢?不行,我还是要去看看!” 说着,她就想往里冲。 云乘月赶紧拉住她:“你等等,冷静些。” 阿苏有点崩溃:“我冷静不了!” 云乘月板起脸:“就算双锦真的陷进去了, 这里不止一条岔路, 你知道往哪儿走?要是走错了,谁去救你家小姐?” 阿苏明显被震住了。 女护卫握紧刀柄, 英挺修长的眉毛皱起来,薄薄的嘴唇也抿起来。她纠结了一会儿,点点头, 不怎么情愿地认可了。 两人继续朝前走。 这里就仿佛一个地下的水族馆……水族馆应该是长这样的?云乘月脑海中飘过模糊的记忆。水流在大大小小的洞窟外流淌, 被不知名的力量阻拦,却漏下幽蓝的光芒,也将她们的前路照得蓝莹莹的。 阿苏走在前面。她自己似乎没意识到,但她下意识地握紧刀柄、姿态警惕,完全是一个将云乘月护在身后的姿势。 走了一会儿,云乘月忍不住说:“你不用护着我。” 阿苏似乎愣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才有些犹疑地点点头。饶是如此, 她的身体依旧比寻常人更紧绷, 目光也时刻锐利, 仿佛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豹子。 之后, 两人陷入沉默。 不同于季双锦、陆莹……甚至也许换了洛小孟、乐熹在这里,云乘月和他们之间都不会这么沉默。争吵或嘲讽也是声音的一种。 但阿苏……这个季双锦的护卫兼好友,反而与云乘月最陌生。 云乘月望着她的背影,想起之前她被乐熹推出去,要她冒着生命危险先去划船。当时,季双锦竟然一言不发,只是顾自纠结。 她犹豫了一下,问:“阿苏,你不怪双锦么?” 护卫的背影似乎顿了顿,但她没有真正停下脚步,甚至也没有回头。她只是说:“不怪。” 声音干脆利落,甚至很冷漠。 两人又走了几步。 阿苏突然又头也不回地说:“云姑娘,之前在岸上的事……我多谢你为我着想的心意,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还请您不要阻拦。” 云乘月一怔:“什么?” 护卫闷闷道:“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能坚持自己先试水,大不了只有我一个人落水,无非一死,可现在小姐也……都是我一时软弱。” 她的声音听上去压抑而自责。 云乘月反应过来,苦笑:“原来你在怪我。” 阿苏说:“不敢。” 但这冷淡沉闷的语气,分明是藏了一丝怨怪的。 ——[云乘月,理这等自甘下贱之人做什么。好了,不要说了,吵得我心烦。] 薛无晦的声音突然响起,语气比阿苏更冷淡。但在云乘月听来,他的声音反而显出了一种微妙的烦躁……他怎么了?以往他都不太爱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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