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还要照猫画虎一番,才能打开前路。 这幻境的书文是“梦”,只有云乘月看到了,也就只有她能写。 她步履轻快地走上去,提笔蘸墨,略一沉思,便信手在空中写了一个“梦”字。 一笔一画,轻松而成。 云乘月写得颇为自信。虽然她自己不说,但从修行之初,她就不断被身边的人赞美天赋高超、是天才中的天才,更有薛无晦亲口认证,说她观想书文的时间很短。 现在,不过是观测、临摹一遍,又不要求观想出“梦”字背后的大道,岂不是更加容易? 顷刻,“梦”字便完成了。 接着,墨色的“梦”字消散了。 星空静默,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乘月愣了愣,低头看了看提笔的手。没错啊,是自己的手。 “咳……” 她有点尴尬,不想回头,镇定道:“先试试笔。” 接着,她又写了一遍。这一回她写得认真多了,是仔仔细细回忆了“梦”字的模样后,才写出来的。 “梦”字出现了。“梦”字消散了。 依然无事发生。 云乘月:……? 薛无晦轻轻“唔”了一声,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他沉吟着,没有说话。 背后的孙峰也轻轻“咳”了一声,迟疑着说:“云道友……” “不急,不慌,小问题。” 云乘月冷静地说,再提笔蘸墨,微笑道:“很快就好了。” 第三遍。 依然无事发生。 云乘月:…… 片刻的沉默后,孙峰小心翼翼走了上来,到了另一个石台上。 “呃,云道友。”他斟酌道,“我刚才看你写出的文字,大概知道那‘梦’字是个什么样的了……那,不如我来试试?” 云乘月强自镇定:“嗯,孙道友自便。” 孙峰憨憨地一笑,凝神思索片刻,才提起笔。 只见他提笔的一瞬间,笔尖饱满的墨滴扬出一道细微却有力的弧线。紧接着,他手腕圆转,端端正正在半空写下了一个“梦”字。 要是以云乘月的眼光来看,孙峰写的“梦”虽然结构严谨、笔画稳当,字意却十分死板,与真正的“梦”字那份缥缈的、有些鬼气森森的悬浮之美,截然不同。 然而…… 一束光落在了石台上——落在了孙峰的石台上。 连孙峰自己都意外地“啊”了一声,更不说云乘月。她简直要目瞪口呆了,只能傻傻地望着那一束引路之光。 “这这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峰慌乱过后,就振奋起来,“对不住了云道友,我先走一步!” 下一刻,他消失了。 云乘月:…… ——[噗……] 云乘月:…… ——[哈哈哈……] 云乘月面无表情,直接给了翡翠吊坠一拳。吊坠晃来晃去,切面倒影中隐约映出帝王的身影。他正仰头大笑,笑得毫不掩饰,笑得相当痛快。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云乘月莫名有些悲愤。能不能好好解释一下原因? 幸好,薛无晦也不是能够一直笑个不停的人。 他嘲笑够了,便收了声,悠悠开口:[原来如此。我却是忘了这一点。] 云乘月:……? ——[云乘月,你算一算,你修行至今,才多少时日?] 修行……大概半年吧。 ——[那你用在潜心临摹字帖上的时间,又有多久?] 加起来可能……两月有余? ——[那你可知道,这些来求学的修士,他们自幼研习书法,每日勤学苦练,又写秃了多少毫笔、费去了多少纸张?] 云乘月一怔,若有所悟。 ——[不错。任你天赋再高,再能领会书法真意,你的基本功都太差了。换言之,旁人学书法,都是先学法度,再求意趣,你却恰好相反。] ——[只是你在意趣一道上太有天赋,观想书文太快,才让人忽略了……你实际不过是个,连普通幼童都不如的书法小乞丐。] 云乘月:??? 前面还说得好好的,突然说谁乞丐呢? 薛无晦不紧不慢:[法度不严,笔力稚拙,全靠高攀别人的书文意趣,才能自己得些好处。你不是乞丐,谁是乞丐?] 云乘月:…… 她叹了口气。算了,薛无晦说的也是事实。而且,这事也给了她一个警告。切莫自视甚高,基本功该练的,还是得下功夫苦练。 她也就抛开心中郁闷,重新凝聚心神,尝试好好写下那个隶书的“梦”字。 一直尝试到第二十遍时,终于,引路之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云乘月略松了口气,搁下笔。 她抬起头,望着无垠星空,有些出神地想:那一颗颗星光,如果都是前人留下的笔墨,那他们当年又花了多少时间苦练,才有了后来的功力? 想来,她的确是因为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些、太快了些,才忘记了自己根本不过修行半年。 忽略基本功的人,迟早要吃苦头。幸好,她这苦头来得不晚,而且也没那么苦。 “嗯。” 云乘月重新安详起来,微笑着安慰自己:“我还是挺幸运的。” …… “哦,哦~不出所料不出所料,看,我的曾孙女果然是偏重意趣之道的!” 云山深处,宫殿之上,荧惑星官倚着栏杆,快乐地拍响了手。 他美滋滋地说:“我就说吧?她那样子,一看就知道天生契合意趣之道——天生,就是走明光书院一道的人哪!” “辰星,你说呢?” 与他的嬉笑不同,银发星官面色铁青。 辰星孤立在台上,双手紧紧握住,手腕青筋毕现。她眼睛瞪得极大,嘴唇闭得极紧,整个人微微颤抖,连太阳穴都略略爆出了蓝紫色的血管。 她半晌不言,而后忽然抬手一挥! 无数冰晶呼啸而过,化为棱锥,愤怒地刺向荧惑星官。 “……咦,这又不是我的错呀?你不能因为别人掌握了真理,就要封别人的嘴嘛。” 虞寄风不以为意,反倒嘻嘻哈哈地躲得高兴,把这当成了一场游戏。 另一侧,明光书院的修士们却是面露欣慰。 不仅杨嘉笑起来,道了一句“不愧是生机大道的后继者”,连王道恒都拈起自己长长的胡须,笑得眯起皱巴巴的眼皮。 不过,在场修士不论是喜是忧是怒,大多还是隐忍于心。 只有荧惑星官无所顾忌,嬉笑怒骂,还跳来跳去。 当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问“虞寄风你又发什么疯”的时候,荧惑星官也还笑眯眯抬头,回道:“卢桁你这老头儿,真是人老不中用了?拖这么久才来。” 一把镇邪尺从天而降,怒而击向虞寄风。 正好辰星的冰晶也加大了攻势。 一时间,荧惑星官腹背受敌,只好委委屈屈地挨了两下,真是可怜。 卢桁走上平台,不满道:“鲤江水府的事情,说好你处理,居然又全都丢给我收尾!” 虞寄风揉了揉被砸痛的背,打哈哈道:“这不是相信你的能力么,卢老头儿,别计较那么多,我们谁和谁的关系?” 卢桁不客气道:“巴不得从没见过的关系!好了,乘月如何了?” 虞寄风嘿嘿一笑,还要再皮几句,却是倏然眼神一凝。 他猛地抬头,注视着一个方向,原本轻松的眉眼一点点拧起。 不止他一个人看了过去。还有其他人,也都看了过去。有人惊讶,有人激动,也有人警惕和反感。 因为,那是…… 金色的龙舟穿云而来,载着阳光、压着水流,浩浩悬停在平台前。 接着,门开了。 飞鱼卫们忽然齐刷刷跪倒。 卢桁弯腰拱手。 辰星躬身施礼。 虞寄风停了停,低了低头,终究也弯腰施礼。 明光书院的修士们则在片刻沉默后,纷纷抬手一礼。 “见过——” “——太子殿下。” 青年高高地立在龙舟上。他身后还跟了一些人,但这时候,人们只看得见他。 “无须多礼。” 很奇怪地,这位被称为太子殿下的青年,虽有长发束冠,却是身披袈裟、手捻佛珠。 竟是出了家的模样。 他浑身气质清朴出尘,神情冲淡宁和,与装饰奢华得堪比暴发户的龙舟格格不入。以至于不禁令人嘀咕:这么个出家人,怎么用这样浮夸的飞舟? 太子从龙舟上走下。空中并无阶梯,他却步步生莲而下。青莲幽幽,更令他不似世俗中人。 他一路走到平台上,先对王道恒一揖,方才侧目去看水镜。 “我来是想问一句,云乘月是谁?” 他的声音平静极了,神态也安宁极了。 卢桁的神情却凝重极了。这一刻,他想起了许许多多往事,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往事,那些他决定不再提起的事。 “殿下……” 卢桁为官多年,又当过帝师,与皇室关系密切,到底没有太多顾忌。他便抬起头,匆匆道:“殿下,您何必关注一位小修士?” 太子却笑了笑,还是那样平静亲切。 “卢大人勿要忧心。我到底也只是想看一看,她……” 他说着,语气微不可察地顿了顿,仿佛多了一点自嘲。而为了隐藏这点自嘲,他的声音更轻了许多。 “……看一看,我曾经的未婚妻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一刹那,忽然,说不出地…… 在这冲淡平和的青年眼里,生出了许多哀伤与寂寞之意。
第104章 观想之路(3) ◎大道之争◎ “殿下, 那些都已经是前尘旧事,您实在不必……” 卢桁还要劝说。 太子却摇了摇头。当他摇头时,垂落在他双肩的长发也微微晃动;在阳光下, 它们近似蜜色,流淌在他清瘦的躯体上。 “放得下的, 才叫前尘旧事。”他仍在轻轻地微笑,口吻平淡,“放不下的,都是昨日今日。” 卢桁一怔, 终于无言。 四周也很安静。 知道当年京中旧事的人不在少数。而明光书院的人们……虽然他们远离首府繁华, 可宋幼薇毕竟是当年的书院英才,不过三十年而已, 谁又能忘记? 三十年……本可以将一名天才修士,铸造为真正的大能。 一旁,虞寄风却是扯了扯嘴角。 “殿下, 您若是放不下, 又何必出家?” 他话里带笑,却是显得太放肆了点。 太子却不以为意,只坦然道:“荧惑星官说的是,我正是放下了一部分,却又不能放下全部。” “是以,不必称什么‘太子’、‘殿下’,也称不上什么出家法号……叫我本名北溟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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