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的学生里,杨霏这位大师姐便身着青衣。 而现在,又多了一个鲁润。 “藏龙卧虎。” 她一路从传送点飞奔,奔过一段发白的月光和露水闪光的草木,最后嘀咕了一句,终于推开自己小院的门。 就在她跨进院子的那一刹那,身后远处响起了清远的钟磬之音。那声音庞大又沉郁,像怅然又像释怀,如梦境缓缓降落。她回过头,恍然明白那就是宵禁的钟声。 总算是险之又险地赶上了。 她松了口气,再回过头,却见拂晓已经奔上前去,一头撞开了内屋的门。 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 在桌边,有人静静而坐,手里捧着什么东西,正一针一线地缝。 云乘月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一幕。 不知过了多久,灯影中的人抬起头。他长眉略蹙,眉眼阴郁,但灯色映在他眼底,冷暖流转,就只剩了最纯粹的无奈。 “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 薛无晦冷冷地说,却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啊……” 云乘月如梦初醒:“你在做什么,还没睡么?” “我不需要睡觉。你是不是傻了?” 他还是那么冷冷地,又瞪她,仿佛这样就能掩饰那份无奈似地。他盯了她好一会儿,最后却挫败地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非要要这东西。” 薛无晦指着桌面那只做了一小半的黑色绒毛兔子,不怎么高兴地说。 云乘月忽然笑起来。 “哎呀,是这样啊。” …… 山上。 宵禁的钟声已过,月色却顾自照耀。日升月落,天地沧桑,从来不以人类的规定而改变。 鲁润站在山顶,遥望山下。他打开那只木匣,从中取出一卷图纸,展开来细细观看。 “守心,你的作业进度如何?” 有人出声询问。 鲁润字守心。这是恩师给他起的字。 他退后一步,躬身行礼。 “见过夫子。” 张廉夫子点点头,又问:“如何了?” 这位蓄着山羊胡须、目光炯炯的中年人,正是张廉夫子。此时,他正手持一卷书册,缓步走来。他背后的知行台上,大部分灯光已经熄灭,但有几盏灯火永远燃烧。 据说明光书院存在了多少年,那几盏灯火就燃烧了多少年。如果传说为真,那就是千年不灭的长明灯,唯有传说中的人鱼油脂才供得起。有人说那不灭的灯火象征着明光书院不灭的传承,也有人说那是在等待谁归来。 孰真孰假,早已不可考。千年已过,如今的人如何努力考证,也无法还原历史的每一个细节。 鲁润收回神思,恭恭敬敬地回答:“这一次胡师弟做出来的东西,应该能够符合学生的需求。完工之后,学生就拿去山下城镇中实验一番。” 张夫子闻言,比较满意地“嗯”了一声。 “你有这样积极入世、为民做事的想法,非常好。守心,你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但为师深知,你天性更多灵活,因此在律法一道上更要守住本心、谨记初衷,不可走上那钻律法空子、谋取私利的歧路。” 鲁润严肃应下。 张夫子再点头:“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处理得也很好。你说得不错,规矩必须遵循,无论是谁,只要违反了规矩,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这说的是杨霏的事。 和晋文显不同,鲁润了解的事情更多。他知道杨霏曾算计过云乘月,今天听晋文显一说,他就知道是杨霏从中作梗,想给云师妹找麻烦。 鲁润道:“大师姐这次做事是头尾不顾了一些。夫子,这事不如交由学生处理。” 书院普通的违规事件,向来由律法班的学子代为执行。但这次违规的人是书院大师姐,让一般的学生去宣读处罚,恐怕大师姐面子上过不去。 “也好。守心,你考虑得很周到。为师在你这么大的时候,还过分执拗,只知道生搬硬套各种规矩。”张夫子想了想,相当直白地夸奖道。 鲁润有点无奈,心想夫子您现在也挺执拗的,上回不是听说当众要教太子做事吗? 不过,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悄悄说。 “好了,守心,你也去歇息吧。修士奉四时而行,饭要吃,觉也要睡。”张夫子合上手里的书册,也合上了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法条,“为师也要去歇着了。” 鲁润点头。 “不过,夫子……” “守心还有何事?” “学生是觉得,此前只听传闻还不觉得,今日一见,云师妹果然钟灵毓秀,资质过人。她临写的书文字帖,学生看了一眼,法度虽然稚嫩,意趣却灵动逼人。” 师徒两人向来亲近,鲁润也并不避讳,直接问了出来:“这样的天才,书院果真不教?如此忍气吞声,未免长了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 在鲁润的想法里,老师大约会有些无奈,告诉他书院也有苦衷,也许还会告诉他这苦衷是什么;这也就是鲁润的目的。他想更了解书院的事情,不然他不大安心;他天性就喜欢缜密无缺。 万没想到,这话一问出口,就见张廉夫子竖起了眉毛,俨然一只陡然被点燃的炮仗,整个怒气冲冲。 “就是,为师也这么想!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哪有学生拼死拼活、好不容易考了进来,我们收了人家,还不教的!” 张廉夫子一拍手,很是赞同,也很是不满:“守心你是不知道,你这云师妹实在倒霉,一路过来,比别的人多经历了很多艰险。不过,她表现得很有骨气,为师虽然不全赞同她的选择,却很欣赏这份骨气。” 鲁润听得好奇起来,很想立刻就知道这位师妹一路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他的老师无意解答。这位夫子只是顾自叹息了好几句,才说:“可王夫子心意已决。不知道他老人家和白玉京谈了些什么,就谈出这么个结果来!” 眼看老师怒气满盈、满腹牢骚,鲁润连忙安慰了几句。他知道,别看老师这样不满,但只要是王夫子的决定,老师从来就不会真正反对。 “这……实在是可惜了。” 鲁润叹道:“这样下来,就算云师妹在书院走了一遭,同书院又有多大感情,在将来的争斗中又如何会考虑书院?这多半就是白玉京想要的结果。” 师徒两人相顾无言,又一起叹气。 最后,张夫子到底打起精神,拍拍得意弟子的肩。 “王夫子必定有他的道理。”他沉声道。 “况且,即便我们不教,也不见得你云师妹什么都学不到。” “夫子的意思是……” 张廉看向山下,看向远方和更远方,一时没有回答。他凝视着那片云雾和那片夜色,眼中有暗金色书文闪过。那是律法大道的显化。 “很多时候,不是课堂才能教人道理。天地间更多的道理,恰恰在课堂之外。” 老师看到了什么?鲁润不知道。他只知道,以老师的修为境界,他必定看到了很多他无法看见的东西。他只能揣测,那个方向有什么?有山,有水,有人。也许老师什么都没看,也许他什么都看见了。 最后,他只能颔首。 “愿云师妹在自己的道路上,一路顺遂。” …… 在云乘月,则是一夜好眠。 累了一整天,她睡得很香,梦境都很简单,隐约只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在她记忆深处唰啦啦轻摇。 天蒙蒙亮时,她醒了过来,并且觉得耳朵湿湿的。侧头一看,见是拂晓蜷缩在她脸旁,呼吸正对着她,也睡得很香。 因为是冬天,所以“蒙蒙亮”这个时候也不算很早了。 她揉着眼睛一推窗,就见一只纸鸟飞了下来。它似乎在屋檐上等待了一会儿,身上蒙着细细的露水。 纸鸟扔下来一只小包裹,便化为一枚“寄”字,消失在半空。 包裹里是一枚身份玉简,一本戒律手册。这手册竟然还挺厚,翻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小字旁边又用更小的字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注释。 云乘月看了几眼就觉得头疼,赶忙合上。她心想,只有晋文显那样天生喜欢研究律法的人,才会热衷看这东西吧? 手册唯一有用的东西,是最后附上的地图。云乘月研究了一下,发现根据手册上的说明,只需要输入灵力,并回答一道随机出现的“书院规矩问答”,就能成功打开地图。回答时间不限,允许随时翻开手册查阅。 这完全是逼迫别人学习书院规矩……看来制订的人也知道,一般人根本不想阅读它。 云乘月扶额。 除了这两样东西,另还有一封简短的致歉信。落款是“嘉禾堂”,没有具体的签名。 她对这纸条不感兴趣,看完了就丢一边。 这时,拂晓跳上了窗台。它也醒了,懒洋洋地打呵欠,一个接一个,还用脸颊来蹭蹭她的手臂。 “老薛呢?”云乘月问。 “咩……” ——出门了,去岁星星祠了。 那他应该是去和星祠里的小弟们沟通了。这两天也没看见乐陶和申屠侑,不知道在做什么事,是还没回来? 薛无晦答应过她,观想之路出来后就告诉她他的计划,但现在一个人都找不到,更别说详谈了。 稍微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吧……不过也不重要。不重要吧,大概。 洗漱一番,云乘月也收拾好了心情。循着成功打开的地图(失败了五次),她决定先去嘉禾堂附近的食堂吃早饭,再通过传送阵前往省身堂,领取她昨天任务完成的奖励。 计划完美。不知道书院的食物品种有哪些,味道怎么样? 云乘月规划得很好,结果抱着拂晓一推门,就见门口候着个人。 “……你终于起了。真是有够早的。” 朝阳带雾,草木清冷。露水在窸窣声中滑落,又被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踩成了纤细的雾气。 庄清曦走上前来,俏面含霜,冷冷地睨着她。 “说吧,你要什么条件,才肯让出嘉禾堂旁边的院子?” 庄家大小姐很嫌弃地看了一眼她背后的住处:“我可不愿意一个人住在这种偏僻的地方。” 云乘月望着她,恍然大悟。 “哦,原来考试最后一名是你。” 庄清曦:……
第119章 新生 ◎答和应◎ “这么说, 你们是想将错就错,拿了原本属于我的院子?” 一间早餐铺子里,云乘月捧着一块牛肉酥饼, 啃了两口,才慢悠悠地问。 语气挺平和的, 听不出来生气与否。 庄清曦反倒有些不安了。她坐在云乘月对面,面前只一碗豆浆,上面撒着葱花和油星;豆浆一口都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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