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辰星而言,这是习以为常的一幕。但王夫子却露出了怒色。 “这简直是兽行,非人哉!”他张口就是一句极严厉的责骂,“士可杀不可辱!你做下这般小人行径,何敢以‘大义’为名!” 陛下发出了一阵笑声。纵然声音怪异难听,也能教人听出他的愉快。 “随手的娱乐罢了。人都需要娱乐。”他笑道,“王夫子,还是要怪你没有早日踏进朕的宫殿,否则不就能早点发现了?” 老人的神情凝重得可怕。 有一瞬间,辰星以为他会暴起杀人。她倏然惊惧,本能地想要祭出银镜。 但王夫子什么都没做。他压下怒色,淡淡问:“陛下是不相信了?” “王夫子要朕相信什么?相信你所说的,那云氏女修是当年的大师姐?别开玩笑了。二十年前,朕还真以为那庄幼薇是她,险些上了你的当。王道恒啊王道恒,世人都说你光明磊落,唯有朕知道,你真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 皇帝的语气似笑非笑,在空旷的宫殿里鬼一样地回荡。 “更何况,即便真是大师姐又如何?王夫子何以如此天真,以为大师姐再世,朕就会收手?不,朕不是为了大师姐而做这些,朕是为了胸中抱负,是为了天下苍生。” “何其荒谬,杀人者却自称是为了他人……老夫真不愿相信,你也是当年的学生之一。”王夫子沉痛道。 学生……什么学生?陛下曾给谁当过学生?辰星很迷惑。她偷偷去看太子,发现他神情自若,似乎完全明白他们在说什么。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一无所知。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知道所有的人之一。 辰星忽然生出了一种惶惶不安。这是一只螳螂发现自己背后还有黄雀时会产生的那种不安。 鬼仙还高声质问:“你究竟是谁?是当年的哪一个?” 陛下却只是笑。他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简直不像他了。 “……朕不会告诉你。已经只差最后一步。行百步者半九十,朕先前有些心急,可从现在开始,朕会更加谨慎。这个道理还是当年你们教会我的,多谢你啊,王师兄!” 鬼仙的神色异常难看。 辰星盯着他。有点奇怪……她想,为什么她总有一种感觉,好像王夫子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惊怒?那种明明白白的愤怒,好像是真的,却又好像是做给谁看的。 但辰星没吭声。她并不觉得自己比陛下更明智。 何况,陛下已经点了她的名。 “辰星。” “臣在。” 她躬身行礼。 “明年的岁星之宴,那云氏女要守擂,你告诉荧惑一声,让他也参与竞争,去挑战。” “什么……?” 便是辰星这般冷心冷情的,也当即惊呆了。荧惑可是五曜星官,是很有资历的大修士,是第五境的高手。云乘月才第四境。之前不是说,只让第四境的天才们去挑战她吗? “愣着干什么。”陛下轻斥一句,声音里却还带着那怪异嘶哑的笑音,“岁星之宴的执笔人,多么重要的位置,谁规定五曜星官不能去了?荧惑闲着也是闲着,让他去松松筋骨,也是好事嘛。” 可是,可是明年的岁星之宴是为了,那执笔人也是会…… 辰星一直觉得,她跟荧惑的关系不怎么好,甚至就是不好。可这一刻,她脑海中却闪过了刚才虞寄风的样子:他站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说自己改变了、想要活了,眼睛里的神采是白玉京里养不出的飞扬。 她觉得生死无所谓。可荧惑不觉得啊…… “辰星?” 因为她怔怔没有回答,陛下的声音显出了一丝不悦。辰星顿时一个激灵。 “陛下,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确实做了。 “陛下,不如由臣来。”她说得很清晰,很冷静,“荧惑实力不如臣,决心也不如臣坚定。岁星之宴这么重要的事,不能交给这么不可靠的人。” 余光里,她隐约看见太子皱眉。他还在摇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但是,陛下笑了。 “能有这样的觉悟,不愧是朕的……辰星星官。很好,那就由你去。” “谢过陛下信任。” 辰星俯首再拜。 王夫子缓缓吐出一句:“何必如此。” “杀鸡也要用牛刀,王夫子岂不是才在罗城给朕上了一课?朕不是那等学不会教训的人。” 陛下有些得意,又咳了几声。 “最后一件事。太子,即日起,你替朕监国,每日亲政。” 太子一愣,继而面上泛出深深的喜悦。他手里的佛珠不再捻动,甚至当他跪下接旨时,那串名贵的、古朴的念珠被慌乱地砸在了地上。 “臣弟……臣弟遵旨!” 王夫子重重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辰星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告辞离去。 ——岁星,对不起。 卷四:天上玉京
第165章 上京 ◎“你就是……”◎ 最近, 云乘月容易梦到往事。 是很久之前她还在书院的事情。不,不是现在的明光书院,而是太苍山脚下的几间屋子。 那时候生活没有现在这么容易, 食物的获取就是个难题。好在还有地可种,也有鸡鸭可养。吃的不算很多, 但总算能天天吃个七八分饱。这在那时已经很奢侈了。 院子里有棵香椿树,长得很好,春天便总有椿芽吃。她喜欢那棵树,也喜欢椿芽, 天气好又有空的时候, 她会站在树下,盘算椿芽什么时候能摘。 没过几年, 小师弟来了,主动接过了摘椿芽的重任。 她梦到的是他第一次摘椿芽的事。 是午后,春天的香椿枝叶摇摆。她站在树下打呵欠, 泛着春困。师弟已经左跳右跳地上了树, 只留下一句:“师姐,你稍等。” 她困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叫大师姐。” 小小的师弟很固执:“师姐。” 来去几个回合,她也就随他了,只说:“多摘些椿芽。” 嫩绿泛红的鲜芽缀在枝头,一簇簇的到处都是,就像食物非常丰裕似的,很让人喜爱。师弟揪了几簇, 就想下来。 她不让, 说:“再摘点, 这哪里够吃。” 师弟有些不情愿, 露出不舍的神情:“摘多少?师姐吃得完么?” “再摘些,又不光是我一个人吃。” 师弟还是抗拒:“摘太多,万一明年不发了怎么办?” “还没摘到那样多啊。”她忍不住笑,“师弟,再摘一些吧。” 师弟只能妥协:“好吧。师姐,你想怎么吃?我给你做。” “你?会做饭?” “做得很不错呢。” 看他有点得意,她又忍不住笑,想了想说:“用来炒蛋。多炒一些,给书院里人人都送一份。” 师弟愣了一下,才继续揪椿芽。他一簇簇往背筐里盛,动作很熟练。可他有些不开心,摘了一会儿,又低头说:“可是师姐,蛋很珍贵。师姐吃一份,师长们吃一份,剩下的大可以拿去卖钱,何必……” 她才明白过来他的不舍,说:“你也有份。” 师弟却摇头:“不用浪费在我身上。” 小小的少年坐在树枝上,衣衫上有好几个补丁,空空的裤腿下露出窄窄的腿,也好像树枝似的,还带着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他神情一派认真:“师姐,食物很珍贵……真的很珍贵。” 她想起他过去的经历。想说什么,又没说。 “师弟,这些蛋都是家禽生的,而家禽都是书院里大家一起养的,是所有人的劳动成果,当然该归所有人。比如师弟你,你虽然来得不久,做事却认真,给你叫‘应得’,不叫‘浪费’。” 只是一件小事。但他担心得这样认真,她也就回答得认真。 “应得……?” 师弟抿着嘴,不说话。 她以为他还要反驳,因为他很多时候都挺固执的。但他只是静静望了她一会儿,像在思考什么。他是那样一个眼睛黑亮的孩子,眉眼安静阴郁,天生心事重重又带点狠心的模样。但接着,他笑起来,眉眼舒展时被春阳照得透彻发亮,一扫阴郁,只剩阳光。 “好,那我也不忸怩了!”他咧嘴笑,是真正的少年的笑。 “师姐,你跟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他们都想当人上人,只有你会说东西该归所有人。师姐,如果执掌天下的是你这样的人,那就好了……” 她一愣,立刻摇头:“我这样的人恰恰无法执掌天下。” 师弟一愣,拧眉:“为什么?” “首先,那很麻烦……” “师姐!”他瞪大了眼,“多少人想要还拿不到呢!” “不行,我就是怕麻烦。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她振振有词:“而且,我只想要身边的人都好。而那个位置的人,大概注定守不好身边的人。” “不,师姐,你误会了。”师弟忽然叹了口气,有些心事重重,“也许最高的那个人无法守好每个人,可是爬不上去的人,却是一个都守不好。” 她说…… 她说了什么? 不,梦境终究是梦。那些记忆早已模糊,具体内容已经不记得了。太久以前的事。她只知道,大概她是胡乱说了一些什么吧。 她看见那孩子对她点点头,跳下树来。他站直了身体,那时候却还是比她矮不少。他抬头认真地看着她。 “师姐,我明白了。你放心,我喜欢书院,也喜欢……” 话音渐远,画面也渐渐模糊。 她还在怔然,那些阳光和绿野却陡然一转,化为黑暗的雨夜。风雨潇潇,庄严肃穆的城墙如鬼影幢幢,四周立着看不清的影子,像人,也像鬼。 她看见了长大后的师弟。她看见他衣衫不整、长发散乱,浑身是血地站在雨夜中,神色异常凄厉。 一柄雪亮的剑,直直插在他心口。 无人握剑。 然而这一瞬间,云乘月心脏狂跳。因为她突然发现,她认识那柄剑。 那是…… 三清剑之一的太清剑,也正是她本人的佩剑! 梦中那满身是血的青年,恍惚像抬起头,两道目光厉鬼似地射来。 ——师姐,你食言了。你分明说过,只要守好身边人……! …… 云乘月豁然睁眼。 花了一会儿时间,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木质内饰的天花板悬在不远处,四周垂着劣质丝绸的挂饰,顺势而下的窗帘上绣着一列列文字,字形和神韵都很生硬,只依稀还有些名人原帖的风格痕迹——比如当今闻名四方的书法当家卢桁。 卢桁……卢爷爷。这个名字彻底唤回了她的神智。 云乘月坐起身,先沉默地呼吸了好几次,又揉了揉太阳穴。她撩开手边的窗帘,又推开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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