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松从容地吩咐起来,全不将别人的怒气当回事。 “我会用出全力。趁这个时间,卢老头儿和你边上这个,还有聂家的这个,”他用伞尖点了点在场三个男人,不客气地指使,“你们在城里进行搜查。” “搜查什么?”聂七爷立即问。他其实有些失望于星官的退让,却并未表现出来。不过,荧惑星官仍然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眼令他一凛,仿佛顷刻被人看穿。 星官拿着伞晃啊晃,眼神幽深莫测。 “封氏的人,还有一些为虎作伥的蠢货。等等他们会变得很明显。”虞寄风又笑眯眯地看向云乘月,含情脉脉地说,“因为有乘月的力量嘛。” 饶是云乘月处于心流状态,也被肉麻得轻轻一抖。她能感觉到对方说话真假掺半,却分不清他到底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她其实不是很擅长应付这种人,所以干脆也一直冷着脸,防止被对方看出什么。 卢桁骂了一句:“谁让你叫她名字的?离乘月远点儿!需要老夫出力之处,老夫不会推辞,但你别想对乘月做什么!” 虞寄风却只是哈哈大笑。他虽然言行总是显得十分夸张,行止间却格外自然灵动,这么大笑起来时,不仅墨蓝发带飘飞如雨,浑身星光也闪闪发亮,与四周的薄冰呼应。 “那就看着吧!” 他抛起手中的长柄伞,又干净利落地一把接住伞尖,顺势将伞柄插入地面。光滑的竹柄击碎薄冰,忽如根系蔓延;油纸伞伞面一晃,竟整个开始往天空生长。 虞寄风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写了一个“障”字。他的笔画飘忽柔媚,交缠出一枚韵味奇特的文字。 “障”字击在伞面上。油纸伞生长的速度大大加快,伞面变得透明,缭绕着淡红色光雾;它越变越大,遮天蔽日,竟有将全城都笼罩在伞下的气势。 云乘月抬起头。透过伞面,她依然能看见那枚巨大的“祀”字;黑红煞气流动,击打在透明的伞面上,打出道道涟漪似的痕迹。 “荧惑之障?!”一旁的聂七爷面露忌惮,却又有些敬佩,感慨道,“久仰大名,没想到今日有幸得见。” 虞寄风斜了他一眼,笑容扩大:“你还有些见识。” 他收回手。他右手竖起,掌心向外,中指与大拇指捏在一起,指间有星光缭绕。 “小仙女,来。”虞寄风伸出左手,指尖对准她勾了勾,眼中笑意懒散,“将你的书文写在这儿。” 云乘月看看他的手掌心,沉默片刻:“用……剑吗?” 他的手只有指间有薄茧,掌心光滑,看起来被剑锋一划就会出血的样子。她迫不及待地抽出玉清剑,琢磨着从哪儿下手。 虞寄风:…… 卢桁:幸灾乐祸。 虞寄风笑容微僵:“普通的剑还行,这柄剑……就不用了。用手就好。” “哦……” 云乘月遗憾地收回玉清剑,再次沉下心神,在他掌心书写出“生”字和“光”字。 充盈生机的光芒,在他掌心漫开。 虞寄风手掌合拢,虚虚握成拳,将所有光芒都关在掌中。接着他双手合拢,神色沉下,变得专注至极,抬头望着天空,眼中有火红的光芒亮起。 “——十二周天,万方星辰,荧惑在位,遮蔽命轨!” 一串口诀倾吐而出。无形的力量拔地而起,层层传荡。 天空中巨大的透明伞面,忽然充满红白二色流光。红光向外,对抗“祀”字之力;白光下坠,落入城中各处。 四周弥漫的灰雾被白光一淋,立即淡去许多。 云乘月耳朵一动,听见四周多了许多人声,像是苏醒后的呻吟。这些声音让她感到一丝欣慰。 虞寄风回头看她,神色却变得严肃:“乘月,你听着。我位属荧惑,不擅光明大道,借了你的力量,才能暂时对抗死气、缓解城中状况。” “但其一,我的‘障’字只能笼罩浣花城,宸州其他地方,我无能为力。” “其二,你借我的力量有限,所以我最多只能支撑六个时辰。我会送你到通天观,但如果到明日日出前,你都还没能解决问题根源,恐怕……” 他没有说完,但云乘月明白他的意思。 她想要点头,却先又看了一眼自己左手臂的兔子。小薛的长耳朵已经有些松开了。她伸出手,再一次把它捆紧,而且这一次她更用力,狠狠将柔软的布料勒进了自己的皮肤。 然后,她抱着玉清剑,郑重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她说得异常庄严,甚至有些悲壮,听上去就像在说,如果她做不到,就会粉身碎骨。 虞寄风听得一愣,有些茫然,又有些好笑。他自以为明白她的心思,便想,再如何天赋异禀,小姑娘也毕竟是小姑娘,乍然被委以重任,就会流露出少年人的天真的孤勇。 他不禁放柔了语气:“压力别太大。如果真的做不到,也不会所有人死光。天地生命来去,并不是稀奇的事。” 云乘月摇摇头,却还是说:“谢谢。” 一旁,卢桁却有点狐疑地看了虞寄风一眼。他和荧惑相交多年,知道他心性冷酷、喜怒不定,虽然面上和善,却从不真的对谁温柔上心。现在他的样子,是有些怪异了。 不过,荧惑星官已经收起了那副柔和情态。他抬手一划,前方便出现一道淡红色的空间裂缝:“事不宜迟,去吧。” 云乘月踏入空间裂缝。 卢桁也收起怪异之感,正要跟上。 “卢老头儿,你跑什么?我不是说了还有事吗。” 虞寄风没好气地放下手,那道空间裂缝顷刻消失。 卢桁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面前已经什么都没了。他猛一拂袖,惊道:“你这是做什么?通天观有命师坐镇,何等凶险,你居然让她一个人去?你,你……给老夫打开!” 他说着,却又等不及,自己一抬手,手中铁笔已经要落下痕迹。 虞寄风却淡淡道:“你走了,那些东西谁处理?我要支撑‘障’字,腾不出手。” 他往一边抬了抬下巴。原来从天空中,不光有白光下落如甘霖,还有不少暗红色光柱落下,仿佛在指示什么。 “那些就是封氏和他们的走狗,我已经杀了几个,没杀干净。”虞寄风语气沉稳,“卢老头,聂家的小子,还有那个谁,你们算是这城里修为高的,现在立刻去清除他们,避免百姓再受害。” 卢桁刚才是急了,现在虞寄风一说,他也明白过来:封氏传承千年,虽然血脉日渐稀少,可到底也有几百人。这些人在城中潜伏,与“祀”字呼应,偷取活人生机。 作为官员,他责任心很重,无法对百姓置之不理。可…… “可乘月……”老人艰难道。 虞寄风摇摇头:“卢老头儿,你还没明白吗?她的路必须自己走。” 卢桁心中一跳,立即有了联想,却犹自不敢相信:“这……这是何意?” “你还记不记得,你去通天观求卦时,问的什么问题?”青年面上露出一缕神秘的微笑,“五曜之首、岁星之位,空置已有十七年。十七年,她今年十七岁,你再想一想她的特殊之处——还不明白么?” 老人呆在原地。他这次来宸州,一个重要目的是去通天观求卦,而求卦的目的,是问询下一任岁星星官的身份。他拿到卦象后,发现描述之人应该就在宸州,所以才花费了很多天四处寻访。 他的神情渐渐变得极度的震惊:“你是说……不可能!她才多大……不可能!” 老人连连摇头:“你确定吗?她的生辰八字,你怎么能……” 卢桁非常明白星官背后意味着什么,所以他非常抗拒这个事实。他自己可以为了天下奉献许多,年轻时也曾对身边的人寄予厚望,但现在他老了,他只希望自己记挂的人平安无忧,不需要有什么大出息。 他抗拒——深深讨厌着那个猜测。 虞寄风却玩味一笑。 “你看看她,浑身都写满了不可能。再多一样也没什么了不起。”他的语气变得尖锐,“卢老头儿,你也当过星官,你该知道,有些人的命运,别人插不上手!如果真是她,我们只能送她过去。这是她的劫,只有她自己能渡!” 曾经的四象星官站立原地,哑口无言,心思纷乱,一时陷入沉默。 一旁,尚未离开的聂七抱着双臂。他必须暗中死死摁住自己,才能利用疼痛,防止自己发出丝毫声响。但他心中震惊无法停止。他们说的是岁星星官的位置?难道?可她才只有第一境的修为! 正是思绪纷乱之际,那名年轻的星官又瞥来一眼。他笑容莫名加大,悠悠说:“所以,某些人就别打坏主意了。” “如果她过得了劫难,天地会无限广阔,这一城、一州算什么?” “而如果过不了……” 他的笑容中有种相当冷酷的东西,也像星星一样闪光。 “我们这些人,过不了劫,就只能灰飞烟灭,也劳不了别人操心。” “行了,你们快去。” 他抬头望着天空。纵然是他,也看不清那枚据说是“祀”字的书文,然而有她的力量在,他勉强也能看个轮廓大概。 与修为境界无关,这是真正的道意。并不是每一种光明大道,都能达到这种层次……不愧是下一任五曜之首。 虞寄风望着那隐隐的煞气,却忽而露出一个笑。 “我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不那么无聊了。” …… 通天观。 已经是傍晚了。 这座道观位于城郊的清泉山山顶。如果不是那大片的灰雾遮天蔽日,从这里望出去,原本能看见非常美丽的夕霞落日。而不是像现在,天地灰黑一片,唯有那枚巨大的“祀”字杀气腾腾,往四周无限地延伸出去。 薛无晦坐在山顶,望向浣花城的方向。 那里只有浓郁的死气和瘴气,他却看得异常专注。 四周点着灯笼。灯光落下来,照亮了他黑沉沉的衣物,还有苍白得可怕的肌肤。他眼睛不需要眨动,眼仁幽黑阴冷,像两颗深渊的泉眼。 他正坐在一棵树上。这是一棵古木,分叉处很宽敞,仿佛一张天然的御座。他坐得很随意,一腿屈起,一腿垂下,带得大幅衣角也一并垂落。 与他的闲适形成对比的,是树荫下的人。 这是一名古怪的青年,半边脸呆滞迷茫,半边脸却充满恐惧、狠戾、疯狂、绝望……无数复杂的情感。 他被关押在一座牢笼中。这牢笼十分特别,是用不断流动的黑色锁链组成;仔细看去,这些锁链本身又是由无数小小的“刑”字组成。 一重又一重的“刑”,牢牢关押着他。 这是封氏命师。 他的身下还连接着一道暗红色的线条。这线条往外弥漫,一直往外,和天空中横亘的“祀”字连接在一起。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75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