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对王雁冰客气地笑了笑,心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她忽然想起昨夜薛无晦说过的话,就迟疑起来。 王雁冰弃她而去时,她并不生气,现在她帮她,她也没什么感激……这说来合理,但似乎确实不太对劲。 但人的心情波动如果能受理智控制,也就不叫心情了。云乘月犹豫一下,就走到王雁冰身边去。 “王姑娘,”她低声说,“谢谢你帮我说话。” 王雁冰个子高,比她高出小半头,闻言有点惊讶,接着爽朗一笑:“这有什么,我说的是实话。况且……” 她压低声音:“昨夜,实在对不住。是我先找你搭伴,却没能尽到同伴情谊,也没来得及好好道个谢,你还来谢我干什么?” 云乘月感觉有点怪。她想了一下,明白是哪里奇怪了。她有点惊讶:“你……难道只找了我一个人搭伴?” “自然,搭伴原本就只能找一个人。”王雁冰有些奇怪,继而明白过来,有些苦笑,“你以为我找了很多人?” “嗯。”云乘月并不掩饰,坦然道,“我看你交游广阔,以为你跟很多人都说好了要搭伴。” 王雁冰长相英气,两道剑眉尤其精彩,此时她长眉一扬,故意做出个有点凶巴巴的表情:“我像是那么花心滥情的人?云姑娘,明人不说暗话,我结交你虽然有私心,但我也不屑去做那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洛小孟。恰好,那黑皮少年也看来一眼。他站在那一脸无聊的陆姑娘边上,还是一脸憨厚,只是外放的气息已经调整回了第三境。 云乘月突然噗嗤一笑。 王雁冰本来鄙视得很认真,被她一笑,有点懵:“云姑娘,你笑什么?” 云乘月说:“我在想,原来王姑娘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势利。” 王雁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这个嘛……适当势利,适当势利。” 她不无自嘲,自己却也笑起来。 笑了会儿,她突然问:“云姑娘,那不然……我们再搭个伴?” 云乘月想了想,摇头:“不了,你昨天晚上走得挺利落,我暂时不能将你当成同伴信任。” 王雁冰碰了个钉子,也不尴尬,爽快道:“也对。云姑娘说话直接,我喜欢。那我就去找其他人了,这一路没个照应总是有些心慌。” 云乘月说:“好。” 又等了一会儿,船长等人才走过来。他们作为保宁号的船员,不参与战利品的分割,惯例是作为第三方主持。 他们才一踏上甲板,就有熟悉的人问:“怎么没拿叉子来?” 保宁号上的鱼叉是三品法器,切分五品的桃花鲶很利落,在昨夜也发挥了大用。人们聚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们过来。 船长走上高处,神色却有些凝重。 “诸位,实在对不住。” 他沉声说:“昨夜出了纰漏,存放食物的仓库被水妖击穿,几乎所有食物都沉了江,包括灵米、果蔬、清水。” “我们保宁号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在航行到下一个码头前,全体船员都会尽力捕捞江中灵物,但……现在是冬日,江中生物并不活跃,所以恐怕这两条桃花鲶的尸体,不得不暂时充公,以作不时之需。” 船长深深一礼:“实在对不住诸位!” 他说得客气,语气却非常坚决。 人群顿时哗然。 “……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鲤江上走了这么多回,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么大的事故!” 一石激起千层浪。 修士修行,耗费资源不少。第三境之前的修士,都要从蕴含灵力的食物中摄取灵力,难以直接提炼天地间的力量。保宁号上大多都是一、二境修士,自然很不满。 也有人没明白:“这也不算什么吧?大家都该带了足够的食物,暂时吃自己的存货不就好?就算没有食物,灵丹灵液总该有吧?” 说话的是陆姑娘。 她今日一身珊瑚色衣裙,在人群里格外显眼,手腕上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也相当显眼——谁都能看出那是上好的空间法器。 她还在不满,又一扯洛小孟的衣袖:“小孟哥,你说是不是?下一个码头能有多远,干什么要趁机抢我们东西呢?” 洛小孟却显得有点尴尬,低声道:“陆姑娘,算了,还是……” 话未说完,已有人冷笑道:“鲤江险峻,到下一个江阳码头至少还要走两天,中途大家没有灵力补充,万一再遇到昨夜的妖物怎么办?” “是啊,我们可没有好运气,出身富贵,空间法器大得吓死人,多少灵丹、食物都能买。我们也不是第三境修士,必须吃东西才有力气,所以我们就活该饿着?” 众人出门在外,当然带的有基本物资。但大多数空间法器很狭窄,最多装点身份牌、银两、灵液灵丹。昨夜遇到桃花鲶,人们又消耗不少,本就指着桃花鲶回血。 结果?好嘛,现在桃花鲶只能勉强充当食物了。 要是还按原来的方法分割战利品,陆姑娘他们肯定要拿去不少,剩下的人怎么办? 哪怕人们敬她是诸葛嫡系,现在也不乐意拿自己的命去捧她啊。 “你,你们……” 陆姑娘被讽刺得下不来台,面上一阵红,躲在洛小孟背后不出声,委屈道:“小孟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大家都好凶。” 黑皮少年的憨笑已经有些勉强了,却还是在尽力打圆场。 云乘月和王雁冰站在另一头,两人都只听着,没做声。到这时,王雁冰微微摇头,低声说:“那陆姑娘……养得有些太娇了。云姑娘你是首功,你都没说什么,她站出来哪能服众。” 一旁的薛无晦却轻笑一声。 “未必。”他说,“那姓陆的说不定是故意找个由头,和那黑皮决裂。” 话音才落,不远处的陆姑娘就已经哭着说了一句“连小孟哥你也不站在我一边”,接着她一扭身,一口气跑上了二楼,将房门重重一甩。 黑皮少年的脸色顿时相当精彩。 云乘月呵欠打到一半,生生愣到停下了:“她……这是在做什么?” 王雁冰以为是问她,便解释道:“世家子弟,是有很多脾性不好。” 薛无晦却悠悠道:“果真是世家子弟么?云乘月,你不是要精进书文之道?正好,你来仔细观察一番,看那姓陆的要做什么。” 云乘月正要抬头,却被他按住脑袋。 他淡淡道:“人间烟火,不全在你那些零食上头。对周围的人多用点心,别成天觉得麻烦。” 云乘月咽下反驳,有点沮丧地说:“哦。” …… 甲板上的不满很快散去了。 大家都是修士,自己行走惯了,关键时候处事利落。他们见证船长将桃花鲶分了,存放好,又取出一块料理,公平地按人数分好,作为今日的食物。 虽然有些少,但还在人们的接受范围内。 云乘月领了自己的一份,在“拿出折叠椅在甲板上观察众人”和“回去想办法观察陆姑娘”两个选项里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听从薛无晦的建议。 陆姑娘住天字二号房。她应该的确有些来历,因为她定下了天字三号房,是给洛小孟的。 云乘月上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洛小孟被人领下来。原来陆姑娘一气之下,和船长说要拿回三号房的权限,不准洛小孟再住。 黑皮少年本来是上去哄人的,却被轰了下来,还被云乘月撞个正着,神色相当难看,面上还要做戏,委屈巴巴地说什么“俺只是担心陆姑娘的安危”。 云乘月站在一边,对船长点点头,又仔细端详洛小孟。这人到底有什么不凡,居然被薛无晦看入眼了? 薛无晦会在意什么? 她灵光一闪,调动生机书文,将灵力汇聚在双眼中,定睛看去。 她的视野中多了无数光芒。众人的生气化为不同颜色、强度的光芒,在她眼里摇曳;而到了洛小孟身上,除了他本人的青色光芒之外…… 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是死灵……但也不像。她还没见过这么不易察觉的死灵。薛无晦自然不是,她曾在通天观见过的封栩也不是。 洛小孟身上的死灵淡得几近于无,静止不同,更加看不清具体身形、面容。如果不是云乘月刻意观察,完全就将它忽略了。 这难道也是薛无晦的…… 云乘月收回目光,明白了什么。但如果洛小孟身上的死灵真是薛无晦当年的仇人,以薛无晦的个性,怎么可能忍住不杀他? 走上二楼,她侧头问:“你需要他活着?”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她身边的帝王却只斜她一眼,平静道:“嗯,暂时。” 云乘月点点头,不再多问。 她走到二号房门口,想要敲门,可站了半天,她没想出来自己应该说什么。总不能直接问,你好啊陆姑娘,听说你可能是在演戏,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那也太傻了。 云乘月纠结了一会儿,干脆回自己的房间拿一把椅子出来,再拿本字帖出来,坐在门口观赏字帖,学习前人笔法。如果陆姑娘从房间里出来,她就能第一时间知道动静。 她还将矮几也搬了一张出来。薛无晦嫌她麻烦,黑烟一卷,直接把她常用的东西放在门口去了。 末了,他又自己往她的矮几上一坐,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还继续嫌她:“你这是什么样子,当门神?你就不能灵活点?” 饶是知道他就是这么个性子,云乘月也有点忍无可忍。 她竖起字帖,挡住自己半张脸,微笑道:“我忽然知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了。” 他果然上当:“什么?” 云乘月斩钉截铁:“爹味儿!” 薛无晦:…… 帝王面无表情地想,他居然听懂了。 …… 云乘月耐心等待,悠然地看着字帖。看完字帖,她又翻出游记来看,结果看得太入神,陆姑娘出来时,她顺口说了一句“麻烦快点,别当着我的光”,结果被薛无晦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头。 她捂着脑袋,如梦初醒,再一抬头,发现陆姑娘居然没回嘴,而是快步往下头去了。看背影,她还有点着急。 云乘月立即站起来,又回头说:“帮我收一下。” 薛无晦略眯起眼:“你在教我做事?” 云乘月看着他,眨眨眼。 他默然片刻,拂袖走来,背后黑雾弥漫,轻盈无声地将桌椅书本全给卷了回房,连饮料杯都没落下。 下了楼梯,云乘月就看见保宁号右侧多了一艘船。 鲤江这一段江水流得急,但那艘船与保宁号保持平行,看着非常稳。在两艘船之间,搭出了一道船板,宽度足以容纳两名成年人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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