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月已经被扶起来了,正一口口就着宫女的手喝汤。 “儿臣不知,姑姑这是……怎么了?”李牧澜看向李持月的眼神尽是茫然,还有关切。 李持月擦了擦嘴,说道:“令狐楚带人刺杀本宫,如今已经死了,太子不知道吗?” “令狐楚不是姑姑自小的玩伴吗?” “是啊,不过大半年前他偷递消息给你,腿就被本宫打断了,早就赶出去了。”现在是他李牧澜的人。 “侄儿从未收过令狐楚什么消息,想来是他为护着真正的主子,才故意攀诬侄儿。” 李牧澜坐了一夜不是没有成效,句句答得从容, “而且这样背主的人,到哪儿都不会得重用的,刺杀是大罪,偏姑姑就见到了他的脸,要么根本没有主使,要么故意迷惑姑姑疑心到侄儿身上, 说道令狐楚当初被姑姑断腿,难说不是故意截道,让姑姑也遭此劫难的,怕只是私人恩怨罢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李持月的那条腿。 令狐楚投靠太子之事外人并不知晓,幸而李牧澜留了一个心眼,在令狐楚点完兵后就将令牌取回了,不然就落了铁证在李持月手里。 李持月仰头作恍然大悟状:“就因为本宫打断了他的腿,所以今日被打断了腿也是报应,他想将本宫掐死只是顺便?” 皇帝竖起眉毛,“背主的东西,你就是打死他都不过分,太子,你非但毫不关心你姑姑的伤势,还出言讽刺,学的什么孝道?” 李牧澜当即跪下,“儿臣嘴笨,但绝无讽刺之意,只是有此猜测而已。” 李持月又补了一句:“可令狐楚不是常出入东宫吗,太子不是他的主子,谁又是他的主子?” “令狐楚来东宫不过是为了……”李牧澜正想分辨,皇帝抬起手打断了他们争执。 “去查一查令狐楚的宅子,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演戏一个赛过一个,皇帝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总归能查出书信文书之物,找到真正的主使。 “还有令狐家,阖族贬至东象郡,永世不得归京!” 一场刺杀,换来了一个家族的衰落。 现在是皇帝亲妹妹出了事,就算未查到主谋,今日也必须出一个处置,绝不能让人看轻了藐视天威的后果。 “让朕查出是谁指使的令狐楚,朕要将他剥皮揎草!”他眼里浮现了杀气。 皇帝难得这样动气,必要给天下人一个警醒。 李持月知道就算查出来是李牧澜,皇帝也不可能真把太子剥皮揎草了,但让他掉一层皮是绝不能少的。 不过这件事宜早不宜迟,等她养好了伤,阿兄的怒火也渐渐消下去了,到时候惩治又要轻上一重。 这也是她要来卖一回惨的原因。 不只是让天下人知道,刺杀公主是什么罪过,让李牧澜忌惮,最好露出更多的马脚; 另外,她更想知道李牧澜在知道韦玉宁身份之后,会不会趁机拿这个攻讦她。 现在看来,李牧澜没有证据,不敢贸然指证。 见皇帝余怒未消,李持月又添了一把火,“侄儿自进了紫宸殿,除了讽刺姑姑断了腿,也未见过问姑姑其他的伤势如何,姑姑还真是伤心难过啊。” “姑姑明鉴,侄儿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来就被姑姑怀疑是主使,心急于自证清白,才没来得及问候姑姑。”李牧澜心道他明明问了。 可皇帝不记得了,“太子不敬长辈,杖责三十,回东宫去闭门思过。”他也看这儿子不顺眼。 他和三娘为了些权势的事不对付,皇帝看到眼里,可是今日三娘差点丢了命,他连句问候都没有,实在过分。 “是,儿臣领罪。”李牧澜磕头,看着毫无怨言。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儿臣这几日一直在东宫陪伴太子妃,医正诊出了喜脉,太子妃说想去寺庙祈福,儿臣担心路上不安稳,就在忙着安排人手的事,如今是不能陪同了。” 皇帝惊讶道:“喜脉,太子妃有身孕了?” 那他的孙儿是不是就要来了? 李持月心思沉下,偏偏这时候有了身孕,老天爷在帮这李牧澜不成。 先前柔福公主怀在太子妃肚子里时,阿兄就时常问起,可见对孙辈的重视。 知道儿媳有了身孕,皇帝心情稍松,但受伤的妹妹还在这儿,他也不能表现得多高兴,“十月怀胎不容易,让她安心养着吧。” 但金口玉言,一顿罚是少不了的,为了以示抚慰,皇帝又赐下许多赏赐给太子妃。 另一头妹妹也要安慰,除了灵丹妙药,还赐了不少的宝石绫罗。 兄妹俩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帝怜惜她一夜没睡,回公主府又耽误工夫,让她暂且在宫中的披霞殿里休息,好好睡上一觉。 — 李持月遇刺这么大的事,上官峤一到御史台就听到了。 新来的御史对待公务一丝不苟,从无疏失,没有一天缺过勤,这一天却破天荒地请了假。 上官峤快步地往宫门去,想要见到公主一面。 天才蒙蒙亮,宫门的灯笼还亮着,照见雪花飘落的轨迹,他就一直站着,直等到了满身的霜。 皇帝更着急见公主,倚仗自不会为上官峤停留,他目送着舆车远走,请内侍为自己传话,求见公主。 紫宸殿里,圣人正在发怒,连太子都因为没有及时问候公主,受了杖责。 传话的内侍不敢贸然进殿,又走回来说圣人如今正生气,不让人进去。 上官峤了然,又道:“若圣人得空了,烦请中使再代为通传。” 这一等,又等到了中午。 内侍去传话时,李持月已经去披霞殿睡下了。 皇帝听闻上官峤求见公主,记起他从前是三娘的老师,就让人将他带到披霞殿去了。 见不见是三娘自己的事。 秋祝见到上官先生来了,上前轻声说道:“公主如今正在里面睡下呢。” 见公主一面,竟也要如朝圣一样耐心,上官峤努力压抑下想见她的念头,说道:“臣可以在这儿等公主睡醒。” 解意却悄悄进去了,凑到李持月耳边说道:“公主,上官先生来了。”他知道公主是喜欢这位上官先生的,一定会想见他。 李持月努力睁开眼睛,她才睡了一会儿,可是听到上官峤的名字,还是说道:“嗯,让他进来吧。”语调里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看吧,果然只有他最懂公主的心思! 解意起身轻步地跑出去了。 “上官先生,公主请您进去。” 秋祝没想到解意偷偷去通报了,将上官峤引进内殿,出来之后,她轻斥解意:“公主这才睡了多久啊,你就进去吵她。” 解意说道:“里面也是等,外面也是等,上官先生在里面看着公主睡觉也没什么。” 秋祝叹了口气,“下次要记住规矩。” 解意只是想让公主开心,但是秋祝姐姐的教训他也点点头说“知道了”。 内殿点了安神的香,暖炉将屋子烘得如暖春一般。 李持月穿着柔软的雪色里衣,拥在被子里,脸和衣裳说不清哪一个更白。 她跟解意说了一句话又睡着了,不知道上官峤进来。 上官峤第一眼看到她脖子上的指痕,呼吸窒了一瞬。 坐在床榻边,他忍不住抬手去摸她颈间的脉搏,平缓而规律地跳动着,提起的心才慢慢落了地。 幸好,幸好没事。 分明一路过来,人人的反应都告诉他,持月公主还好好的,上官峤却非要自己确认一下。 他跟着师父周游天下,以为自己见惯伤痛,早已心如止水,可公主脖颈上的伤痕还是教他知道什么是触目惊心。 差一点,这世上就没有公主了。 到时上穷碧落下黄泉,他该去哪里找到她。 现在稍稍安下心来,他又恢复了老僧入定的样子,生了无限的耐心,守着她睡醒。 李持月翻了个身,扯痛了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难受?”上官峤一听到动静,就急忙问开口。 听到他的声音,李持月后知后觉地睁开了眼,迸出一些欢喜来:“你什么时候来了?” 才一开口,上官峤就皱起来眉,和她平日甜润清亮的声音相去甚远,公主这会儿一定很不舒服。 “我听到你出事,就过来了。” “昨夜我要杀季青珣,但是失败了。”李持月说起来这个,有些黯然。 上官峤已经不在乎这个,他覆住她的手,却不敢握紧,“为什么会受伤?”季青珣不该这么对她。 李持月默了一会儿,说道:“太子要杀我。”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上官峤想问更多,但是不想她再勉强回应自己,便哄道:“再睡一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你,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李持月往里面让了让,拍拍身侧的位置,“陪我睡一会儿吧。” 再抱抱我。 死里逃生的后怕,让李持月渴望更多人的关心和亲近。 上官峤的耳朵立刻就红透了,揉她头发的手轻颤了一下,“我看着你睡。” “那得多累啊,”李持月的眼皮越来越沉,“抱一抱我吧,上官峤。” 她不去看上官峤的神色,连叹气声也没有,他只是轻轻掀了被角。 闭着眼睛的李持月感觉到身侧微微下陷,她就靠进了一方胸膛,李持月嘴角上翘,在上官峤伸出的手臂上找了舒服的角度枕着。 发丝柔顺的小脑袋贴近上官峤的肩膀,背脊微拱起来,与他的怀抱无限契合。 臂弯圈着的柔软的身子裹在柔滑的雪缎里衣中,让人疑心会抱不稳她,继而付诸更紧的拥抱。 上官峤不知多少次低头蹭她的发顶,说话声暖絮一样:“睡吧,我一直陪着你呢。”催得公主更困了。 她翻了个身,匀长的呼吸就洒在他脖颈上,鼻尖和唇峰若即若离。 上官峤望着连珠帐顶,默念起了心经。 之后就算李持月睡够了,二人也没有说几句话,只是脉脉地依偎在一起, 有了如此温暖的怀抱,昨夜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渐渐离李持月远去了。 — 近黄昏才回到公主府,宫里的医正又来请了一回脉。 白天已经睡足了时辰,此刻卧在床上也只是发愣而已,索性将那份学钧书院三试的卷子拿出来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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