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时候,郑嬷嬷被带到了殿中。 屏风之外,郑嬷嬷深深跪倒在地上:“陛下恕罪,老奴确实疏忽,这几日后宫无主,老奴做了尚宫,处处手忙脚乱,让手下的宫人去看好公主,但那些宫人以为陛下厌弃公主,便玩忽职守不来禀告,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她已经听说了皇帝今日在御书房之中的疯举,知道皇帝盛怒,不是不知道皇帝在意公主,可是为了她的家人,郑嬷嬷不得不做。 屏风后没有一句话,郑嬷嬷磕着头不敢抬起。 许怀言会带她来这儿,自然就是笃定了这件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臣已经问了郑嬷嬷,派去看守的是谁,但郑嬷嬷说出的几个名字,他们都说没有听过这个吩咐。” 屏风内传出一句话:“将她双手直接放蒸笼里,蒸了,其他人,夷三族。” “是。”除了,殿内听到的人都吓青了脸。 郑嬷嬷被拖了出去,巨大的害怕让她忍不住求饶,可是没有人能、也没人敢怜悯她。 韦玉宁正好端着亲手做的汤羹过来,看到郑嬷嬷被拖出来的场面。 一路上抓着能抓到的所有东西,不愿意去挨那酷刑,可手指抠破了,还是被拖了下去,不知要到哪儿。 她眼神有些闪烁:“这……所为何事?” 殿中监说道:“她伺候不力,要被活活蒸去双手,这倒还有命在,就看她之后招不招了。” 韦玉宁听到活蒸,当下就有些腿软。 郑嬷嬷怎么也是伺候多年的老奴了,季青珣真的疯了不成,郑嬷嬷不会熬不住将她供出来吧? “韦小姐来此,有何事啊?”殿中监的声音将她神思拉回。 韦玉宁低头看看手中托盘,她本想来安慰失意的皇帝,再软言催一催立后的事,若是能发生些别的事…… 但现在情势显然不对,她琢磨着要走。 “陛下既有事,我还是先不要打扰了。”她转身想走。 殿中却传出一句:“韦小姐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是许怀言的声音。 殿中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韦玉宁定了定神,缓步走了进去。 殿中没有看到季青珣的身影,中间只有一个许怀言站着,而且暖炉全都撤走了,门户大开,冻得跟冰室一般。 “听闻陛下夙夜理政劳累,所以熬了安神汤过来,不知……郑尚宫是怎么了?”韦玉宁的说话声在阔大的殿内有些单薄。 许怀言自顾自说道:“臣问遍了阖宫上下,谁去过凝晖阁附近,没有人承认,但公主身上穿戴的金冠朱钗全都不翼而飞了,是以搜查了所有宫人的住处,真就找到了公主遗失之物……” 韦玉宁心突跳一下,指尖抠紧了托盘。 许怀言接着说:“他们将公主拖下了凝晖阁,就遇见了韦小姐,敢问韦小姐,和公主说了些什么?” 拖…… 苍白细瘦的手指将李持月的裤腿卷起,失血枯瘦的腿上全是横七竖八的瘀痕,瘀痕蔓延开,不见一点好肉。 季青珣呼吸急促,神情脆弱得几近破裂。 外边 韦玉宁说道:“我只是我不知道那是公主……只是见她遭人欺负,问她为何在此,看着也不像宫人,她没有说,后来问完就走了。” “可那些宫人说是韦小姐你将人带走了,说看到韦小姐将一女子推到雪地之中,又是怎么回事。” “只是惩治一个不听话的奴婢而已。” 屏风上有人影晃动。 季青珣走了出来,他披散着头发,连鞋袜都没有穿,踩在地上的脚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韦玉宁这才知道,季青珣在屏风之后。 她一看到他,就觉得此人不正常,和昨日见着的皇帝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最恐怖的是,她还被他死死盯着,那绝对是在盘算这么惩治她的眼神。 “把今日跟着她的人都找来。” 语调阴森得让人打战。 很快人就找来了,四个一排跪开,季青珣坐在椅子上,佝偻着背,眸光如鬼火沉沉。 许怀言问道:“韦小姐推进雪里的女子是谁?” 领头的宫女说道:“是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几个宫人从凝晖阁上拖下来。” 韦玉宁面色登时苍白。 “你把她推到雪地里去……”季青珣走过来,韦玉宁被那股诡异骇人的气质吓得跪倒下去。 他在她面前蹲下,身形将光全遮住了。 “陛下,她出言辱骂我,我才教训她的,她骂我谋逆之后……” 可他没有说话,眼神也没有一点改变。 韦玉宁被盯得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几欲尖叫。 许怀言问:“之后你又带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之后,我之后就走了,没有带她去哪儿。”韦玉宁埋着头,不敢回视。 “安神汤是吗?”季青珣忽然说。 韦玉宁愣了一下,答:“是……”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季青珣竟然…… 他竟然将安桃的眼珠子,生生挖出来一只! 韦玉宁眼睁睁看着,苍白骨突的长指毫不留情地,将整个眼窝剜去,血流了满脸,眼珠子就捏在他的指尖上。 旁边的宫女骇得软倒在了地上,人人都扭过头去不敢看。 “咚——” 眼珠子掉进汤里,带起汤溅到她的脸上。 “喝下去。” 韦玉宁的神情逐渐变得惊恐,“陛下,我不要,我不喝……” 可是由不得她不喝,许怀言招手,几个宫人上来按住她,将那盅安神汤全给韦玉宁灌了进去。 “呕——”韦玉宁拼命抠着嗓子,一想到自己吃了什么,恶心的感觉就冒了上来。 “之后,去哪儿了?” 眼前的季青珣在韦玉宁眼中彻底变了,已经不是那个两心相通的郎君,而是一个要命的阎王,她呕得涕泗横流,不敢再瞒,“之后,去了鸣凤殿……” 听到鸣凤殿三个字,季青珣身子晃了晃。 许怀言听了,说道:“派人去鸣凤殿查!” 话音未落,郑嬷嬷就被拖了回来,双手已经烂掉了,整个人像被水里捞出来一样,她看到一旁同样凄惨的韦玉宁。 果然瞒不住的。 许怀言:“人都在这儿了,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吧?” 再瞒不住……郑嬷嬷交代:“陛下,老奴只是听韦小姐的吩咐,撤了凝晖阁所有的东西,她还吩咐老奴准备堕胎药,给公主灌了下去,她又去请了陛下,让公主在鸣凤殿中听着……” 韦玉宁越听越面若死灰。 人不是她杀的,她只是害了她一个孩子而已,应该……不会死的吧。 刚刚还想这皇后之位的人,现在只求能活着了。 去鸣凤殿查的人已经回来了,“陛下,殿中窗边有一大滩凝固的血迹。” 季青珣仿若浑身骨头被打断重生了,不止神情,连骨骼都因为颤抖发出让人齿酸的轻响。 “你说……当时她就在殿内听着,你们还喂她喝堕胎药……” 季青珣眼中有什么逐渐破碎,阿萝的孩子早一日就死了,她把一个死胎怀在肚子里…… 怎么可以这样,他的阿萝,怎么可以被这样对待。 季青珣仰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力气要寻一丝空气吸进肺里。 粗沉的喘息和昏沉的脑子让他站立不住。 “哈哈哈——”喉间挤出的笑声扭曲凌厉,季青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被生生逼得落下。 许怀言听到这笑声,跟脊骨被钢刀刮过一般,越发不敢显出存在,其余人也一样战战兢兢的。 他这个样子,看得韦玉宁更是毛骨悚然,慌忙辩解:“不是我,是郑嬷嬷的主意,陛下……” “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陛下,看在我们这几年的情分上,饶恕我吧,陛下,我真的没有杀她。” 季青珣笑声渐止,“把她的面皮剥去,丢到雪地里跪着吧,先别让人死了。” 韦玉宁蒙了一下,随即凄厉惨叫:“陛下!她只是一个,她是自己跳下去,与我无关了陛下!” 他丝毫没有听见。 求饶的人都被拖了下去,许怀言站在殿中,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沁湿。 “太晚了,别打扰她休息,都退下吧。” 季青珣赤足慢慢转身走回内寝,殿门被缓缓关上。 这么空旷的地方,只剩他和阿萝两个人了。 他跪在榻边,看着李持月安静的睡颜,将她不再有温度的手贪婪地贴在脸上。 “对不起……”他一遍又一遍地说。 可这三个字却不是灵丹妙药,不能将李持月唤醒了。 季青珣因为怕她动了胎气,不敢去见她,以为郑嬷嬷伺候了阿萝这么多年,得她信任,能替自己说几句好话,让她心情好一点。 可郑嬷嬷伺候太久了,他竟忘了这是谁的人,也想不到,为什么一个刚到京城的女子,会敢做出这样的事。 郑嬷嬷明知道阿萝绝不能动,竟然也敢答应。 在季青珣看来,这太蠢,太容易查出来,他就以为不会有人敢这样做,可是偏偏就是……疏忽了几天,他就这么犯了一个弥天大错,余生都要活在后悔之中。 没有此生了…… 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她们做了错事,我都罚了,阿萝原谅我好不好?” 他跪在榻前,一夜都不知起来。 第二日,韦玉宁和郑嬷嬷在跪了一夜后,就千刀万剐夷族了,其余涉事的宫人一个也没跑掉。 如此血腥的手段,让内外宫皆是心惊。 满朝的文武更是不明白,先前勤于政事,手腕出众的新帝究竟怎么了。 起初本以为迎来的是一位明君,谁料某一日皇帝突然就不理朝政,反而一心修建起了皇陵,甚至连朝都不上了。 许怀言无法,只能暂时和几位宰相顶着政事。 阔大阴沉的寝殿里,连灯都没有点,窗户大开着,风卷着雪花飘了进来,吹动垂帘,月光照见床榻一角。 季青珣也不觉得冷,侧卧在榻上,能看见李持月侧脸的剪影,他虚握着李持月的手,像溺水之人拉着脆弱的藤蔓。 他与她絮絮低语:“阿萝,等皇陵建好,我陪你一起睡在里面,我们在里面点上长明灯,你不用怕黑,也不会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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