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况幽幽叹息,“这么说吧,以我真才实学也未必不能做上状元,可偏偏有这个事儿在里头,不论我学识如何,总让人觉得有点别的意思在里头,仿佛我得状元名不副实似的。” “你愿意给他们做棋子,这会子又膈应个什么劲儿!再说,在你之前还有五哥、凌表哥和谢表哥呢?” 魏潜和凌策也就罢了,魏家走得清流路线,也不是什么老士族,凌家是新兴仕族。行事应时而变,开唐以来一直都比较顺从皇权,可谢家是真真正正的老仕族,即便没落,族中没有几个人做高官,也不能否认它曾有个辉煌的过去,如今仍是稳稳呆在《氏族谱》前十里面。 “能一样吗?”谢家想复起。顺应潮流是理所应当的。而崔氏正煊赫,做出任何举动圣上都会多思。崔况心烦道,“如今做都做了。还不带让我说两句?能不能让人把日子过下去了!” 他是那种算好时机要做状元的人,又怎么会因此想不开?只不过是把心底那一点点不舒坦发泄一下罢了,他不好意思在祖父、父母跟前念叨,同大姐说不上几句知心话。只能私底下向崔凝念叨几句。 待过几日,殿试结果出来。 果然如崔况所预料的那般。他成为了大唐史上最为年轻的状元,且小小年纪竟然一连占了数科魁首,圣上亲自策问之后更是赞誉有加,甚至命人将今科时文誊抄在榜上供天下学子观摩学习。 崔况考进士科的文章走的沉稳路线。自是比不上研究时文多年的老学究,而殿上所作文章新颖犀利,竟与进士魁首老辣持重的文风平分秋色。策问之时,他又机巧灵变。答辩精彩之极,圣上当场大赞“国出此子,天佑大唐,实乃祥瑞之兆”,崔况顿时成了大唐吉祥物。 以至于崔况跨马游街那日,十里长街围的水泄不通,竟比去年看谢飏的人还多。如此境况,哪还有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连驱马前行都得靠护卫开道。 少年状元传为佳话,而崔家的喜事还不仅如此,这刚过状元游街,却又到了崔净的婚期。 崔凝提前请了三日假在家帮忙,到得大婚那日却还是忙乱不可开交。倒不是崔家准备不充分,而是实在低估的长安人的好奇心,不论是宴请的宾客还是围在府外的百姓,无不想亲眼看看大唐祥瑞,尤其今日是凌策前来迎亲,伴郎也是两个状元,崔况带领族兄族弟以诗阻拦。 既是才华横溢,诗词大部分都是临场发挥,三个年轻俊美的状元诗词交锋,频出好句,莫说旁人,就是崔家人自己看着也觉得十分有意思。而凌策的催妆诗、却扇诗都是及早准备好的,比现作的完美许多,自己大喜的日子总算没有被人盖过风头去。 崔凝暗暗抹了把汗,不为别的,魏潜说过自己的长项不在作诗上。 借着崔况中状元的风头,又有精彩的诗词对决,崔净这场婚事可谓盛大空前,即便许多年后别人谈起来,也只有其妹崔凝的婚礼可出其右。 连着累了几日,崔况又趴下了,待他缓过劲来便要求母亲去裴家给他提亲,裴家九娘裴颖是他一早就给自己相看好了的。 家里略商量一下觉得这门婚事可行,但裴颖年纪太小,比崔凝还小好几岁呢!这么贸然上门提亲不太好。好在贵妇圈子也不大,凌氏托人委婉的问了裴家夫人的意思。 崔况出身高贵,自身才学人品又是圣上亲自赞誉过的,许多人家都留意着他,只是想他年纪还小,现在打听有点太早了,倒是显得自家闺女不贵重似的,裴家未必就没有这个心思。 裴夫人乍然听闻崔家相询,心中既喜且惊,喜的是,这确实是一门好亲事,惊讶的是,崔家不知怎么留意到的裴颖,竟然还这么早就透出意思来。 裴颖的出身不用说,大家族的嫡女,可是在裴氏家族之中算不上出色,如今年纪小,白白团团的很讨喜,可从五官上看,待长开了也就是个中上姿色,品行不差也不出挑,也就平平吧!裴家人思来想去小半个月,还是裴夫人想起来自家女儿同崔二娘子曾在一家书院念书,彼此相熟,女儿也曾去崔家玩过几次,还总是提起崔况,莫非是崔况自己瞧中了自家闺女? 裴夫人自觉得所料不错,要是凌氏看中哪家女儿,断不会这么早透出意思来。 如此,裴家一合计,这门婚事好的很,遂也透出了肯结亲的意思。崔家得了信,准备一番之后便请媒人提亲去了。 一代神童还没有长成的美男子就如此迅速的定亲了,众人惋惜之余皆与裴夫人同样的想法,凭谁都想不出崔况早些年就给自己相好了媳妇。
第194章 悬空寺 崔玄碧家四房的三个孩子,崔况的婚事虽定的早些,但是最为规矩,反是两个女孩的婚事出人意料,姐姐取代妹妹的婚约难免让人说闲话,如果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原因,崔家绝不会做出这种事,这不禁引得其他家族思其深意。 再说崔凝,幼时颇有顽劣名声,可毕竟年纪还小,往后未必不能掰正了,魏家家风严正,倘若她真是德行不堪,纵使魏潜名声再不好,魏家也不会要这门婚事。那么,定是有别的原因…… 崔凝自是不知道一场婚事如此引人深思,她手上还有未完的案子,于是婚宴结束第二日便回了监察司。 不料案子竟然已经结了。 崔凝调了卷宗,仔细从头阅了一遍,案情梳理的很清楚,凶手有三人,俞织馨因妒生恨,对俞织如施虐在先,俞大郎施虐在后,二房的俞四娘转移被害人。 比较难以判定的一点是,俞织如究竟是在谁手里死去。 俞织馨施虐之后仓皇逃走,并不知道俞织如是否已经死亡,紧接着俞大郎的供词表明当时被害人一息尚存,他将其转移之后严刑逼问还有何人知道织造密室的存在,俞织如或者意识模糊或者拒不招供,直至昏迷或死亡,之后把人藏至花园中的隐秘之处,想次日再做打算。 他的一切行为皆被恰在花园中的俞四娘看在眼里,俞四娘痛恨他毁了自己一生,心存报复,又怕族中出于种种名利原因不许报案,于是想将被害人转移到他的居所附近,遗憾的是,她一个柔弱女子根本无法完成任务,而且与尸体待久了,心生惧怕,只好胡乱把尸体丢在附近花树底下,草草清理地面血迹后逃回二房,趁夜偷偷烧了自己的衣衫鞋袜。 俞大郎一再强调不知道俞织如当时是否死亡,而俞四娘则一口咬定自己见的已是一具尸体,身体都开始变凉了。 经过仵作和医者据两次受伤的时间和受伤程度推测,被害人在第二次转移之前几乎不可能活着,并且最终抛尸现场没有一点是被害人主动留下的痕迹,所以不管她当时是不是还吊着半口气,本案均视为受害人已经死亡。 魏潜最终判断的结果是俞织馨和俞大郎主要凶手,而俞四娘子则涉及转移尸体、知情不报,视为帮凶。 殷大郎是整个案子的导火索,但他没有参与谋杀,最多是私下玩弄少女的感情,大唐风气开放,这也不算什么罪过。 这并非一个精心谋划的杀人案,破绽百出,取证轻而易举。 崔凝看罢只有一个疑问:俞瑢呢? “来啦。” 崔凝合上卷宗,回头便瞧见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容,“五哥。” 魏潜从她手上接过卷宗仔细卷好,放在案上,“想问什么?让我猜猜。” 他看向她,微微一笑,“俞瑢?” “五哥最神了。”崔凝拽了他的袖子,“你明明说过俞大娘子脱不了干系,为什么卷宗里却……” “可以说这是她一手造成的结果。”魏潜屈指轻轻敲了敲卷宗,“可是拿哪一件事情判她罪名呢?是她数年来锲而不舍的、耐心的用一件件微小之事刺激俞织馨?还是她暗中给俞大郎准备了一次次染指二房娘子的机会,使得他越陷越深?抑或是,她唆使人在关键时刻捅出丑闻?” 俞瑢做成这些远非一日之功,就算她留下小小的把柄,这么长时间也足够她妥善处置。更何况,这里面大多只是她一句话一抬手的事儿,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可言,而且就算找到一些证据又能如何?她没有杀人,也没有直接教唆凶手杀人。 人有恶念,她不过是添柴加火。 “她才是最聪明的谋杀者。”魏潜道。 崔凝想到那个沉静温婉的少女,一时间心中百味具杂,这个结果既是她所愿又不是她想看见的。 魏潜拍拍她的肩膀,“多想无益,案子结了便放下吧。” 日后这个女子遁入空门,也与这世间纷纷扰扰无关了,不想也罢。 “我忽然想起阿元了。”崔凝跟着魏潜经手的案子不多,却都是大案,陈元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而且没有参与害人。 崔凝想起那日陈元五叔悄然离开长安时,他落寞寂寥的神态,彼时她曾信誓旦旦的对他说“我还在长安呢,日后没事的时候我去找你玩,咱们是朋友”,可是一晃数月过去,她却一次都没有去过,甚至都很少想起他。一时间,崔凝觉得自己着实是个冷情冷心之人,似乎所有的欢喜、悲伤都只发生在当下,事过之后再也想不起来。 想到这里,崔凝忽然有些慌,是不是日复一日,不久后的哪一天她也会把师门忘记? “阿元喜欢吃点心,我一会儿去最好的酒楼里买些。”崔凝自顾道。 魏潜看出她的心事,却也知道她面上看着欢欢喜喜,实则特别容易胡思乱想。经历过那些事情,任是谁都会留下后遗症,她这样已经算是很好了。魏潜心知三两日无法抚平她内心创伤,三两言也难慰她的不安,便只得暂将此事放在心里。 “去吧,我不会扣你月俸。”魏潜开了个玩笑,又命人把自己的大氅取来,叮嘱她道,“山上还有些凉,穿厚实些,不许抛下护卫,莫贪玩。” 崔凝在道观时同二师兄最亲,可二师兄几乎不会说什么关怀的话,每次听着魏潜谆谆叮嘱,她心里都像是有些东西炸开似的,满满的喜悦溢出来,传到四肢百骸,令她忍不住想雀跃,眉梢眼角不自觉的带了笑,“五哥可真好。” 魏潜拍拍她的脑袋,目送她兔子似的跑出去,漆黑的眸子里也透出笑意。 做监察使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在当值的时候四处乱转,没有公务在身的时候最是轻松不过。 陈元所在的悬空寺在城西郊外,崔凝便顺道在西市买了许多新鲜的吃食玩意带了过去。 悬空寺依山而建,山上茂林修竹,溪流幽潭众多,甚至还有两个小型的瀑布,这座山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几乎每日清晨都是云雾缭绕,有时候雾气稍重,从山下看,寺庙就好像悬浮在空中一般,许是因此才得了“悬空”二字。 崔凝到的时候,雾气将散未散,颇有几分尘世之外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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