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君如检查了梁超的手,他左手只有很少量的血迹,形成不了血滴,而右手沾染过大量血液,倒是很有可能会滴落。可问题是,那名巡兵是左脚鞋面上有血迹。 动态和静态滴落的血迹是截然不同的,滴落的高度、方向不同也会呈现不同形状,所以不论梁超是不小心把血甩上去,还是在转身的时候滴落,都不应该是那个样子。 “经过我仔细的辨认,可以确定那个血滴是在静止状态下垂直滴落。如果是别人身上滴下来的血……你们想想。”易君如把黄锐拉起来,两个人站在一块,“两个人要挨得这么近,而且至少两个人都保持片刻静止才行。” “有没有可能是从巷子上方低落,当时墙头上有人或者沾血的东西?”崔凝问。 众人沉默片刻,魏潜才道,“笔记上面记了,那名巡兵曾经蹭过墙壁,巷子很窄,一下子进去的人又多,很有可能他当时就贴着墙壁站立,但是这么多人,而且都是经过训练的巡兵,墙头还不到一丈高,若是有人在上面,不可能没有人发现。至于沾血的东西……墙头上很干净。” “大人也觉得那名巡兵很可疑?”易君如问。 魏潜点头。 易君如得到认可,顿时得意洋洋的回了座位。 旁边的黄锐因上峰惨死,心情正阴郁着,眼见他这副样子,简直恨不能直接拖出去揍一顿。 “先把人扣下,尤其是梁超和他身后那名巡兵,单独看押。”魏潜手指轻轻点着崔凝的笔记,顿了顿,又补充道,“离开去叫医者的那名巡兵也单独看押。这件事崔监察使带人去办。卢副佐去查一下昨天傍晚李大人离开监察司之后去了那里,做了什么,接触过什么人,越详细越好。黄监察使去仵作那边等详细结果,易副佐现在反回监察司查一下李大人最近一年经手过的案子。” “找到了犯罪动机就等于找到了罪犯”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就目前的案子来说,搜集证据比考虑杀人动机更重要,也更有效率。 尽管案发现场被最先赶到的巡兵破坏一部分,但因为李昴临死之前燃放了烟花,案发时间和他们介入案件的时间相隔很短,现场能找到的线索很多。 再者,李昴身份特殊,接触的都是生死攸关的大案,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不经意间得罪过多少人。想从杀人动机上面去寻找突破,恐怕很难,而经过一晚上的证据搜集,现在有理由怀疑这群巡兵中有人是凶手同伙。 孙家的灶膛里发现了两件兵刃,本身就很奇怪,其中那把比较常见的唐刀有可能是李昴的兵器,而另外一把则基本可以确认是凶器,为什么凶手逃跑之后要故意把兵刃就近藏起来?拿远一些销毁不是更好? 比较合理的解释是,凶手中有人被重伤,一行人仓促离开,把兵刃丢在了案发现场,等到他们发现这一重大疏漏之后,只好让同伙赶来藏匿凶器…… 而后赶来的同伙或许不认得哪一把是凶器,于是只好将两把全部藏匿。 方法也不难,只要把兵器扔过墙,再有人过去藏起来就行了。 昨晚巡兵中有人离开,也许就是为了藏匿凶器,而现在只要确认昨夜在他们发现尸体之后、监察司的人赶到之前是否有人独自在巷中呆过。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那么他们冒险费了这么大功夫藏匿起来的凶器,恐怕是能够证明凶手身份的东西。 至于巡兵之中无人提及在现场发现凶器,可能性有很多,需要再进行确认。 “如此多的漏洞……”魏潜盯着那两把被素布包裹的兵器,更多种可能性从脑海中掠过。 过了好一会,他不禁自嘲,许是近两年总是遇到一些喜好弯弯绕绕的凶手,让他习惯性的往预谋杀人上去想吧!这一伙人凶悍非常,又留下种种尾巴,像是没有什么头脑的人铤而走险进行了一场报复。 魏潜飞快的将捋过一遍的案子记录下来,又将各种疑点标注好,搁下笔的时候忽然想起了那个最终凝于李昴面上的神情,还有那棵柳树。 他收起东西,快步出了李宅,走到那棵柳树前。 初夏时节,柳叶葱葱郁郁,昭示着蓬勃的生命力,全然不似昨夜那般诡异。它看上去与其他柳树并没有什么不同,树干上干干净净,树根处也没有新翻的痕迹。 魏潜将两丈之内都细细的看了一遍,甚至翻找了一些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结果一无所获。 或许,李昴不是在看柳树?而是在看柳树后面这户人家? 魏潜略一迟疑,便决定带人进了宅子搜查。 然而,竟也毫无异常。 柳树后的宅子和卫寡妇家的宅子解构一样,进门之后一目了然,户主祖辈便居住于此,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魏潜出来时看向那条被血浸染的死巷,心中不禁暗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放着那么多线索不去查证,却为了李昴一个表情白白浪费时间。人死之前可能会回忆到很多事情,有些人会目光看向某个地方,未必是因为那个地方与其所想的东西有关。 魏潜皱起眉头,让人去请兵器监的人过来辨认一下那把凶器所属,另又叫人去大绣坊中请了个纺织师傅来,他在墙头上发现的一丝黑线,或许对辨认凶手身份也有用处。
第227章 关押 崔凝的任务比较简单,不过是把嫌疑人分开关押而已,也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但是在关完之后,事情突然变得麻烦起来了。 这一次扣留的嫌疑人多达十六人,而且是隶属于兵马司的巡兵。 这边刚刚把人押入大牢,那边兵马司就来人了。 两个衙门表面上一直关系和睦,监察司平时办案也难免要用到兵马司的人,他们此时若是开口要人,这个面子给是不给? 跟着崔凝一起回来的监察副使还有鹰卫,此时此刻都不免暗想,原来耿直的魏五郎也不是的全然不懂官场里头的门道,只是平时懒得把心思用于此处罢了!那么多老少爷们,魏潜偏偏派了崔凝这个小姑娘来关押罪犯,竟是为了等着兵马司的人呢! 来人是兵马司右副指挥使萧从,官从五品,比崔凝官职高出好几级,四十多岁一脸虬髯的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监察四处,浑身杀气凛冽,吓得屋里几名监察副使大气不敢喘。 崔凝拱手施礼,“下官见过大人。” 萧从打量她两眼,心里更气,整个监察司,上到监察令下到各个监察佐令,能主事的人统统不在就算了,眼下居然弄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来糊弄他!他们兵马司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手底下人真犯了事,他还能包庇不成! 崔凝瞧着萧从的神情大致便能猜出他此刻的想法,兵马司是不能包庇,但问题是,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些人里头到底谁是罪犯啊! “这事你能做主?”萧从压着怒气问。 “是,下官暂领了这个差事。”崔凝说话间心里不由琢磨着,接下来是该硬气一点还是狗腿一点。 萧从知她好歹是个监察使,便也就耐着性子道,“我且问你,监察司凭何扣了我一队人?” 崔凝斟酌着答道,“昨夜我监察司一名佐令被人暗杀,我们搜查了现场各种证据,怀疑这一队巡兵当中有人是罪犯同伙,这才将人暂时扣押。监察司大部分人都派出去了,事急从权,一时不曾来得及告之兵马司,还请大人见谅。” 昨夜的血烟花惊醒了半城的人,萧从虽不知内情,但也知晓血烟花不同寻常,此刻听说监察司竟有一名佐令被杀,也不禁心头一惊,“哪位佐令遇难?” 崔凝道,“监察二处李佐令。” 监察佐令官职不高,但整个大唐一共也就四位,个个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李昴平素不喜露面又极为擅长刑讯,一般落到他手里的人,不死也得脱几层皮,因而在外面绝对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 萧从此刻才算明白,并不是监察司的人故意避着他,发生这样打脸的事,恐怕连圣上都要坐不住了,此番行凶之人若真与兵马司的人有关,那…… “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萧从必须要马上把兵马司摘出去,“李佐令遭到暗杀恐怕是有人蓄意报复,一对十六个人总不能个个都有嫌疑!你把有嫌疑的留下,其余的让我带走。” 开玩笑,倘若兵马司十几个人参与暗杀监察司官员的嫌疑,圣上会怎么想?满朝上下又会怎么想? 而这些人是他萧从手下的兵!事情若是往大了里闹,别说官职了,就是他头顶上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也许到最后查出来只是个人行为,但若是有人借此使绊子,萧从也承受不起,他太懂得官场尔虞我诈了,那些早就盼着他倒的人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大人,借一步说话。”崔凝道。 萧从点头,起身跟她出去。 崔凝带他去了魏潜平时处理公事的地方,让两名鹰卫守着门口。 “大人且放心,咱们数日之内必能破案,在抓到凶手以前,此事必不会外泄。”崔凝毕竟经历的事情还少,想的也浅,只以为萧从如此着急是怕兵马司丢大脸。 然而,萧从眼下哪里管得了兵马司的脸面啊! 一名监察佐令被杀,传出去多骇人听闻,不光是监察司,朝中上下都不会有人敢胡乱往外传,这种事情寻常人不知情,但在朝中为官的人还能不知道?毕竟那么硕大的血烟花,谁也不瞎啊!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放人?”萧从一掌猛的拍下,只闻轰隆一声,掌下长几四分五裂,“十六个人,难不成个个都有嫌疑!查了一个晚上,屁都没查出来一个!我不管你们想干什么,反正今日之内必须给我个交代!” 萧从长得威武高大,又是满脸虬髯,发怒的时候简直像是一头雄狮在咆哮。 崔凝缩了缩脑袋,干脆学崔况那样抄手坐下来。 两人大小瞪小眼。 崔凝像是感觉不到对面杀气腾腾,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萧从那厢却是煎熬的很,干巴巴的坐了一上午就像坐了半辈子似的。 直至午时,他终于沉不住气了,“带我去牢房。” 崔凝梗着脑袋道,“下官也就是个小小的监察使,分内事必须做好,否则担不起任何人责问,您今日哪怕想带走一根头发丝,都得从下官尸体上踏过去!” 萧从直接被气笑了,“就你这小身板,够不够我一脚还难说!” 然而,他是真不敢动崔凝一根毫毛。监察司唯一的女监察使,萧从自然认得,也知晓她的身份,清河崔氏家的嫡女,兵部尚书崔玄碧的孙女,哪怕就是弄破一点皮,明日崔玄碧就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崔凝这个人,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但见旁人语气稍微软和点,便立刻道,“您且消消气,我们监察佐令破案神速,转眼就抓到凶手了。再说了,就算今日明日抓不到凶手,至少也能排除一些人的嫌疑,断不会把您的人扣押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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