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根据兵器监那边给的线索,抓到了兵器持有者。”魏潜边走边道。 提起案情,崔凝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过去,“那人是行凶者之一?” 魏潜道,“应该没错了。” 兵器监统管兵刃设计与铸造,大唐军队用的兵刃皆出于此,只是军队兵器时有更换,想要依据一把刀找到持有人,总要花点时间。 另一位监察使道,“凶手所用的兵刃造型特殊,兵器监最近才铸造成,只发放到中城兵马司试用,因仅有两千人领了兵刃,所以咱们才能轻易找到。” 更可喜的是,兵器监在这三千把刀的刀脊上刻了编号,兵刃按照编号排列,十把一箱。两千把刀材质配比有细微不同,因此又特意在箱子上标了号,由兵器监派人亲自纷发下去。 在发放兵刃的时候,这两千人按照队列来领取。也就是说,就算有人偷偷拿了别人的刀,只要令所有人排好队列,便能发现编号不对。 崔凝听罢疑道,“那会不会有人知道编号的事,故意拿别人的兵器作案?” 那监察使道,“编号并不是从一到几百几千,而是根据铸造兵刃配方比例分批编号。据兵器监的人说,这一批兵器共两千把,分十批,也就是两百把一批。刀脊上的圆点代表批次,叉号代表百,右划线代表十,左划线代表数字。凶器的编号是第一批,第三号。” 长长的记号在刀脊上会像花纹,然而凶器上的数字的记号很短,只有一个点,外加三条左划线。倘若不仔细观察,甚至会以为这些是铸造时不小心留下的痕迹。 监察使继续道,“这人很精明,发现兵刃上的不同,所以自作聪明的偷了第二批三号兵刃,并且把上面多余的圆点磨掉了。” 因为兵器监的铸造师都是随手划上记号,所以刀脊上记号的位置高度都很随意,那一点点痕迹被磨掉,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可是兵器监为什么分批次?因为铸造材料配比不同啊!别人看不出来,兵器监的铸造师却能分辨。 监察司牢房。 一名男子被绑在木桩上,身上没有丝毫伤痕,看起来状态不算糟。 崔凝仔细看去,那男子中等身量,面黑无须,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清亮极了,看见他们进来,表情很平静。 魏潜在长凳上落座,招手令人把两把刀呈上来。 他拿起两把刀,看了一会儿刀脊才开口道,“想明白了就招供,本官不想施行。” 少年冷笑,“你们监察司不就擅长屈打成招吗?” “哦?”魏潜从这句话里听出许多内容,他放下手里的刀,坐直身子,“看来你对监察司很有成见,为什么?” 少年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紧紧抿唇,再不愿说一句话。 “本官问你,是猜你们有什么冤情,所以才会刺杀李佐令,我不喜欢逼别人,你不说,总有人会说。”魏潜忽然扬声道,“来人,把他同队的另外九个人全部抓住。” 那少年忽然红了眼,剧烈挣扎起来,“狗官!你们除了会乱抓人还会干什么!” “乱抓人?”魏潜拿起那两把刀,将刀脊向着少年,“兵器监的符号并不复杂,也很随意,可是很难修改,对吧?” 批次,百、十、个,排列不紧密也不松散,假如去掉中间某个符号,中间就会空缺,一眼就能看出符号被修改过了。 这些记号是铸造之初加上去,后来很难刻得相似,几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磨掉之后再划上其他符号。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改“头”或“尾”。 “这就意味着,凶器的一批三号,能选择修改的号码只有一批一到九号,二批一到九号,三批一到九号,再往下的批次符号太长,如果改了就容易露出马脚了。”魏潜屈指弹了一下刀身,看向少年,“我原来以为凶手只有三四个人,你们换刀的举动却让我明白,凶手至少有九人。” 魏潜把刀举得距离少年更近,“你看这个代表批次的圆点,刺得比其他符号要深很多,想要把它填补磨平很难,不是吗?按道理来说,一批次的一到九号是你最好的选择,而且能改的神不知鬼不觉,恐怕连兵器监的人都不见得能发现,可你却舍近求远,舍易求难,为什么呢?” 少年惊疑不定的看着魏潜,死死要着牙,眼里却忍不住蓄起泪。 “因为他们都是同伙吧。”魏潜把刀递给旁边的差役,“本来,我也是怎么都想不通,你们行事不算缜密,但杀人可称得上娴熟了,这种老手怎么会把自己的兵器都丢在案发现场?答案就是你了。” 他们之中有一个毛头小子,从来没有杀过人,心智脆弱,慌乱之中笨手笨脚的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自责吗?”魏潜慢条斯理的对他进行心理攻击,“如果不是你非要参与,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也许你们现在全都能逍遥法外。” “噗!” 少年受不住刺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有几滴溅在了魏潜的官服上。 他在参与刺杀的时候被李昴伤到,至今内伤未愈,被魏潜戳到心底最痛处,哪里受得住?一口血喷出之后,少年整张脸惨白如纸。 “我招。”少年死死盯着魏潜,眼里血红一片,“李昴是我杀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魏潜拍拍他的肩膀,“请个医者来给他看伤。” “是我干的!大人,人是我杀的!”少年挣扎嘶吼,脖子上青筋爆出来,满脸涨红。 魏潜原本是想继续审问,将那晚巡逻兵中的内应也查出来,但看着他这副模样便没有再问下去。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非要去参与一场刺杀,肯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魏潜也不想逼他过甚。
第239章 袁凭 心智脆弱如斯,稍一诈便直接招供了,若不是深仇大恨,非要手刃仇人,他的同伙会同意他参加刺杀吗? 魏潜示意崔凝开始进行常规审问。 “姓名。”崔凝清亮又稍带稚气的声音响起,少年不禁愣住。 崔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过神来,垂下眼帘,“袁凭。” “祖籍?” 崔凝问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他回答便又问了一遍,“你是哪里人?” 少年犹豫了片刻,“湖州。” 崔凝提醒道,“我们之后会派人查证你的话,如发现有谎报,将会受鞭刑。” “我没撒谎!”袁凭惨白的面上因怒火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他现在像是被人架在火堆上烤,煎熬令他变的更加暴躁易怒。 “那很好。”崔凝记下袁凭姓名籍贯,又写下他的大致形貌之后,抬头看了魏潜一眼。 这时医者赶到了。 “先治伤。”魏潜道。 那医者应了一声,上前去给他诊治。 袁凭只是少年心性,脾气急躁,加上乍然落网惊慌失措,可终究不蠢,这一转眼的功夫他便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蠢事。 因为他,他们所有人将万劫不复。从一开始的丢刀,到刚才被人套出真话,他一直在拖大家后腿。 在医者诊脉的时候,袁凭又吐了血。虽然魏潜没有动他一根毫毛,但这少年俨然已经去了大半条命了。那医者诊罢脉象,站起来时为不可查的冲魏潜摇了摇头。 魏潜道,“吴医直言罢。” 看袁凭的表情,便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求生的**,根本不需要避着。 “这位小哥儿受了内伤,伤及心脉,眼下又……吐了血。”吴医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恐怕就算捡回一条命,日后也要小心养着身子。” 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虐待过,魏潜不太能够接受对犯人用刑,所以审问皆以攻心为主。凡是杀人犯,到东窗事发之前还能活得好好的,哪一个不是狠角色?只是这一次的犯人心智出乎他意料的脆弱。 十五六岁也算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魏潜对这种人没有丝毫同情心,但他已恶名远扬,可不能再落个虐死犯人的名声,“在案情查清楚之前,先尽力诊治。” 从某些方面来说,大唐律法相当宽容,非穷凶极恶之徒一般情况下不会判死刑,倘若这只是一起单纯的刺杀案件,袁凭不是主谋,他的结局大概是被发配充军。 “另外九个人与他分开关押。”魏潜道。 袁凭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半晌却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魏潜看了他一眼,淡淡移开目光,交代差役好生看着,便带人离开了。 监察司行动迅速,另外九个疑犯尽数落网。 兵马司和其他衙门不同,他们需要驻营,除了进行日常训练之外,还便于随时应对突发事件。兵马司的巡兵每年有一个月的假期可以探亲访友,这段时间是完全自由的,而平时驻守军营,不能够随便外出,中城兵马司纪律严明,尽管这些人心知大祸临头,却无法逃离,倒是让监察司省了不少事。
第240章 旧案 那九人倒是硬骨头,事已至此,在重刑威胁之下竟然仍然死咬着不松口。 “李大人已经不在,咱们监察司也没几个擅长用刑之人,咱们不能真把人打死吧……”易君如愁眉不展。 魏潜闻言皱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监察司开始重刑,但凡进了监察司大牢之人,案情尚未清楚之前便去了大半条命,以至于长安人无不谈虎色变。 崔凝想起那袁凭虚弱的身子骨,不禁忧心,“竟然开始用刑了?那少年郎可挨不了几下!” 易君如颇会看眼色,一见魏潜神色不大对,忙解释道,“并不曾,大人未下令,谁敢私下用大刑?没人敢动袁凭,只不过其余那几个被抓时十分不配合,被鹰卫教训了几下,都是壮汉子,不过一星半点的皮外伤,实在是在所难免。” 只不过他在审问的时候,用大刑威胁过他们罢了! 想起那几个人的反应,易君如在心里掂了掂,决定说实话,“大人,下官在审讯之时虽不曾动大刑,却曾威胁过他们,这些人的反应很是奇怪,似乎不是惧怕而是憎恨。” 一般人面对可怕的事物,或两股战战或凛然不惧,却不太可能出现憎恨这种情绪。 尚未被伤害过,何来憎恨? 崔凝忽然想到,那天袁凭似乎也说了句“你们监察司不就会严刑逼供吗”,意指监察司惯用酷刑,当时她没有在意,毕竟监察司刑法重是众人皆知的事实,可是此时结合其他疑犯的反应来看,此事怕是另有隐情。 魏潜没有半点惊讶,从容的将手里的卷宗递给易君如,“都看看这份卷宗吧。” 易君如忙俯首接过来,入手的感觉令他微微一惊。 监察司的案子分等级,大多数卷宗都是用寻常纸张,再机密一些的便是用皮子烙字,还有一种,便是避火纸。此等避火纸,说是“纸”,其实也是皮子,只不过用特殊的方法制作而成,使之更有韧性,也具备一定的防火性,丢在火盆里一两个时辰不会被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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