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心里默念了一句“无量寿佛”,她在山上平日被迫读那些晦涩的书籍,胆汁都要吐出来了!她深深觉得自己如今背负重大使命,绝对没有时间去上学啊! 她知道这里与自己知道的世界一样,当今圣上是女皇。 女皇陛下颇好佛道,四处兴建寺庙佛像,可怜道门的日子越过越不是滋味,不过,世间的女子却因着这位的缘故,活的越发潇洒了,有本事的甚至可入朝任官职。 崔凝没有体会过做女子的潇洒,只知道以前师门过的极为清贫,世间的人也不大看得起他们。 她这厢回过神来,发觉几个侍婢都在使劲憋着笑。 崔净有些尴尬的咳了两声,“你头发乱了,我带你去梳整齐。” 崔净行为举止乃是贵女范本,今日却因着崔凝头发手感太好就多揉了几下,谁知崔凝非得没反抗反而像个呆头鹅似的伸着脑袋给揉,她一时没留神就将那满脑袋的毛给揉乱了。 姐妹两个坐在亭子里,清心跑回去拿了梳子等用具,崔净接了过来亲自给她梳头。 女子的头发以乌黑、浓密、整齐、光亮为美,崔凝绝对不是那种美美的乌发,她的头发每一根都细细软软,摸上去像是某种圆毛小动物般的手感。 院子里微风习习,吹过来几片白纸,正落在崔凝脚边。 她低头捡起来,只见那白纸被剪圆,中间还有个方孔。 崔净梳好头,便听见清禄急急道,“娘子,那个可不能玩儿!快快放下。” 崔净一抬眼就看见那小祖宗捏着一片纸钱看的认真,立刻抬手打落,“你怎么什么都捡啊!那是死人用的东西。” “咱们这里有死人?”崔凝问。 “是三叔伯家的姐姐不幸夭折。”崔净放低了语气,面上却不见多少哀色,显见与这位夭折的姐姐并不算亲厚。 崔凝点头,不再问了。 “你快去佛堂里拜拜,我去同母亲说一声。”崔净道。 崔凝想到林嬷嬷,便立刻应下,让清心清禄领路去了佛堂。 作为道门弟子,她并没有特别厌恶佛道,不过跟着林嬷嬷打扫打扫佛堂还行,真叫她去拜菩萨那绝不能够。 石板路上很干净,偶尔还能看见一两片纸钱。 一进佛堂,便听见梆梆梆的木鱼声,崔凝没进去打扰,只坐在院子里的桐树下等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瞧见林嬷嬷在一个中年仆妇的搀扶下走出来。 “嬷嬷。”崔凝开心的跑过去。 那仆妇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旋即明白过来,“二娘子忘了?这是老夫人。奴婢是伺候老夫人的,姓林,二娘子唤林娘或林嬷嬷都可。” “诶?”崔凝惊疑的看向老太太,“可是嬷嬷说自己是嬷嬷……” “随她吧。”老夫人笑道。 崔凝好像也有点明白了,鼓起腮帮子,满眼控诉:明明是你先骗了我,怎么又说随我? “呵呵,你看这孩子还把我怨上了。”老夫人笑的更加开心。 那仆妇伺候老夫人二十几年,极少见着她如此开朗,“二十多年没见老夫人这样笑了,可见是喜欢极了二娘子。”她说着,笑望向崔凝,“二娘子还不快唤祖母?” 崔凝没有一般的家庭观念,不管是祖母还是嬷嬷,对她来说都是一个称呼而已,她心里对这老太太挺亲近,脑袋里还一片浆糊,就因这点好感便被人引着顺当当响亮亮的喊了一声,“祖母!” “嗳。”老夫人欢喜应了。 喊完之后崔凝还是迷惑,“您为何骗我呢?” 问出这话的时候,她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但又怎么都想不起哪里奇怪。 “我一个人在佛堂里住了几十年,见着小孙女有趣便忍不住逗了一番,你可不要怪祖母。”老夫人想到那日崔凝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不知怎的,一向如止水的心绪竟然起了波动,拉着崔凝的小手,“走,与祖母一道吃午饭。” 崔凝欢喜应下,扶着老夫人往屋里去的时候凑在她耳边悄悄道,“祖母让她们走吧,就咱们俩一起吃。” 老夫人点头。 饭菜上齐之后,老夫人便令所有人都下去。 总算不用端着架子吃饭,崔凝长舒了口气,给老夫人夹几筷子菜,然后风卷残云一般扫荡了一碗饭。 “你在家里怕都吃不饱吧?”老夫人瞧着她细细的胳膊,皱眉道。 崔凝连连点头,“吃一顿饭比做场法事还累得慌!” “什么做场法事,胡扯。”老夫人被她气笑,“这话儿只许在祖母这里说。” 崔凝也是头皮一紧,忙乖巧应下。 欢畅的吃完一顿,崔凝觉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浑身充满力气,在院子里兜圈子捡地上的桐花玩儿。 崔凝刚醒来那几日整个人都是木呆呆的模样,缓过劲之后,这才渐渐显出原本的性子。若是其他七八岁的孩童经历那等惊心灾难,怕是不吓死也会在心上留了阴影,再不复往日快活,可崔凝素来心性坚韧,竟是硬生生将那件事情压在心底,哪怕夜夜被噩梦缠身,却只要见着阳光就还会笑。 玩了一阵子,崔凝闲下来就有点犯困。 老夫人本欲留她在这里午睡,但是崔夫人让随娘过来接人,说是过几日娘家的外甥外甥女会过来,得让崔净崔凝姐妹先学学待客之礼。 崔夫人的娘家是山东凌氏,亦是高门大族,世代与琅琊王氏通婚。 凌氏与王氏除了门第之外,还有一样最出名,便是不论儿子还是女儿都生的漂亮。 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客人,崔凝被拎到崔夫人屋里去恶补礼仪知识。 一大堆规矩落下来,崔凝头都大了好几圈,嘀咕道,“不是说在女皇陛下英明的统治下女人都可潇洒了吗?” 崔夫人用书卷轻轻敲了一下她脑门,“首先你只是个小女孩,其次,不管外头是谁的天下,咱们崔氏都有自家规矩。” 清河崔氏在外当官的人都是男性,族规对女子的限制比之前朝略有宽松,却远不如外面那些女人自由。清河崔氏的家训比大唐的历史还要长久的多,他们看待事情并不会局限于眼前,当朝的皇帝虽是女人,但不过是个例,崔氏人并不认那个位置会永远属于女子,并不会因一时变天便将数百年的底蕴抛弃。 清河崔氏容许自家女孩儿们改变,但这种改变只局限于某些无关根本的方面。——大家猜,老夫人为什么骗阿凝?阿凝又想到了啥呢?
第四章 婚约 凌氏轻言慢语的同两姐妹说一些待客的礼仪,崔净虽然在这方面已经很熟练,但依旧端坐,听得认真,反倒是对这方面半点不懂的崔凝脑袋左摇右晃,一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凌氏瞧着她,无奈一笑,轻声对崔净道,“到时候提点提点你妹妹吧。” 崔净低声应下。 “把她扶到榻上去睡。”凌氏吩咐清心清禄。 两人上前,刚刚碰到崔凝的手臂,不妨她竟然猛的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就开始背,“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干羽,莫之知载;祸重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以往崔凝听师父讲道总喜欢睡觉,于是师父每次讲道结束后都会点名让崔凝背诵一段《南华经》,每当这时,二师兄就会偷偷戳戳她胳膊,这是他们私底下商量好的暗号。 今日迷迷糊糊之时,发觉有人碰她胳膊,想都没想便站起来背之前看过的内容。 背着背着崔凝逐渐清醒过来,睁眼并没有瞧见熟悉的道袍而是满屋子目瞪口呆的女子,一时也有点发懵。 外面蝉鸣声声,屋子里一片安静。 崔凝觉着屁.股有点痒,悄悄挠了两下,干巴巴的笑道,“我……我刚才……背的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看的《南华经》?”崔净几乎每日都与妹妹在一起,自己妹妹是什么德行,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个捧着书就头疼的主儿! 今日崔凝听凌氏讲礼仪的时候睡着,崔净只心道她愈发胆子大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直到她背出这么长一大段《南华经》。 “你瞧瞧你,竟然当众挠痒痒!”凌氏收起满脸的惊讶,开始斥责崔凝方才的行为举止,“半点不像个女孩!” 清河崔氏家的姑娘,别说八岁,就是六岁也都被教养成了小小淑女,知礼节,知进退,哪能像崔凝这般“洒脱随性”! “你这样,可千万不能被你表哥看见。”凌氏有些着急,恨不能把知道的东西都直接灌进她脑子里。 “为什么不能让表哥看见?”崔凝奇怪道。 崔净捂嘴笑道,“妹妹忘了,你与表哥可是有婚约的。” “啥?”崔凝瞪大眼睛。 婚约是个啥唷! 凌氏瞧着她那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患头风了,只不过女儿这般天真有趣,又有些舍不得强迫她变成那种一板一眼的贵女形象。 “罢了,这几日你就住在我屋里吧。”凌氏不想再强迫她,但她也必须要知道一些基本礼节,最起码将来不要犯大错。 崔凝怕被在凌氏面前露出马脚,只好问道,“父亲住哪儿?” “父亲在长安做官呢,小笨蛋。”崔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凌氏瞪了大女儿一眼,“你也越发没规矩。” 想到这件事情女儿早晚得知道,于是凌氏便让崔净先回去,留下崔凝仔细说此事。 “你父亲与你舅舅处的好,当初我有身孕的时候,你舅舅便说这个若还是女儿他就替策儿聘回家做媳妇。”说起这个,崔氏不免又想起当年的难处。 崔凝的父亲崔道郁在尚未成亲以前便与凌氏的兄长凌云瀚是莫逆之交,崔道郁当初求娶凌氏的时候,承诺一生不纳妾,凌氏嫁过来头一年便生了一个女儿,然而中间隔了五年都不曾有身孕,好不容易怀上二胎,所有人都盼着是个儿子,结果又生了个女儿,凌大舅颇觉得对不住好朋友,于是做主聘回去给嫡长子做媳妇。 崔道郁是崔氏小房长子,他的次女嫁给凌氏做宗妇,已然是求之不得姻缘,更何况凌云瀚乃是当朝一品大学士。 有了这个过往,凌氏便总觉得对兄长有愧,平日对崔凝更是严加管教,只盼能教出个优秀的女儿。后来凌氏终于生出了崔况,又觉得崔凝朽木不可雕,心里曾想让哥哥退婚,可这不过是她一个人私下里的想法,自己都不敢说出来,就算崔氏能同意,凌氏也做不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生不出儿子的时候,就用宗妇的位置换崔道郁不可纳妾,生出来儿子之后就立刻毁约,撇去交情不说,世家大族之间的婚姻牵扯的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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