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道,“嗯。我们之前推测寨主有两人,建立匪寨的人叫符九丘,曾经是北翼先锋军将军,另一个叫苏雪风,也就是我二师兄。目前看来这个推测就是事实,只是暂时缺少有力证据,我想那两位不远千里跟着过来,说不定能够帮我们补上证据。其他事情,我暂时没办法说,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 “说出来你别笑话我。”莫娘苦笑道,“我追逐了小半辈子,到现在竟分不清自己追逐的人是哪一個。” 符九丘一手建起红叶寨,给了他们安身之处,莫娘心中十分崇敬仰慕他。她追到道观是因为符九丘,可是在第一次见到苏雪风脱下面具时也曾怦然心动过。 莫娘搞不清楚,那时候的心动究竟是因为自己心里本就仰慕的那个人,还是纯粹因为皮囊。直到现在,提起寨主,她眼前浮现的还是苏雪风的脸。 “你就没有哪一刻怀疑过?毕竟我二师兄比符九丘小好些岁呢。”崔凝问。 莫娘赧然,“山寨解散那日,我偷偷跟踪他,亲眼看着他揭开面具。” 她又辩解道,“寨主平日都是一个人在院儿里待着,偶尔会见老二,我也就见过他两三回,谁能想到他们是两个人呢。” 两三回?! 崔凝感到震惊,什么样的感情能够让人在只见过两三回的情形下,义无反顾的追逐近二十年?崔凝觉得她恋慕的似乎只是自己心目中描绘出的一个影子,至于影子底下的人是谁,重要,但也没有那么重要。 “若是分不清,为什么不两个一起喜欢呢?”崔凝道。 莫娘倾慕符九丘一定是有原因的,而她与苏雪风年纪相仿,后来与他接触说不定比符九丘还多,如果她曾对他动心哪怕一瞬,又怎么不能算喜欢过呢。 “想再多都只是庸人自扰,不管喜欢谁都只是曾经,永远都不会有未来了。”莫娘拂去粘在衣服上的雪,语气落寞,“他们就是活着,也不会与我好。” 无论是符九丘还是苏雪风,都没有给过丝毫回应,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追逐与恋慕。 这话崔凝不知道该怎么接,索性直接岔开话题,“随你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伱说的书童,另外一个是谁?” 莫娘道,“是三当家。寨主因病需要休养,实际管着红叶寨的人正是二当家和三当家。平时只有老二能近身伺候,但是老三也是寨主倚重之人,因着平时需要禀告寨中大小事务,接触的次数比其他人多。” “寨主为何会有书童?他从何时开始跟随寨主?”崔凝记得她上次提起过,老二就是书童。 一个土匪头子身边的人,也应该叫仆从、跟班、手下,怎么会叫书童呢?多半是在匪寨建立以前已经跟在他身边了! 莫娘摇头,“不知道,我入寨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掌管红叶寨,有一回老三喝醉时偶然提起过。”
第484章 旧事(1) 两人正说着话,对面的门被推开,出来两个络腮胡汉子,一个身材壮硕,另一个略瘦一些,约莫都是四十上下。 “老二,老三!” 莫娘给双方介绍身份。瘦高個是老二,姓鲁名子耕,另外一个是老三,叫杨大余。 两人拱手,“崔大人。” 鲁子耕一出声便让崔凝怔了一下,那是一种不正常的粗粝沙哑,像是受过伤。 他似乎很习惯别人异样的反应,并未说话,反倒是莫娘解释了一句,“他年轻时中毒,嗓子坏了。” 他们按年纪已经能当叔叔爷爷的年纪了,但因与苏雪风同辈,崔凝回了一礼,“鲁兄,杨兄,二位叫我小崔便好。” 几人一路风散露宿,到了之后修整了两三个时辰,此时怕是早已饥肠辘辘,崔凝便先安排诸人用饭,“三位不如先随我去茶室,用完饭后再聊。” “有劳。”三人道。 进屋之前,崔凝落后一步问差役,“魏大人回来了吗?” “回大人,还没有。” 崔凝看了眼鹅毛大雪,“先上饭吧。再给魏大人准备个羊肉锅子。” “是。”差役应道。 不多时,几桌饭菜便端了上来。 崔凝之前刚刚吃过,此时不过作陪,只随意吃了一些。 杨大余飞快吃完一碗汤饼,抹了一把嘴,“崔、小崔,咱们不如边吃边说吧,我心里急得很。” 崔凝心里也急,但还是忍住了,“这么多年都等了,何必急这一会呢?这个案件主要是由魏大人负责,他此刻正在审问疑犯,待他回来之后再说不迟。” 这么重要的证人,或许还有证物,魏潜作为案件主要负责人得第一时间知晓。 杨大余看了鲁子耕一眼,见他没有说话,也只好闷头吃饭。 饭罢。 崔凝煮了一壶茶,与三人闲聊,“鲁兄从何时开始跟在寨主身边?” 鲁子耕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就在崔凝以为他有什么疑虑时才开口道,“二十年前。” 崔凝闻言精神一振。 二十年前! 正是符九丘在东硖石谷“战死”的那年!这世上或许再没有一个比他更清楚当年的事了! 方才崔凝只是着急,现在已经开始焦灼了,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找回理智,仿佛分外从容,实际脑子里早已经被纷杂的事情填满,只能干巴巴的附和一句,“那真是很久了。” 然而鲁子耕却说出一个更令人振奋的消息,“我虽是二十年前才跟他到江南,但在此之前早已相识,我与他乃是生死之交,后来南下时才伪装成他的书童。” “原来如此。”莫娘终于知道为何一个书童能够成为山寨掌权者,“那……” 叩叩。 “崔大人,魏大人回来了。” 崔凝嚯的站起身跑去开门。 魏潜正拍着身上的雪,听见动静,转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晶亮的眼,心中猜到是那两人有什么重大线索,不禁莞尔。 “五哥,我让人给你准备了锅子,你先吃着暖暖身子,一会咱们聊正经事。” 她声音里带着压不下去的兴奋,分明恨不能马上就知道一切,却还惦记着他饿肚子,魏潜不可谓不感动。 于是,待进屋与几人打了招呼后便主动道,“我边吃边听,望诸位不要介意。” 杨大余都快坐不住了,闻言连忙道,“无妨无妨,咱们都是粗人。”
第485章 旧事(2) 崔凝命人去请道衍和书吏。 待人都到齐后,鲁子耕开始以自己的视角讲述二十年前所经历的事。 他与父亲走商时被匪徒劫掠,商队上下几十人只他还余一口气,被正在行军途中的符九丘救起,后来便安顿在幽州。 当时符九丘才十岁出头,第一次随军出征,因违规接触身份不明之人被罚了十个军棍,不过只是暂记,后来用他杀敌的功劳抵掉了,导致这一回论功行赏时没能晋升。 两人自此便有了交情。 符九丘所在大营驻扎在幽州附近,两人年纪相仿,偶尔会约着一起玩。 “当时战事频起,我们中间大约有几年没见过,后来听东硖石谷战败,但是在我听到这个消息约莫七八日后……” 子夜,幽州城,一个人影利落翻墙落入小院,发出一声闷响。 “谁?!”屋内一声低喝。 鲁子耕握着刀推门而出,借着窗子里透出的昏黄灯火,依稀看见墙根下躺着個人。 “是我。”那人发出微弱声音。 声音醇厚低沉带着一丝沙哑,已不似少年时那般清亮,但他还是立刻便认了出来,“孟盈?!” 鲁子耕立即将刀插在地上去扶人。 孟盈正是符九丘的字。 虽然鲁子耕满心疑问,但见到好友满身伤痕奄奄一息,顿时任何话都问不出了,急忙翻箱倒柜掏出所有外伤药为其包扎。 符九丘为了防止血液渗出留下痕迹,在衣服里面裹了一层又一层,待到伤口暴露,鲁子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左肩下皮肉绽开,深可见骨,因着长时间被包裹在厚厚的布里,有一部分已然腐烂泛白。 亏得这伤靠近肩膀,若是再偏两寸,伤到心肺,他必然不可能从东硖石谷来到这里。然而更可怖的是,他旧伤未治又叠新伤,白骨腐肉与血液混合,乍一看上去整个身躯破破烂烂没有一块好肉。 “我去请个医者来!”鲁子耕经常在外打猎,懂得处理一些外伤,但是符九丘伤的伤势明显危及性命,并非他那点手艺能医治。 符九丘一把拉住他,“别去,我露了行踪,有人要我死。” 鲁子耕迟疑道,“可是你的伤……” 符九丘道,“听天由命,抗的过去便活,抗不过去死便死了,反正我终归早就是个死人了。” 鲁子耕没有坚持,把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片刻,待冷却后,取了一块干净的布折起来递给他,“没有麻沸散,忍忍。” “嗯。”符九丘将布塞进口中。 刮腐肉的过程很漫长,他额间发丝被汗水浸透,却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鲁子耕把几瓶金疮药倒在伤口上,眼看药粉迅速被鲜血浸湿淹没,不禁皱紧眉头。待到缠好伤口,给他喂了水,“你先休息一会,我去处理一下外面的痕迹,顺便给你做点饭。” 听他应了一声,鲁子耕起身出门,半夜打着灯笼仔细查看了墙内墙外,顺着巷子走了一段路,见并未留下什么血迹,才返回做饭。 自战乱以来,幽州城内能逃的都逃走了,只剩下一些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地的普通百姓,鲁子耕家左邻右舍都已去外地避兵祸,这边有些动静也不妨事,只是他仍然不敢弄什么味道大的吃食,只用小炉子熬了一锅粥,毕竟大半夜做饭,万一被附近的人家闻到,解释不清。 符九丘受此重伤,又一路奔逃,早已疲惫不堪地睡去,然而当鲁子耕端着粥进屋时,他几乎是瞬间睁开眼,若不是理智迅速回笼,恐怕已经做出过度反应。 “喝点粥再睡。”鲁子耕坐在榻沿,将一勺温度适中的白粥送到他嘴边。 符九丘沉默吞咽。 吃完一碗粥,他道,“我以为你这个时间不在家。” 四月中旬万物复苏,此时动物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纷纷出来觅食,虽然收获质量一般,但过程还算轻松。他们相识之初,鲁子耕因年纪小力气不足,也没什么经验,所以每年都不会错过在山外围春猎。 符九丘以为他不在家,这才过来暂避。 鲁子耕笑道,“忒小瞧人了!我们数年未见,你都统领大军了,我难道还跟一群人在山外围抢落单的小野鸡吗?如今我长了力气,每年秋狩收获不错,颇存了些家资,正打量在城外买个小庄子种地呢。” 符九丘低声哼笑,“是我失敬了,鲁大户。” 说罢,两人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对方。符九丘本就身量高,原来是少年劲瘦,如今身量长成,越发高大结实,再加之十多岁就上战场,又年纪轻轻便成为先锋将军,即便此刻狼狈不堪也丝毫不减杀伐之气。而鲁子耕早些年又瘦又矮,这些年光长个子不长肉,瘦瘦条条大高个,着实看不出有多大力气,但气质沉稳内敛,看着便十分可靠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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