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凝也不知道监察司总共有多少鹰卫,但也明白,二十人着实不少了,检查令不会那么天真的把所有希望都放在她一个小小监察佐使身上。 “多谢大人!”崔凝领命待召集人马之后,立即前往宣阳坊。 崔凝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找不到魏潜,那她不光名声受损,而且遭到上峰质疑。哪怕有清河崔氏撑腰日后想进一步怕也难了,但她此事已经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一群人骑马穿过雪幕。 崔凝不会骑马,只好同一名鹰卫共骑,在她的指引下,一行人赶到她跳车的地方。 地上已经被一寸厚的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崔凝看了看四周。转头低声问身边的鹰卫。“这附近十年动图的宅子有哪些?” 左凛擅长筑建是众所周知的事,她相信监察司的人也早已经猜到此处肯定有密道,并且已经查探过。 果然。那鹰卫回到,“下午属下随张大人来过一趟,盘查了几个动土的宅子,只是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就是这几个宅子。” 整个宣阳坊几乎年年都有人家翻修宅子。可是大多数上都不会大动干戈,毕竟宣阳坊这一带寸土寸金,宅子炙手可热,基本都是富贵人家住着。房屋自然用料极好,又有人气养着,一般也都是小规模翻修。 毕竟动土不是小事。要看风水,还得请卦算良辰吉日吉时。 崔凝借着附近人家透出的微弱光线看纸上内容。这方圆十里最近七八年动过土的人家确实不多,只有不到十户。 纸在风里吹的哗哗作响,崔凝皱眉沉思须臾,将它收起来,开始带人在附近转悠。 而此刻,魏潜正与左凛坐在密室里喝茶聊天。 当然,喝茶的只有左凛,魏潜还是被绑着,左凛十分忌惮他,甚至不放心的令人把他双脚捆在椅子上。 左凛能去而复返,实在出乎魏潜意料,他不多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对方。 “你知道多少?”左凛问。 魏潜顿了一下才道,“不多,但足够定罪了。不过,如果不是你突然对崔佐使发难,你不会这么快暴露。” “我知道,也有些后悔,但我既然敢这样这样做,就不怕承担后果。”左凛淡淡笑道。 “看来你这些年用那一匣子密函做了不少事。”魏潜面色不变,语气里却充满讽刺。 左凛也不以为意,只是怔怔出神。 沉默须臾。 左凛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下雪了。” 魏潜微微挑眉。 “下的很大,让我忽然想起了十多年前那场大雨。”左凛浑浊的双目中透出疲惫与悲戚,也不管魏潜有没有在听,自顾自的继续道,“我这辈子确实对不起一个人,那人却不是司言灵!如果没有他,如今我儿子还活得好好的!” 只这一句话,魏潜根据已知的线索便大概猜到真相,“你参与了决堤之事。” 自从怀疑司言灵的预言之后,魏潜就确定他肯定有工部某人协助,也是从那时起就加深了对左凛的怀疑。 “不错。”左凛竟是一口承认。 魏潜立即明白,他这样肆无忌惮的倾诉,八成是没打算留他活口,但他并无丝毫惧怕,反而因他之前的那番话怒火中烧,“你对不起的何止是自己的儿子?那几万人命在你眼中全都是蝼蚁?!” “那也是司氏的错!”左凛突然一改之前的平静,突然暴躁起来,怒吼道,“我早就告诫他们不能损坏河堤,是他们一意孤行!害死了梅村百姓,还有我儿子!当年我没有领这个差事,却派人去探查了情况,一切尽在我预料之中,所以哪怕有把柄在司氏手里,也极力劝阻此事!” “可是司氏认为机会司言灵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他们还不容易培养出这样一个撑起门楣的人物,根本不肯放弃。” 左凛急促喘息,双目通红,面目有些扭曲,仿佛要吃人似的。 司氏不管左凛将后果说的多可怕,一味认为是他不肯配合才故意危言耸听,他们认为只将江堤凿开一个豁口弄出点水患的意思就行了,再立即堵上,哪里就能酿成大祸? “我相信你所言非虚,不过是一部分罢了。”魏潜岂是那种好糊弄的人,“莫要说的这般无辜。那个告知你水情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的儿子吧!你肯让自己的儿子跟着前去,不也是因为刚开始认为不会有事才会配合司氏?” 这样一来,即使事发,左凛也能够一定程度摆脱嫌疑,毕竟那么危险的事情,谁会让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以身犯险? 起初他预估水量可在控制之内,但是连续暴雨,已经不适合破坏江堤,仅存的一点良知和对儿子的疼爱,使得他立即前去劝阻。 “况且十六年前江堤大修时,你也参与其中,你会被司氏拿住把柄正是因为此事。”魏潜目光锐利,彷如洞悉一切,“你贪污修筑江堤的钱财,其中一段堤坝偷工减料,不想,几年之后你的儿子便死在自己的贪念之中,不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第139章 血光(8) 左凛痛苦的闭上眼睛,整个身体无力瘫软靠在椅背上。 魏潜目光一闪,被捆缚在背后的手抓住了解开连环扣的绳头,不过并没有动手。 “司言灵是自杀还是死于你手?”魏潜问道。 左凛缓了口气,情绪很快平复,苍老的面上露出复杂的情绪,“我未曾杀他。之前告诉你的并不是谎话,我与他的确是忘年之交。他其实是个极有才华的人,不管是学识还是道法都非常人能及,哪怕司氏不铤而走险,将来他也必有成就。” 只不过像司言灵那般奇特的形貌,很容易便被人视为妖孽,是他进入官场的最大阻力。他一生注定坎坷,将来就算有成就,也多半是成为学者或道学大能,满足不了司氏对于权势的渴望。 司氏瞒着司言灵为他宣扬了虚假的名声,被一旨招入浑天监,从此便走上了傀儡的不归路。 “司氏不知从何处得到疫毒,散播疫症,待病情开始扩散的时候才通知司言灵。你说,他到底说是不说?”左凛嗤笑道。 司言灵是个聪明之人,岂能甘心被人控制于股掌之中?于是他也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开始反击,不久便查到了司氏的秘密。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时候,司氏尝到了那次“瘟疫预言”的甜头,立即就筹谋起另外一场更惊天动地的计划,于是他直接写信劝司氏收手,一方面是隐晦的告诉他们,他知道了一些事情,另方面也想打草惊蛇,看看他们把那些官员的把柄藏到何处。 不过。那封信尚未寄出去,司氏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并用司言灵父母兄妹胁迫他说出第二句预言。 司言灵妥协了,不过他也只是为了麻痹司氏,趁他们略微放松警惕之时便将那一匣东西偷出来,但司氏很快就发现了,再次用他亲人的生命作为威胁。 一场梅村水患害死了那么多人。司言灵觉得自己难辞其咎。就算即刻便死也不冤枉他,只是他到底不能不管生父母的死活。 那天晚上,他拿着那盒东西登上观星楼。看着浩瀚的星河,想通很很多事情,司氏犯下弥天大错,他们都是司氏人。如何能够苟且偷生?哪怕是他父母也一样。 巧合的是那天晚上左凛去观星台找他,那段时日左凛因幼子身亡憔悴。头发都白了一半。 司言灵见状,十分愧疚,将一切告之他。 司言灵拿到那匣密函之后没有心情细细观看,只陷入了自己的纠结之中。并不知道左凛竟然也参与其中。 左凛听说司言灵说要将此物交给圣上,不禁大惊失色——这里面也有他的把柄! 不过他发现司言灵好像并没有看其中内容,略微放下心来。 梅村大水酿成大祸。倘若此事被抖出去,不仅左凛完蛋。左府一个都活不成!他怎么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当下连丧子之痛都被吓去了一大半,开始想方设法的拿到这个东西。 司言灵比左凛年轻,但是他天生体弱,根本不是左凛的对手。 左凛毫不犹豫的动手将他砸晕,取了密函匆匆逃离。跑到观星台甬道里的时候,又折返回去想要杀人灭口,然而一念闪过,放他一条生路,只拿从他身上拿了钥匙把他反锁于观星台上。 左凛回府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出关于自己的东西丢进火盆里,亲眼看着它烧的一干二净,心中总算放下一块大石! 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将密函据为己有,可是当他要把东西呈给圣上的时候,竟然听闻司言灵的死讯!也知晓他最后一个预言:苍天有眼。 其实左凛留司言灵活口,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打算把东西呈上去,将一切都赖在司言灵和司氏身上,就说自己无意发现司言灵藏了这个东西,因丧子之痛,冲动之下动手里抢来想要呈给圣上,为儿子报仇。左凛了解司言灵的秉性,他一定会承认,可是现在他死了…… 大理寺全力查司言灵一案,左凛心中惶恐不安,生怕司言灵的死牵扯到自己身上,又怕圣上怀疑,只好把此物留了下来,静观其变。 结果司言灵的案子不了了之。 左凛又想到自己那晚去浑天监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不由放下心来。 可是如此一来,东西是不能交出去了,但左凛又不甘心儿子白白被害,于是待风声一过,便暗中要挟这些官员集体买凶杀人,并命令各家都派一人前往。 甚至左凛冒险参与,对其他人声称也是被逼而来。 这些人不疑有他,以为他和他们都一样,毕竟如果谁是幕后凶手,若没有足够的支撑,不会贸然暴露自己,否则岂不是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这些人贪赃枉法,岂是好相与之人?心里早就恨死司氏! 起初在司氏手里的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把柄,就算被抖出去也不过是丢了前程,不一定危及身家性命,可是与司氏同流合污,使得他们越陷越深,就凭大河决堤死亡数万人这一件事情,都够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了!这等于是断了他们的回头路,眼下又不知自己的把柄落到谁的手里,一腔愤恨全部都发泄在司氏身上。 刚开始他们怕司家庄人太多,不敢肆意虐杀,只令那些杀手悄悄暗杀,然而暴露之后,他们司氏族人被逼在祠堂,便开始无所忌惮,尽情发泄自己情绪。 左凛走出回忆,眼眸中还残留兴奋,“那场景,真是令人难忘。” 司氏族人绝望的哭喊声,成了渡他成魔的咒语,从那以后,才是他疯狂的开始。 魏潜发觉他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便没有继续激怒他,转念问道,“你痛快了吗?你觉得左宸的仇报了吗?” “怎么没报!”左凛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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