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比骨刺针先来的,是输液针。 护士姐姐敲门进来,祁妙顿时眉毛打结,她知道,今日份的挨扎又要开始了。 谈靳楚拍了拍她耷拉下来的脑袋,站起身,自觉走到了病房外。 楼道里依然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药液的味道,让人感觉每次呼吸都是发苦的。 他下了楼,打算出来透透气。 就这么几步路的功夫,手机上就接到了电话。 通知来的又快又紧急,由不得他在医院多做停留。 谈靳楚也没办法,只好先请另一位护士代为告别。 巧的是,这位护士正是身体恢复后,重新返回医院工作的孙艺涵。 她之前因为爷爷和弟弟的案子,还跟谈靳楚联系过好几回,见了他,也不算太拘谨。 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提及自家的事儿。 俩人面对面说着话,心都全牵挂在病房里的那个小姑娘身上。 女护士低着头,声音轻轻的: “……谈警官,妙妙七月中旬就要接受二疗,你过几天带她出院,可一定一定要按时把她送回来。” 谈靳楚答应:“好,先替我跟她说声再见。” “嗯嗯。”她连连点头。 孙艺涵很信任这名年轻的男警官。 他能根据弟弟的手指查出案件真相,能通过电话从爷爷家救出自己,也一定能把她的病人给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临走时,谈靳楚顿住脚步,往妙妙病房的方向回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个想法—— 或许,他跟这个小姑娘最终的分离,也会像这次一样猝不及防,连告别都来不及。 - 谈靳楚返回基地之前,先往局里跑了一趟。 正巧碰上沈芝兰从会议室里出来。 姐弟俩都是偏冷漠的性格,没有什么热络的叙旧,聊起天来都是凑在办公桌边讨论案情。 谈靳楚接过她递来的一沓资料,低头翻看。 视线刚扫到一个名字,瞬间就跟脑内的信息匹配上。 “这是6月15号,在金沙游轮母港出海登岛的那个人?” 沈芝兰对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习以为常,“嗯”了一声,“93名玩家里的其中一位。” 资料上的信息很详细,这个人叫欧阳晋,是家小咖啡馆的老板,46岁,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刚上大二的女儿。 照片上的男人看起来很年轻,金丝边眼镜一戴,像个英俊儒雅的温润君子。 没有任何的犯罪记录,咖啡馆经营良好,不曾出过什么问题和纠纷,更没跟人起过冲突。 家人和身边朋友对他的评价都很好,只不过,在警察问起来时,男人的妻子说,他去国外咖啡园了。 包括她的女儿在内,似乎对那座安琪岛,以及岛上要举行的游戏内测一无所知。 警方暂时没有告知家属实情,唯恐引起社会慌乱。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他们一番调查走访后,竟摸到了另一件案子上来。 谈靳楚往后翻,那是一份尸检报告,还有死者详细的个人信息。 性别女,18岁,是C省某县城高中的高四复读生,高考前几天,从学校宿舍楼顶一跃而下,当场身亡。 这个女生成绩优异,高三那年的高考成绩就足以被211大学录取,但她自己好像不太满意,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选择了复读。 在老师和同学口中,女生文文静静,写得一手娟秀小楷,在班里人缘不错。 父母也夸她听话懂事,体谅大人工作辛苦,高三毕业那年,还孤身去市里的咖啡店打工挣钱,一个月就给自己攒了部手机。 所以,在女生跳楼后,她的父母认定是复读班压力大,哭着闹着让校长跟班主任给个说法。 沈芝兰几句话介绍完,谈靳楚也已经将尸检报告看了两遍。 严重骨折、器官碎裂……死因上并没有什么蹊跷,的确是高空坠楼导致。 让他意外的是,这个18岁的少女,不仅有长期的性行为,子宫壁痕迹还显示她流过产。 “6月25号的鉴定报告……” 谈靳楚抬起头,拧眉问道:“已经二十几天了,死者的尸体还没处理吗?” 沈芝兰冷笑一声,“没呢,那俩当爹当妈的不满意学校给出的赔偿,高考结束后,又把女儿的棺材抬进了学校。” “尸检是我在c市的俩学生给做的,就因为都是男生,险些被死者的爸爸扇了一巴掌。还有个当叔叔的,把人家赶来调解的民警给打了,到现在还在拘留所里蹲着呢。” 谈靳楚安静听完,继续往后翻。 一张张照片映入眼帘,拍的是间三十几平米的单身公寓,墙壁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猎奇道具。 “这是欧阳晋在死者学校附近租的房子,那边的同事在其中一条皮质鞭子末端,检测到了死者的表皮组织和血液痕迹。” 那个女生,去年暑假就是在欧阳晋的咖啡馆里打的工。 “死者的手机也找到了,聊天软件上,她给欧阳晋的备注是——‘主人’。复读的选择,也并非是死者做出的,欧阳晋给她制定的目标是985高校,考不上就去死。” 沈芝兰懒得点评这个小众圈子的嗜好,环着双臂冷声道: “不排除教唆他人自杀的嫌疑。” 这种违法行为本来就较难定罪,更何况,欧阳晋这会儿人在岛上,要想了解少女跳楼的真相,还得先把人带回来审一审才行。 谈靳楚认真看完,放下了手中的资料夹。 “……死者还不到19岁,比他的亲生女儿还要小。” “是啊。” 沈芝兰倚在桌边,面无表情地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望向窗外: “她跟妙妙一样,都是7月底的生日。” 谈靳楚的手指轻轻蜷了蜷,又无力地松开。 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不平之感越发强烈。 身为一名国家公职人员,服从安排,在任务中做出牺牲,他没有一丁点儿的怨言。 可他接受不了的是,妙妙要跟他一起上岛,把自己的生命,搭给欧阳晋这种货色。
第68章 办公室里, 除了其他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再听不到有人说话。 姐弟俩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末了还是沈芝兰先开口。 她对那个坐着轮椅去爷爷墓地的小姑娘挺有好感,知道弟弟刚才医院回来, 便关心了一句: “妙妙这会儿, 身体怎么样了?” 谈靳楚低下头,从沈芝兰的视角, 只能看到他微微发颤的眼睫。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年轻的男警向来以冷静自制的面容示人,一起生活了二十年, 除了小时候把一条肥肥胖胖的蛆虫扔他脸上之外, 沈芝兰再没有见到过自家弟弟这般无助。 就连得知爷爷噩耗的那一天, 她从解破室里出来,站在太阳地里只觉头晕目眩、腿脚发软,还是十六岁的谈靳楚红着眼, 一路搀扶着她去了医院。 现在反了过来,弟弟在姐姐面前展露出了柔软的一面。 他低声道: “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 差点儿都没认出来, 圆脸都快瘦脱相了, 苍白得吓人,胳膊细的感觉一碰就折。” “臂弯处乌青一大片, 手背上也全是针眼……姐,你知道吗,她今天也要同时插好几根管子,护士一进来, 她就害怕得直哆嗦。” 谈靳楚摇了摇头, 轻声吸气: “前两天更受罪,刘队跟我说, 那些管子都是红的,因为要把她的血抽出来,洗干净再给输回去……明天,她还要做骨穿,针从背脊扎进去抽骨髓,那得多疼啊……” 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 沈芝兰在呛人噎人上是行家,轮到安慰人,这张嘴里就半天蹦不出一枚字眼。 想了想,最后只能道: “别担心,做骨穿要打麻药的,不会很疼。” 谈靳楚苦笑一声:“但愿吧。” 女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留给姐弟俩聊天的时间也没多少,刘敬天站在门口冲人招了招手,谈靳楚立马起身。 他有他的任务,沈芝兰也有自己的工作。 她跟着弟弟一起出了办公室。 俩人从姐弟到同校师姐弟,再到现在的谈警官和沈法医,一路这么按部就班地走了过来。 刑警队的刘思甜还曾调侃,俩人看着生分,其实压根就没分开过。 “分开”这个词,范围可大可小。 小到她父母和爷爷口中的一次出差,几天就回来; 大到……父母牺牲在与毒犯们的交火中,爷爷自尽于家中卧室。 沈芝兰年幼便早熟,解剖室里更是见惯了死亡。 所以,她也预想过跟弟弟的分开。 法医虽苦虽累,但很少上前线直面惊心动魄的险境,而刑警就不一样了。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谈靳楚在警校读大三的那一年,乘公交撞见了有人偷手机,出手将盗窃者擒住时,另一位想要跳窗的同伙急了眼,反手捅了他一刀。 他当时为了保护一个小姑娘,无法躲避,后腰上至今还留着一处淡淡的疤痕…… 沈芝兰顿了下脚步,喊住了要跟随刘队上楼的弟弟。 谈靳楚回头,言简意赅地问:“还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 她仰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年轻男警,后知后觉。 原来……当初那个被她用蛆虫吓得不清、还硬要强行装酷的小屁孩儿,现在都这么高大了。 沈芝兰道:“就是我最近挺忙的,7月份还要去一趟外省出差。” 谈靳楚不明所以:“嗯,我知道。” “知道就好。” 她摆摆手,“别给我增加工作量了,你跟妙妙,都要从岛上活着回来。” “好。”谈靳楚弯唇一笑。 - 刘敬天的刑警队长办公室里,云艳辉也在,还抱来了一大摞新的档案资料。 “这些都是刚查出来的93名内测玩家的信息。” 刘队忙得脚不沾地,刚喝了半杯水,就又接着电话匆匆往楼下赶了。 云艳辉便负责给谈靳楚讲会议内容和警方的安排。 他接过资料翻了两份。 登岛的93名玩家里,其中还有一对男同性恋人,都是30多岁的年纪,虽然仍是中国公民,但长居国外。 警方查出,他们俩是国内一家代孕机构的幕后老板,早年更是直接参与过人口拐卖,还与一位孕母的死有着间接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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