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阑与闵参将对视一眼。 裴宥复又垂下眼,露出鼻骨侧的那枚小痣,冷冷清清:“粮不够了。” -謯 西南疫症虽暂缓了极速蔓延的势头,但朝中依旧如乌云盖顶。 为了维系京城内的稳定,这场疫事的相关消息已经对京中百姓全面封锁,京城暂得安稳。 但朝臣们心知肚明。 若还不能解决药材的供应问题,这场天灾眼睁睁要酿成一场人祸了。倘若一个不慎,疫症外溢北上,更将会是一场避无可避的国难。 勤政殿内,嘉和帝刚刚发了一顿火,此时朝臣退去,殿内却仿佛还充斥着未灭的火光,服侍的宫人们全部低眉颔首,呼吸都不敢重一点。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也只有伺候了嘉和帝几十年的范曾,这种时候,还能神色如常地用正常音量来禀。 嘉和帝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面上恼怒更甚,却并不言语。謯 范曾扫一眼便知这是何意,一个招手,勤政殿内的其他宫人便尽数退下,再稍稍让开身子,一身素色宫装的谢南栀轻步入内。 来了人,勤政殿却更显寂静。 嘉和帝身上的怒意无声蔓延,谢南栀却是沉寂的静。 良久,谢南栀的一声低咳打破了沉默:“陛下,不知西南疫事情态如何?臣妾心中惦念,实在神思难安。” 嘉和帝一声冷笑:“皇后何时关心起朝事来?” 他随手拿起桌案上一本折子:“后宫不可干政,皇后请回。” 已至仲夏,谢南栀穿得却并不单薄,闻言又咳嗽了两声,显得面色更为苍白。謯 嘉和帝浓眉低垂,不曾多看她一眼。 谢南栀自顾道:“西南疫事已久,恐怕不止缺药材,还缺粮食,陛下,可曾调运粮食过去?西南路途遥远,若接到那边的求救再运粮,岂不为时晚矣?” 嘉和帝又是一声冷笑:“皇后还是如此玲珑心思,屈居后宫真是可惜了。” “陛下!”谢南栀上前两步,轻轻搭上了嘉和帝的手臂,“此时不是置气的时候,臣妾在与陛下好生商议。” 嘉和帝抬眼,望着年过四十仍旧面容姣好的谢南栀。 二人青梅竹马,年少夫妻,入主皇宫的第一日,他便免了她的跪拜之礼。他从不止将她当皇后对待。 她亦从来能拿捏好他的脾性。謯 知道如何能讨他欢心,如何能平息他的怒意。 登基二十余年,只有她,从始至终不曾惧过他。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嘉和帝起身便甩掉了谢南栀搭过来的手。 谢南栀本就久病瘦弱,被带得一个踉跄,扶着桌案才勉强站住。 “西南疫事情态恶劣,缺粮少药,裴世子即将孤立无援!你满意了?!”嘉和帝不掩怒意的声音充斥在安静的勤政殿内,“朝臣各为党派,各有心思,民间有人煽风点火,借势发国难财,朝中有人里应外合,阻挠运粮,巴不得疫事扩散,去了西南的人饿死病死在那里,你满意了?!” 谢南栀的脸色愈发苍白,抖着唇道:“怎……怎么会……”謯 “怎么不会?”嘉和帝不比谢南栀,多年勤政,令他容颜远不如年轻时俊朗,只身上的帝王威仪愈发浓重。 但此刻他低垂眉眼,露出几分少见的嘲讽之意:“朕早就料到了,迟早会有这一日。” 语毕,并不打算与谢南栀多言,抬步欲出勤政殿。 “陛下!”谢南栀三步作两步,想要拦住嘉和帝,却因动作太急,一个摇晃跌倒在地上,只跪坐在地上抓住了嘉和帝的龙袍,“陛下,那……那召他回来罢?” 谢南栀惯来沉静的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慌张,眼里也蓄满了眼泪:“召他回来罢陛下,朝中这么多人,为何偏偏谴他去呢?” 嘉和帝面上的嘲讽之意更加明显,垂眸望着自己一向最是“大公无私”的皇后:“他?哪个他?” 谢南栀面上一怔,眼泪滑落,温热的泪水刷掉她面上的脂粉,露出鼻骨侧一枚微不可见的小痣。謯 “哪个他?”嘉和帝又问一声。 高高在上的威严帝王,此时眼底亦有些发红。 一股酸胀之气堵在谢南栀胸口,叫她再无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只眼泪顺着半仰的面颊滚滚落下。 嘉和帝仍旧低眸望着她,眼底那抹红色渐渐淡去。 谢南栀没有出声,只紧紧拽着他的龙袍,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民间传言属实,嘉和帝宠爱皇后娘娘,但凡她提出的请求,甚少拒绝。 只是再炙热的心,也有凉透的那一日。謯 嘉和帝未有犹豫地拉开谢南栀拽着龙袍的手,提步离去。 只在离去前,留下一声嗟叹,久久萦绕在谢南栀耳边。 “阿栀,原是不该他去的。” “原是无论如何,都不该他去的。” 空旷的勤政殿内,端庄淑雅的皇后娘娘,掩面痛哭。
第157章 狗官一枚 温凝敏感地察觉到,城中或许要缺粮了。澈 她的一日三餐明显轻简了很多,种类也少了很多;给她送餐送水的人,已经换了第三个,前面两个,不知是不是染病了。 入梧西已然半个月,照理裴宥带了那么多人,定会有药材垫后,半个月的时日,疫症应该解决得差不多了才是。 可如今不仅依然有人在染病,连粮食都开始短缺,可见外面的状况并未好转。 疫症变得更复杂了么? 还是同上辈子一样,药材供给无法跟上? 温凝一个人待在这厢房中,气也气过了,急也急过了,最后自己安慰自己,她孤注一掷地离京,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最坏的打算是路上遇到歹人,杀了她的侍卫,抢了她的药材,最后她自己也来了个不得好死。澈 可即便这样,她也宁愿赌一赌。 总归这辈子的这条命,是多活的。 好在她遇到的是裴宥,药材安全送抵梧西,虽不知大哥大嫂到底怎样了,那一车药材至少救了两三百百姓的性命。 如今再坏的结局,也不会比她原先设想的更坏了。 大不了一起生病,都病死在这里呗。 只当这辈子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如此洗脑式的自我安慰,温凝才能尚算安定地待在这屋子里,尚算从容地在屋子里做做绣活儿。澈 虽然最后绣出来的东西一塌糊涂,都被她给剪了。 但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该打听的,温凝还是从不懈怠的。 前面两个来送餐送水的都是男子,每次会在门外等到她用完膳,洗漱结束,将要洗要换的东西放在门口,才拿着东西离开。 温凝总会趁这个时间与他们搭话,试图了解外面的情况。 可惜那两人的嘴巴,比十六的还严实,温凝几乎要怀疑他们是哑巴了,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充耳不闻。 这次换了个姑娘。 前面两日温凝已经应聊尽聊,什么姑娘家喜欢的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奇闻八卦,都恨不得要跟裴宥似的,编故事给人姑娘听了。澈 结果对方始终岿然不动,让温凝倍感挫败。 这日温凝琢磨了一下,决定换个方向。 她一个人在房中待的时间太长,什么礼仪什么姿态的,根本顾不上了。为了方便对方听到她的声音,直接坐在房门旁边,一边吃饭一边与人姑娘搭讪。 “姑娘你有意中人了吗?” “我看你梳的发髻,尚未成亲吧?” “你的意中人今年年岁几何?模样长得如何?看得上你吗?” 此前各种套路都试了,毫无成效,温凝不得不再次向裴宥学习——抹一嘴毒。澈 指不定把人家姑娘说烦了,就搭理她了。 “我瞧着你吧,五官拥挤,半低不高,身无半两肉的,不好说人家吧?” “这城中疫症,不知又要死多少青年才俊,届时更不好挑婆家了。” “你看我如何?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不如你同我一道回京,做我文公子的第十八房小妾,定叫你这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结果她还是小瞧了人姑娘的定力,她话都说得这么讨打了,人家硬是没吭一声。 温凝心中气不过,便又想起把她关在这里的裴宥,冷哼一声就道:“来梧西的那个裴大人,你还没见过吧?” “我跟你说,此人蛇蝎心肠,无恶不作,狗官一枚!”澈 “而且,他长得可难看了!” “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三角眼,朝天鼻,嘴角还是歪的……” “你胡说!”那姑娘突然一声清脆的低喝,“裴大人风光霁月,天人之姿,岂是你等宵小能肆意诋毁的?你还吃不吃饭了?不吃我明日便不来给你送了!” 嚯!裴宥那妖孽,原来突破点在这儿呢! 温凝与那姑娘利索地吵了一架。 “你胡说!裴大人体察民情,温和可亲,每日都是亲自施药布粥,我们梧西要没他早完了!” 哦,还能亲自施药布粥,看来裴宥尚好。澈 “裴大人何曾轻视妇孺?入城第一日的药便是优先老幼妇孺,京城来的女医者都好好的呢!” 哦,女医者都好好的,可见何鸾无恙。 “疫事迟迟未能好转与大人有何关系?城内缺药少粮,大罗神仙来了也别无他法!” 缺药少粮? 温凝呵呵一声道:“你就别撒谎了,刚刚还说裴大人亲自施药布粥,如何又缺药少粮了?承认吧,就是他沽名钓誉,做不来实事。” 若是温凝在门外,便能看见人家小姑娘的脸都被她气白了:“你休要诋毁大人!大人早早向朝廷要了粮,是朝廷迟迟未能送到,跟大人何干?!如今整个大胤都买不到‘丛樹’,是那些奸商作恶,与大人有何关系?!” 温凝一愣。澈 粮食便罢了,奸商作恶,缺“丛樹”? “可是有人恶意炒高药材价格,将一味药材惜售,以至于……” “呸!不就是你们这些想发国难财的药贩子干的好事!若非缺一味药,我岭南又地处偏僻,行路艰难,有裴大人亲自来此,疫事怎会拖延至今?” 温凝大脑飞快地反应过来,所以……这辈子到底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有人将一味药材炒至有价无市了啊。 但是这辈子的药方里没有“石荧”…… 等等! “小姑娘,你刚刚说缺哪一味药材?”温凝放下饭碗,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门外道,“丛樹?哪个丛?哪个樹?”澈 “休要装模作样!你一个药商不知丛樹?你连命都不要想要发……” 那小姑娘后面说了什么温凝都听不见了,只觉耳边嗡嗡的,脑中又是雀跃,又是不可思议。 丛樹,这辈子居然是丛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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