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大概知道自己为何会心中不畅。 到底是因着上辈子那些阴影。 这件事换在其他女子身上,一个四品小官的女儿,飞上枝头做了太子妃,想必欣喜不已,与有荣焉。谥 可她自重生以来,对未来的设想从来是——自由。 她要许许多多的自由。 她要将上辈子被禁锢的那十来年都弥补回来。 为此她宁愿嫁给毫无门第可言,甚至已有子嗣的鳏夫。 可太子妃这条路,与她心中所想,相去甚远。 顶着一个太子妃的头衔,她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出入街头,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经营她的酒坊和药铺,亦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一个不高兴了,跑回娘家躲一躲。 她的余生会变成一个比上辈子大一些的房屋,再大一些的房屋。谥 只消想一想,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可她能叫裴宥不做这个太子吗? 裴宥与她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恨不能天天与她黏在一块儿。 她若开口,裴宥那个乖张的性子,大抵真能撂担子不干了。 但她不能啊。 他明明会是一位很好的太子,他明明就是正儿八经中宫嫡子,他明明有自己的理想和志向,她没有道理因着一己之私,叫他放弃自己的责任和抱负,去选一条更加崎岖的路。 就是在这两相冲突间,温凝始终想不明白。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道理她都懂,仍旧无法坦然地接受。 “温姐姐,这话说得不甚详细,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呀。”段如霜抬手便给她倒茶。 裴宥的身世尚未公诸于众,而且此事关乎社稷,她不方便与段如霜直说。 “就好比……”温凝想了想,“你碰上一个十分心仪的男子,他亦与你情投意合,你与他已互许终身,可有一日你发现他家高门大户,容不得你外出做生意,你不舍放下他,又不舍放下生意,该如何抉择?” 段如霜拿着茶盏,侧了侧脑袋:“温姐姐的意思,是想在这二者之间求得一个圆满?” 不待温凝答复,她便笑起来。 “温姐姐,其实无论如何选,都不得圆满的呀。”谥 段如霜清透的眸子望着温凝:“无论如何选,未来总会碰到不顺遂的时候。” “若选了心上人,夫妻之间难免会有摩擦,后宅大院也总有不如意的地方,那时便会想选错了吧,为了他连最爱的生意都放弃了,不该如此的。” “若弃了心上人选了生意,做生意又哪有一帆风顺的?遇到踽踽难行的时候难免又会贪恋曾经与心上人的温柔缱绻。” “人心便是如此啊,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 “但再想一想。”段如霜顿了顿,道,“若选了心上人,未来未必不会事有转机,碰到比‘做生意’更让我感兴趣的事情;若选了生意,未来也未必不能在生意场上,碰上更合我心意的男子。世事本就无常,何必画地为牢,站在当下,就将自己的未来圈死?” “若是我,无论作何选择,想清楚,看明白,让将来不留遗憾,不心生怨怼即可。” 段如霜缓着嗓音一句句道:“其实反过来看,无论如何选,都能得圆满呀,端看自己如何想,如何做罢了。”谥 温凝当然不是要做“选择”。 她的又又姑娘那么好,她怎么会将他放在天平上,让他成为可能被放弃的一方。 她只是试图从段如霜的想法里,找到与自己和解的方式。 不留遗憾么…… 她心中其实有一个微小的,蠢蠢欲动的想法。 可裴宥……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谥 “改至三月十八?为何?” 勤政殿内灯火通明,嘉和帝执棋的手顿在空中。 裴宥微垂着眼睑,面色平静:“东宫尚未筹备妥当,不必匆忙入主。另,昭和的婚期在二月底,待她出嫁再昭告此事,于她更有益处。” 嘉和帝抬眸,望着眉眼淡漠的裴宥。 倒未想到他还会为昭和考虑。 前些时日昭和自请和亲塞外,他虽有犹豫,到底还是应了。 昭和的亲事拖延至今,原本是想将她放在膝下多宠爱几年,不想出了这样的变故。谥 她若嫁在京中,待太子之事昭告天下,难免令她处境更加尴尬。 但嫁去塞外,无论如何她都是名义上的公主,大胤强盛,她便不会被苛待。 “那便三月十八罢。”嘉和帝点了头。 昭和虽不是他亲生的,毕竟宠了这么些年,当年之事更不能怪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他是愿意为她多筹谋一些的。 至于那东宫之位…… 事已至此,也不急于这一两个月了。 “你母后病体初愈,寻空不妨去看她一看。”嘉和帝又道。谥 裴宥只抬手落子,并未应声。 嘉和帝叹口气:“恕之,皇后亦是一心为你着想。当初反对朕将你认回,说到底,是想你活得更快活一些。” 嘉和帝自己都还未与谢南栀和好。 当初在凤仪宫的一番争吵,便是因着瑞王获罪,流放北疆,楚珩炒作“丛樹”,只缺证据,心灰意冷下,他想将裴宥认回。 谢南栀反对。 他知晓她不想裴宥被身份掣肘,也不愿看到他与他的世子夫人,变成如今他们的这副模样。可他心中本就有怨,任谢南栀如何说,他都觉她只是不想披露此事,连累谢家入罪罢了。 吵到怒极时,他将楚瑄和楚珩的无用也都归因在她身上,将她的后位给废了。谥 直至如今,他对谢南栀也不能说没有怨怼了,只是当着裴宥的面不一样。 “朕瞧着,皇后对温氏亦颇为喜爱,不若带着她一道,皇后心情好了,身子也康健得更快。” 裴宥仍未回话,只捡了被他围困住的白子,颔首道:“陛下,天色已晚,恕之就先回府了。” 待人消失在勤政殿中,嘉和帝摇头叹息。 这孩子,也不知说脾性随了他,还是随了谢长渊。 拧得很。 回国公府的路上,马车在铸芳阁停了一瞬。谥 顾飞匆匆进店,取了个匣子出来,又匆匆递进马车,重新扬鞭打马。 车里点了灯,裴宥将那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枚金制的手钏。 俗是俗了点儿,但他与温凝成亲至今,就只送过她一根木质的簪子。还是因着岭南有给新嫁娘亲自做簪的习俗。 近来小姑娘心中恐有些想法,到底是他疏忽了。 温凝与段如霜在饭馆待了一个多时辰,瞅着天色,估摸裴宥差不多要回府了,才与她道别。 一回去,见裴宥竟已经在家中,衣裳都换过了。 “你今日这么早?”她心情颇好地与桌案前的人打招呼,“我与如霜妹妹用过晚膳才回来。”谥 “在外一整日,我先去沐浴。” 待沐浴出来,温凝就往裴宥怀里钻。 “你在看什么?”温凝够着脑袋看他手里的东西。 未待她看清,裴宥已经将文书合上,扔在一旁:“今日玩儿得还尽兴?” 温凝连连点头:“可精彩了!我上次看马戏还是……” 她差点脱口就要说“十几年前”,顿了一顿:“还是未及笄时。” “倒想看看你未及笄时是什么模样。”裴宥轻轻捋开她半干的发。谥 温凝愣了一下,眨眨眼,打算从他膝头下去,却被他扣住手腕,手上一凉。 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枚手钏。 金制的,上面镶着蓝绿色的松石。 她抬起手。 她的手腕本就细白,被这么一衬,更好看了。 “你画的图样?”温凝问。 裴宥扬眉:“如何看出来的?”谥 温凝偏了偏脑袋:“直觉?” 他做什么都是出类拔萃的,这样别致的手钏,只能出自他的手笔。 “好看。”温凝笑吟吟地亲了他一下,“我喜欢。” 说着,又要跳下膝头。 再次被裴宥拉住:“就这样?” “我有点口渴……”温凝小声道。 回来便未喝茶,刚刚沐浴完,更渴了。谥 裴宥托着她的后颈:“我帮你。” 唇齿交接,声影浮动。 哎,这么久了,还是如此黏人。 “又在想什么?”声音里颇有些不虞,直接将她放到了桌案上。 俯身下来,她便整个儿被他笼罩住。 “今日就在这里?” 温凝被他亲得迷糊了,脑子里还是有一丝理智的。谥 还有这种花样?这里……这里怎么…… 不待她抗议,裴宥已经告诉她在这里如何做。 混蛋。 到底还是配合着。 只结束的时候,没敢睁眼看那往日里舞文弄墨的清雅地方。 裴宥亲去她的泪珠,抱着她回榻上。 非常规的地方,也非常规地费力。谥 温凝的力气被抽干,躺上床便一动不动,恨不能摊成一床被衾。 裴宥倒清爽得很,熄了灯烛,上床便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亲她的发顶。 “今日我与陛下商议,将日子推到了三月十八。” 竟还有力气说话。 她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等等。 将日子推倒了三月十八?谥 温凝转过身,在黑暗中抬头看裴宥。 借着稀薄的月光,仍能看到他身上散发着餍足后的慵懒,眼底甚至还有几分欲色尚未消散。 “那些日子你在病中,我便未与你商量。多一个月的心理准备,应该足够?”他的嗓音也还是暗哑的。 他察觉到她近来的神思不宁了,以为她是有些反应不及? 见她未语,他宠溺地摸她的发:“累了?” “睡罢。”又亲了亲她的额头。 温凝心中一时晦涩难言。谥 裴宥还是那么地敏锐,也如她所料地,那么顾及她的感受。 他们那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她心中有什么想法…… 是不是也该开诚布公地同他讲一讲? 温凝酝酿一番,轻声开口道:“裴宥,有件事我想同你商议一下。” “嗯?”裴宥听起来有些困了,“你说。” 温凝往他身上蹭了蹭:“裴宥,你说,有没有可能……让我出京游玩一段时日?” “游玩?想去何处?”谥 “就……我以前可喜欢看各种地方志了,大胤好多地方我都不曾去过呢。” 若说不留遗憾,她最大的遗憾,大概就是这个了吧。 谋划过太多次,憧憬过太多次,却没有一次真正走出去。 她有那么一点点,想要尝试一下,真正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是个什么感觉。 “我想出去游玩一段时日,四处去看看。”温凝小心地打量裴宥的神色,“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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