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琛虽吃了一棍子,但表面上还算服从。他的身量已高过老国公爷,祖孙两人性子相仿,这一年以来,祖孙俩时常大闹国公府,上梁揭瓦已是常态。 迈入堂屋,老国公爷忽然转过身,抬手指向顾远琛,本要大骂几句,又见这逆孙涨红了一张脸,老国公爷愣是迟疑了一下:“你……脸怎么红成了猴子屁股?” 顾远琛一噎:“老爷子,你有话直说,少动手。” 老国公爷见少年纨绔不化,气到花白须髯轻颤:“可知哪里错了?” 顾远琛脑子里还在想着梳子的事,闻言,他即便猜出了老国公爷的意思,也故意道:“老爷子,你直说吧,省得我猜来猜去。” 老国公爷气不打一处来,刚要抬手揍少年,却发现这厮已经比自己高出些许。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动手,气吼吼道:“你母亲曾警告过你,让你莫要对外界流露出任何真性情,你可还记得?你难道忘了,你父亲是如何失踪?顾家又是如何沦落到今日岌岌可危的境地?” 顾远琛漆黑瞳仁忽然暗了暗,像云遮旭日,一下就暗了下去。 母亲,也就是容妃,是旁人不能提及的存在。 从前,顾远琛听见旁人提及母亲,他会发疯。 而今,少年从边关历练归来,倒是懂得隐忍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掌紧握成拳:“祖父放心,孙儿如今这名声……就连娶妻都困难,宫里那位再怎么疑心,目前也不会对付我。您老放宽了心,孙儿还得给您养老送终呢。” 老国公爷听了这话,怎就觉得不对劲? “闭嘴!你今日去陆家,可查到了什么?” 顾远琛如实说:“陆云卿谨慎的很,东西并不在书房。” 老国公爷应了一声:“嗯,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顾家的儿郎,没几个全须全尾的了。” 顾远琛:“……” 少年抿唇不语。 缄默许久,在老国公爷的幽怨中,顾远琛走出了堂屋,烦闷无处发泄,只能一拳头砸在了庭院中的玉兰花枝干上。 随着他一动作,藏在怀中的篦子硌到了他的胸膛,顾远琛脑中忽然浮现出乔宁娇俏的面庞,还有她那双水润的眸子。 此刻,好似有一阵春风拂面而来,裹挟花香,将少年心中的燥郁之气,吹散了稍许。
第6章 乔宁依旧远离了诗宴,就在附近的凉亭下静坐。 上辈子当了十年的魂魄,无人可以看见她,亦无人可以听见她,让她习惯了独处自洽。 乔宁不久之前的步子急了些,发丝微乱,她以为顾远琛还会出现,遂为悦己者容,打算用荷包里的篦子梳发。 然而,她早晨备好的篦子不翼而飞了。 乔宁:“……”奇怪,难道是她记错了?早晨没有将篦子放进去么? 此刻,乔宁保持着垂首翻看荷包的姿势,一抹宝蓝色锦缎衣料映入眼底,她认出了陆云卿今日所穿的衣裳,尤其对他腰间的白玉坠甚是熟悉。她前世年少时,是当真心悦过他。但那段懵懂痴情已是过眼云烟,如今遇到陆云卿,心中再无波澜,就仿佛当初的一腔痴情是假的一般。 乔宁也甚是诧异。 她甚至怀疑,她彼时所谓的心悦,并非真正的喜欢,而只是自幼就以为陆云卿是她的未婚夫,所以,将陆云卿摆在了未来夫君的位置上。 她抬首,对上了陆云卿笑容温和的脸。 这人有两幅面孔。 慈若暖风和煦; 可一旦毒起来,也如罗刹煞神。 陆云卿看着面前巴掌大的娇俏面庞,她的眸子水润纯澈,正映着他的脸。他抬手,指尖轻弹了一下乔宁细嫩饱满的额头,嗓音温柔:“阿宁,方才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你?你在找什么?” “……”乔宁额头吃痛,抬手揉了揉,她水朦朦的眼,总让人觉得懵懂纯情。 她与陆云卿前世的婚约算是一场悲剧,谁都不是赢家。 陆云卿在成婚之前,还算善待她,但极少会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 乔宁本不想多话,她会将属于乔婳的一切都还给她,其中也包括陆云卿。然而,陆云卿似乎记住了她的习性,她每次出门都会在荷包里放上一只梳子。 陆云卿何许人也,一眼看穿乔宁现状,直接吩咐身边小厮:“去开我的私库,取几件玉篦子过来。” 乔宁本能拒绝:“表哥,我不需要篦子,我房中还有好几个。” 陆云卿笑意更甚:“阿宁与我客气什么?我的东西,自是要给你。” ……这话颇有歧义。 春风和煦,廊下银铃作响,半寸日光刚好落在少女清媚的面颊上,脸上的小绒毛也照得十分清楚,少女薄妆桃脸,花容月貌。乍一看上去,她分明没有特意打扮,但再一看,又觉之恬静娇妍。 陆云卿一看见她,就会莫名安静下来,仿佛可以将世间喧嚣暂时抛之脑后。 陆云卿又说:“阿宁也快及笄了吧?及笄便是大姑娘了。” 本朝惯例,女子及笄后就可出阁嫁人。 乔宁哑然。 她这一世必定会主动提出退婚。 万一陆云卿又为了找个替代品,将她稀里糊涂的娶了,那岂不是误了他二人的终身? 乔宁并不知自己具体哪日生辰,乔家就将捡到她的那天,当做了她的生辰。她今年大抵该及笄了。 “表哥,我……”乔宁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手上并无陆云卿将她视作替身的证据,此刻,她忽然想到了乔婳,眸子一亮,“表哥,母亲的亲生女儿就要找回来了,你可知晓?表哥可一定要登门去看望她呢。” 乔婳才是与陆云卿有婚约的人。 在少女欢喜的目光中,陆云卿的剑眉微不可见的轻蹙。他这样的人,心性与城府皆远超同龄人,自是一眼看出了乔宁的小心思。不过,陆云卿脸上的异色转瞬即逝,笑意依旧从容温和:“好,届时我定登门,也正好可以看看你。” 乔宁:“……” 大可不必去看她了。 很快,小厮端着托盘过来,大漆托案摆放着三只精美玉梳,雕刻琼花,蜿蜒攀枝,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乔宁只能收下:“那就多谢表哥了。” 陆云卿亲眼看着乔宁将玉梳手下,眼底神色似有一丝转变。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长廊走来一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再度抬手轻拍了乔宁的发心:“我们阿宁快些长大,表哥甚是期待。” 换做是前世,乔宁必定会因为陆云卿此举,而欢喜羞涩。 但如今,当真毫无所感。 乔宏毅的步子加大,人未至声先到:“阿宁,你风寒未愈,也该回府了。” 乔宁见来人是大哥,展颜一笑:“大哥说得是,我这就回府。” 陆云卿将乔宁眼梢的笑意看得真切,他又与乔宏毅对视,抱拳作揖:“表弟。” 陆、乔两家的姻亲关系,需得追溯到三代往上,到了如今,也只是名义上称作表亲。 乔宏毅淡笑,也抱拳回礼:“表兄,阿宁年幼不懂事,可是又在你面前说了什么?我今日且先带她回府了,这丫头前阵子染了风寒,实在不宜在外久留。” 一言至此,乔宏毅对乔宁招了招手:“走吧,阿宁。” 乔宁朝着陆云卿随意福了福身,这便跟着乔宏毅离开,无半分不舍。 陆云卿立在原地,凤眸之中,一片萧索。 阿宁…… 我们又见面了。 *** 今日,乔宁是跟着兄长乔宏毅一道出来的,遂也跟着他一道回去,二房的两位堂姐并非与他们同路,此刻,还留在诗宴上,物色她们的如意郎婿。 乔宁也瞧见了她自己的心上人。 她很是满足。 回程路上,她一直托腮望着车窗外的沿途街市,唇角笑意渐甚。 她的将军,年少时的模样,当真很是俊俏呀。 乔宏毅的声音打断了乔宁的遐想:“阿宁在偷乐什么?可是因为见到了你那陆表哥?” 乔宁回头看向兄长,她知道退婚一事没那么容易,毕竟,陆云卿未必会放开她这个替身。上辈子,养母陶氏也对陆家提及过,说要纠正这桩婚事,让乔婳嫁入陆府,但陆云卿拒绝了。 彼时,乔婳也对竹兰君子般的陆云卿,一见倾心。又大概是乔婳心中执念作祟,总想抢回她自己的一切。然而,陆云卿一意孤行,始终坚持原先的婚事,不同意更换新娘。 陶氏与乔婳母女也因此嫉恨乔宁,再没给过她好脸色,也不允许她踏足乔府半步。她嫁给陆云卿之后,就成了乔家的弃女。 当下,乔宁立刻反驳:“才不是呢!大哥,我……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大哥可否帮帮我?” 少女水眸莹润,她看着人时,仿佛十分专注认真。 乔宏毅目光落在乔宁半张的粉唇上,他薄唇微抿,眼底一抹异色转瞬即逝,笑着问:“阿宁说说看什么事,兄长定尽力而为。” 乔宁幼时被捡回乔家起,就开始寄人篱下,她很会察言观色,事事谨小慎微,但兄长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关切,让她时常有种被认可的温馨,即便时隔一世,她仍然十分依赖兄长。 乔宁凑近了些,乔宏毅置于膝上的手一紧,面色不显。 “大哥,乔陆两家的婚事,本该属于母亲的亲生女儿,我也自知这些年在乔家备受关照,断然不能霸占了本不属于我的婚事。大哥可否更正这桩婚事?” 乔宏毅似是有些震惊:“阿宁不是一直很喜欢你陆表哥么?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乔宁担心自己转变太快,会引来兄长怀疑,只好强装忧伤:“我仗着乔家三姑娘的身份这么些年,可母亲的女儿,也就是兄长的亲妹妹,可是在外受了苦头呢。陆表哥的确是兰芝玉树的人物,我一个孤女配不上他,倒是大哥的亲妹妹与表哥才是门当户对。” 乔宏毅忽然伸手握住了乔宁的肩:“不准再说这种话,无论何时,你都是乔家的人。” 乔宁没有多想,只当兄长是宽慰她。 但婚事是务必要更正的。 “大哥,你就帮帮我嘛。”乔宁巧揉造作,一只手拉着乔宏毅的衣袖晃了晃。 乔宏毅愣了一下,不成想乔宁也有这样灵动的一面,似与此前有些不同,倒是让他眼前更为一亮:“好,大哥答应你。” 乔宁一怔,显然没想到兄长这么好说话。 “嗯!” 乔宏毅的手从乔宁肩头落下,不知思量了什么,唇角笑意渐甚。 *** 轩月斋。 三角兽炉腾起袅袅熏香,里面特意加入了安神香。 陶氏这几日静等女儿归来,一直夜不能寝。 乔宏毅一踏足屋内,浓郁剑眉当即轻蹙,看向圈椅上靠着的妇人,道:“母亲,香浓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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