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问你一次,谁派你来的。” 此人是厌惊楼派给崔婉凝所用的暗卫之一。 这支队伍里都是精锐,仅效忠崔婉凝一人,就连厌惊楼都没办法差遣。 毕竟是血海里杀出来的,他也是个硬茬,冷笑一声:“我倒是想问问你,是如何闯入魔界的?你这般阻挠我,莫不是那狐狸精从外面带回来的情郎?你们在魔尊的眼皮子下面放肆,就算你杀了我,你也逃不出魔界!” 情郎…… 寂寻正欲动手的指尖缓缓缩回,“嗯。”他说,“我是。” 暗卫见此更是起劲:“果真被我猜中了,你最好杀了我,若我活着出去,必会禀告魔尊,让你们在枯魂河做一对野鸳鸯。” “野鸳鸯?” 寂寻茫然地歪了歪头,片刻恍然。 他知道野鸳鸯指的是什么,寂无让他找来的书里都画了。 指的是一对情投意合却不被认同的男女。 寂寻不需要被认同,只需要情投意合。 他很喜欢野鸳鸯这个说法,赞同点头:“你说得很好。” 暗卫懵了。 “既然如此,就给你个痛快。” 寂寻手起,灵光闪过,一击毙命。 而后拢紧斗篷,身影眨眼消失在火光弥漫中。
第1章 060 渡生崖底迟迟没有响动, 厌惊楼等来无趣,耷拉下的眼梢看起来有几分兴尽意阑。 “回吧。”厌惊楼揽住崔婉凝肩头,欲要转身。 她身姿贴合着厌惊楼, 唇角不易觉察地向上勾了勾, 哪承想刚迈开步子,后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 “嗯?” 厌惊楼闻声回头。 一双素白的小手攀至而上, 接着是上半身, 然后她整个人都疲惫地爬坐了上来。 ——完好无损,精神抖擞地坐在地上拍打着裙摆上的灰尘。 厌惊楼眯眼, 崔婉凝觉得肩头一松, 却见那男人大步迎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审视着桑离, 目光稍微流转, 注意到她手上多出来的精致手环。手环散发着微薄一层幽光, 透过光华, 他感觉到那团被称之为邪物的东西乖顺应附着她的魂身。 ——画骨翎竟然真的愿认她做主。 似是找到什么有趣的, 厌惊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笑, 看向桑离的眼神也带上一丝自己觉察不出的兴味。 “起来。” 他伸手过去。 桑离并不领情,没看见似得自个儿爬了起来。 她脸蛋灰扑扑的, 笑得倒是昳丽明艳:“夫人所言无错, 这画骨翎果真是宝贝。不过有一点和夫人所说不同,这小家伙乖巧好驯得很。” 乖巧好驯? 怎么可能! 不忿险些让崔婉凝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 记得厌惊楼第一次把画骨翎带给她的时候, 她还欣喜了好久,这件武器做的精巧细致, 变化万通,她甚是喜爱。结果抚摸上去的瞬间, 它变成一条巨大的火带,若不是厌惊楼及时出手, 她早就燃成一堆灰烬了! 崔婉凝心知神物不好管教。 于是她强忍恐惧耐心和它相处许久,半月以来,它不是天降冰刃想要刺死她;就是要放火烧死她,若不然就让她养的那些毒草蔓延生长,强行反噬她。 崔婉凝不知它为何不接纳自己,经历的这些种种却也让她断了收为己用的心思。 可是这才一炷香的工夫,桑离就爬了回来。 她没有被那些修为顶尖的暗卫杀死,甚至还驯服了画骨翎!! 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成了厌恶者的佣仆。 崔婉凝指尖作颤,不由看向厌惊楼,他唇边挂笑,正专注凝视着桑离,不同于往日的冷漠阴戾,他整个目光都是平和的,像极了崔婉凝熟悉中的模样。 心里一个咯噔,再次看向桑离时,恐慌感席卷而来。 胸腔闷痛,崔婉凝重咳出声。 厌惊楼斜斜掠过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长俊。” 他唤来贴身护卫,把他怀中的黑匣子随手丢过去,“桑离,本座信你一次,不要让我失望。”说完这话,厌惊楼搀扶着崔婉凝离开渡生崖。 匣子没什么重量。 她左右晃了晃也没听到什么声音,桑离小心打开一道缝隙,睁一眼闭一只眼地往里面瞄。 ——金色的。 没错,是琉焰珠! 魔尊这狗东西竟然真的把琉焰珠给她了!! 顺利完成任务,又得到意外之喜,可谓是让桑离一阵心满意足,她开心地拍了两下匣子,而后小心收起,动身返回别苑,准备去和柳柳道别。 ** 崔婉凝本就身子骨不爽利。 一番大动肝火后,气血凝结,又咳嗽好些会儿,直到喝了两副药才平定。 这让厌惊楼眉头直皱。 “到底什么药能医治好夫人?” 药司摇头:“夫人的情况有些奇怪,按凡间的说法,是气血亏空,心君不守之象,按理说多加濡养,再以药物调理,是很快就很康复的,但……” 他神色困惑,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崔婉凝打断他:“我是娘胎里落下的病根,阿厌莫要担心。”她拉住他的手,“倒是你,真的要将琉焰珠交给桑离?” 厌惊楼冷哼:“那是假的。” 崔婉凝凝住。 “寂珩玉想要,我便给他。”他笑得好不阴鸷,“就是不见得有那个命拿。” 真正的琉焰珠还存于宝库。 桑离手上的仅仅是一个赝品,只要他取出琉焰珠,便会启动法阵,方圆百里都会被法阵波及。既然暂时杀不了寂珩玉,那也要让他尝尝苦头。 除此之外,他更想试探一下桑离的真心。 看她是把琉焰珠拿回灵族,彻底脱离他的掌控;还是带回到归墟,拿给寂珩玉。 若她真的死心塌地,寂珩玉又想利用她这颗棋子,那她务必还会再回来。 结果如何,厌惊楼拭目以待。 厌惊楼日理万机,又陪崔婉凝片刻后便回了浮刹宫。 等他离去,崔婉凝俯身咳出一摊黑血。 春玲大惊失色:“小姐!我再去叫魔尊回来。” “慢着。”崔婉凝一把拽住了春玲。 她唇边还沾染着嫣红的血迹,五脏六腑都烧腾着一团炽火,疯狂汲取着她本就脆弱的生命力。 疼痛感越来越强。 崔婉凝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个废人一样整日躺在床榻,更为可怕的是,梵杀花予她永生,她要永生永世,日日夜夜承受着这样地狱般的炽烤。 每每想到这里,崔婉凝都恐惧到不能自已。 她等不了了,一分钟也等不了! 崔婉凝紧紧拽着春玲的袖子,气若游丝:“桑离可走了?” 春玲说:“下面的人传来消息,说桑离回了别苑,好像是去找那个柳柳了。” 柳柳…… 崔婉凝眸中冰冷,附耳低语几句:“明白了吗?”倘若厌惊楼问起来,她就借口推脱给下人,若被他看穿,她就老实交代是嫉妒心作祟,既然他早就看穿了她骨子里的劣性,也一定会迁就谅解她。 只因她现在的身份是落婉婉。 春玲听来震愕,待对上那双冷如霜结的漂亮眸子时,忍不住一阵心寒,她颔首:“奴婢马上安排。” 崔婉凝眉心舒展。 冰凉的双手轻缓拉住春玲的手腕,嗓音细细地:“春玲,你不要觉得我坏。我想活下去,我只有活下去,才可护着你,护着我们。” 她轮回百世。 进过畜生道;也走过人间道,每一次都是穷困潦倒,受尽欺凌,每一世,又带着上一世的记忆,痛苦层层叠加,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幸福是什么滋味了。 厌惊楼和梵杀花就是她最后的依仗。 她要挣脱云泥,独坐高台,她要永生在这高台之上,迎众人朝拜。 ** 桑离快速回到别苑。 未进大门,一股不同寻常的腥气扑鼻而来。 她用力嗅了嗅,闻起来像是血。 谨慎起见,桑离没走正门,选择翻墙而入。 院中景象让她大为失色。 血痕斑斑,满地狼藉,她的毛驴倒在树下,腹腔剥离,脏腑肠肚流得满地都是,框子里尚未吃完的胡萝卜洒在它蹄子四周,让她一阵眼眶发酸。 如今也顾不得毛驴。 她冲进屋内,越过花瓶碎屑,看到床上有一片挣扎的痕迹,还有一根朴素的簪子散在脚边。 桑离捡起簪子,确认上面残留着柳柳的味道。 她笃定,是有人想利用柳柳要挟她。 除了崔婉凝,桑离想不到第二个人。 胸腔如同塞满棉花,闷沉沉地让她呼吸不上来,视线越过门外,随她一路的小毛驴此时正凄惨地倒在角落。 她手骨作力,近乎要捏碎那根细簪。 最后深深吸了两口气,迅速跟上那道气息所去的方向。 一路找寻,径直来到别苑后面的一片暗林。 在幽压压的高耸云林中,她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细微的呻/吟。 桑离提步过去,画骨翎却死死拽住了她,想要阻止她的前行。 她用力攥着簪子,施了一道灵光引路,小心接近。 残风摩挲着树桠。 天光黯然,在那缕缕残影之下,静立着一口缸。 准确来说,那是一口放着缸的人。 那人只有一个脑袋露在外面,此时耷拉着,乱发遮住整张脸。 桑离警惕地向前走了一步。 咔嚓。 枯枝断裂。 她缓缓抬起头来。 看到那张脸的瞬间,桑离的眼瞳一点点瞪大。 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她的眼皮被人割了下去,无法闭合,就剩一双眼珠怒张着,满脸都是繁复诡异的符箓,如同某种邪术般深深刻在她脸上的每一寸。 见到桑离,她似是诧异,艰难地动了动上下唇,喉咙里空空荡荡,只剩下漆黑的口腔。 桑离双腿发软,一下子倒身不起。 她用那双鲜血淋淋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桑离,可怖的五官,流露出类似哀求和不甘的情绪。 桑离和柳柳没有什么接触,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 所有的情绪都反馈于原主留下来的记忆,然而就算是陌生人,也不会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她无法将困在缸里,面目尽失的女孩和脑海里那个爱笑的,清秀的柳树妖联系在一起,她甚至没有办法把她和“人”联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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