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微微动了下。 这才发觉,她的绣鞋不知何时掉了。 就在她要说“晏平乐,别找了”,却见他忽然直起身,抿着唇朝她走来。 他身后是滔天般的大火,似是要将他淹没般,身形染上了火焰的瑰丽色彩。 司娉宸咽下嘴里的话,沉默着他看一步一步走来,唯一干净的手心捧着绣鞋,缓缓蹲下,低头为她穿鞋。 声音难过:“不要生气。” 十一岁时,因为污了绣鞋,她对晏平乐发脾气,于是十三岁那年,他去冰凉的溪水里帮她捡鞋,也在十六岁的今天,在漫天火光里帮她找鞋。 她轻声应:“我不生气。” 那一刻,她忽然不想计较了。 这个世界对她如何,周围的人对她如何,她不是个轻易能放下仇恨的人,可这瞬间,一切都不重要了。 司娉宸抬手,一点点擦净他脸上的鲜血,她说:“你走吧。” 她逃不掉了。 晏平乐没动。 司娉宸垂眸淡笑,语气轻柔:“晏平乐,听话。” 晏平乐忽然难受起来,比三年前离开那晚还要难受,眼眶酸涩得厉害,却只能抿着唇按住胸膛,仍旧不愿意动。 司娉宸浅浅笑着,被泪水洗过的眸子又黑又亮,手指按在他的眉心,语气安抚道:“去找朱野,他们知道要如何做。” 向他许诺道:“晏平乐,我会去找你。” 他起身,郑重跟她确认:“你会来找我?” 司娉宸点头:“你去哪里,我都会找你。” 晏平乐眉头舒展,重重点头:“我等你。” 又补充:“可以久点。” 司娉宸看他帮她清理衣裳和发上的草叶木屑,又将兜帽给她戴上,认真看她一眼,仿佛重复那句:我等你。 晏平乐御风消失在林间,察觉有人想要追过去后,司娉宸扬声喊道:“常公公,我知道我爹的同谋有谁。” 大概是觉得人跑不掉,又或者被司娉宸的话语吸引,去追晏平乐的人调了回来,只有一人前往。 司娉宸朝那边看了一眼,神情稍缓,解下遮盖身形的黑色斗篷,露出少女容貌。 火势蔓延,覆盖了半个树林,随处可见噼里啪啦的灼烧声,炙热的浪潮、吹打着她的衣裙,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灼伤的痛感。 少女黑瞳倒映着漫天火光,红裙在火焰中翻飞,仿佛火神的祭品,明亮耀眼。 她仰头望向逐渐浮现的戊林军。 四面八方的戊林军御风凌空而立,黑色铠甲上环绕着白色护体气,连绵成一片莹亮的围墙,沉压压的。 最前方的,是背手而立的常庆。 平日里温和带笑的和善面容,在一片火光和人墙中,现出几分森寒。 司娉宸心沉了下,却还是扬声道:“今日本是我大喜之日,先有侍卫前来杀了我院落的侍女,后又发现爹娘哥哥都不见,我方才得知,我爹竟在谋算逆反之事。” “小女一时惊慌,下意识四处逃窜,错过坦白的重要时间,望常公公能看在这婚礼是您从头见证的份上,给小女一个坦诚的机会,我愿意将所知之事尽数禀明圣上。” 最前方的常庆并未说话,他身后的戊林军也寂静无声。 司娉宸咬了咬唇,朝他躬身行礼道:“刚才小女回忆起,曾在幼时无意撞破我爹在书房同人交谈,后来也多次在将军府遇见这几人,可从旁人嘴里,我爹和这几人政见不合,甚至老死不相往来。” “小女愿意将这些人如实上报,请公公明察。” 空气中只有焦灼的燃烧声,司娉宸仰头望去,却见方才追出去的人回来,一身厚重的黑色铠甲染上红光,从中露出一张冰冷严肃的脸。 他的声音不大,却能清晰传过来。 苏林下躬身行礼,只简单二字:“死了。” 司娉宸有一瞬间怔愣,盯着黑色铠甲下的苏林下,连眼睛都忘了眨,脸上细细的血痕已经干枯,细汗刚出便被蒸发。 凝滞的大脑动了动。 死了,谁死了? 不是来抓她的吗? 树林后就是郊外,全力施展御风术,一息就能到。 晏平乐肯定能做到。 他们逃了那么久,那么多次从戊林军手里逃走。 他那么厉害。 能做到的。 追他的是苏林下。 苏林下那么喜欢晏平乐。 可心里又有声音在反驳。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一直在流血,帮她挡了那么多伤害。 晏平乐一直在受伤。 那人是苏林下,可也是戊林军统领。 所以……所以他…… 她才刚觉得…… 觉得这个世界没那么糟。 常庆偏细的嗓音朝四面八方传开:“圣上有令,凡遇上将军府之人,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黑压压的戊林军同时动作,搭弓射箭整齐划一,无数弓箭指向她,有节奏的声响振聋发聩,听在司娉宸耳里,便是死亡的号角。 终于还是到了这天啊。 司娉宸抬手掩面笑了下,回想她这可怜的十六年,出生被生母放弃,又被生父利用,哥哥恨之欲死,姨母冷眼旁观。 世人总会对单纯美好的东西心生怜悯,可无论她多么乖巧听话,也不管她装得再天真可爱,司关山不会对她生出半点耐心,司苍梧也从未有过心疼怜爱。 十岁那年的水底,她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这世界本就如此,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无条件爱人,也不是所有的儿女天生孝顺,父子成仇,弑父杀母的也有。 最亲近的人不能相信,她无法信任任何人。 人在绝望中看到救命稻草,会不顾一切用力抓住。 她一直在等待那根稻草。 她想,无论是谁,只要将她带出这泥沼,她也愿意相信,这世界没那么糟,也是值得她去热爱的。 她等啊等,等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最终才明白,她只有自己。 她决定爱自己。 即便那么多人要她死,她也要活下去,痛苦也好,恐惧也好,她要自己好好活下去。 她是这样认为的。 她已经不需要稻草了,却迎来一颗萤火。 漆黑的夜里,她发现了一颗萤火。 她想,算了吧。 就这样算了吧。 司娉宸明亮漆黑的眼睛染上火光,带着压抑不住的滔天怒火,明明她都放弃了! 生命也好,仇恨也罢,她已经不计较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晏平乐? 她做错了什么呢? 第一支羽箭射出,随后无数羽箭仿佛连绵细雨朝她飞来,空气被灼热扭曲,火光将一切染上好看的橘色,破空声持续不断。 司娉宸被羽箭的冲击力撞退几步,痛意自胸口蔓延,仿佛某种信号,脸颊、四肢、大脑,剧烈的痛在身体各处炸开般。 有那么一瞬间,耳边响起清脆破裂声,仿佛瓷杯落地,又像是镜子碎裂。 脑海里痛得无法思考,却在这时,有个非常清晰的声音问她: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 那大家一起死吧。 既然都想要我死,那大家一起死吧。 让火焰烧光所有,让整个世界与我陪葬。 空间瞬间定格,无数羽箭染上火光,在空中凝固成一道似桥的弧形,最近的一支箭闪着寒光定在她鼻尖半寸外。 血液从胸口处缓缓淌下,红色嫁衣被血染成黑色。 司娉宸面无表情抬眼,目之所及,空间陡然扭曲变形,火光、人群、焦土消失不见,却又在下刻迅速重建,不过眨眼间,仍旧是大火蔓延,黑压压的戊林军,满是黑灰的焦土天空。 火焰越发红艳,树木绿得纯粹,被大火吞噬后显出的焦黑,仿佛粘稠的墨汁,黑色浓得化不开。 方才的异变仿佛只是错觉。 与此同时,成千上万定在空中的箭雨突然失重般纷纷掉落,御风凌空的数百人身上的白色气墙陡然消失,如同下饺子般坠落,被暴涨十倍的大火吞噬。 痛呼尖叫从四面八方传来。 火焰仿佛被一只大手操控般,瞬间拔高数十米,几乎冲上云霄,又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常庆在察觉不对时立刻施展御风术,术法在中途陡然失效,往下方火焰急急坠落,被苏林下的武器拦了下,朝着火小的地方险险降落。 可火势蔓延太快,常庆急忙闪躲之下,仍旧被火焰舔上手指。 苏林下赶来帮忙,发现无法调用气,两人用了百般手段才将火熄灭,常庆忍痛看焦黑的小指,脸色阴森转向被火焰包围的少女。 苏林下朝四周观察了番,见前来捉捕叛贼余党的戊林军几乎在一瞬间全军覆没,心中发凉,朝常庆冷声道:“常公公可没说过,将军府有人掌握了神技。” 常庆将烧焦的手掩在衣袖中,眼皮颤了下,语气也阴沉得很:“杂家也没听说,将军府藏得够深!” 另一边,从戊林军嘴里探听到司娉宸位置后,达奚珏和达奚薇两人御风追来,在树林外围,他们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朝哪个方向。 滚滚黑烟不断冲出树林,其中夹杂着红色火星和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而正中心,有一个被砸出来的巨坑。 达奚薇皱眉:“司娉宸不会被砸死了吧?” 达奚珏狠狠一笑:“就算是死了,我也要见到她的尸体!” 达奚薇冷冷看他一眼,只加快速度御风前行,达奚珏不甘落后,加速运转气,咬着牙跟上。 快要到前方,达奚薇降低速度,还是扭头朝达奚珏说:“待会儿你别杀司娉宸……” 达奚珏不耐打断她:“你刚才没听到吗?将军府造反,就算我不杀她也活不了,还不如死在我手里。” 说完加速超过她,然而下刻,一种毛骨悚然之感陡然袭来,达奚珏正要后退,却见眼前空间扭曲,又在一瞬之后恢复正常。 所有的颜色被调高了纯度般,火焰红得浓烈,树林绿得葱郁,焦土也一片黑沉沉。 达奚珏前行地速度太快,无法调气继续维持御风术后,瞬间炮弹般冲了出去,砸进丛林撞在石头上,好半晌才撑着双手站起来。 达奚薇则要幸运些,察觉不对时已经降了速度,落地时只有轻微的擦伤。 原本要去看达奚珏情况,忽然发现火势暴涨的达奚薇朝达奚珏的方向喊了声:“快跑!” 然后朝着树林外围疯狂跑去。 …… 皇城一处偏远的小院内,院外有一汪清澈的池水,四周野花野草盛繁,带有几分野趣。 江柳推开院门,穿过种了瓜果蔬菜的田地,朝着屋内走去,对闭目的司苍梧道:“形势不太妙。” 司苍梧额上细汗密布,他骤然睁开眼,温和中夹杂几丝寒芒,眼里透着不甘:“十年,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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