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洋关掉电视,提醒道:“说说你回来后都见了什么,做了什么?” “哦。”秧宝继续写道,“我见到了亲爱的爷爷,爷爷他可好啦……” 竟革在旁附和:“嗯,爷爷会做好吃的大虾、红烧肉,还会带我们出门玩儿。” “爷爷给我买了陶埙,”秧宝跟着道,“带我和哥哥们去图书馆,帮我借了好多图画书。” “还带我们去看电影,里面人的都会武功,嗨哈、嗨哈……”竟革说着,站起来比划开来,手里就差一把剑,闯荡天下充大侠了。 颜明知在旁听得直乐! 沐卉刚洗刷好她和几个孩子的衣服鞋子,这会儿在做饭。 颜东铮将吃饭的餐桌打开,铺上报纸,拿把剔骨刀在上面分火腿,还是有亲疏远近的,像连长、营长、司务长、小学的杨校长、医院的方院长、陈医生师徒、丰饮香和傣寨的老爹,一刀下去最少是两斤,排长、班长他们一家半斤。 颜明知过去帮忙打包,写上人名。 吃饭了,秧宝和竟革一封信还没有写好。 颜明知抱起孙女,牵着孙子去洗手,信嘛,吃完饭再写。 沐卉熬了锅杂粮粥,炖了个腊肉白菜粉条,用萝卜、黄瓜、莲花白拌了个三丝,主食是食堂买的玉米面馒头。 颜明知看着桌上的两个菜:“怎么不多炒俩?” “懿洋他们刚吃过饭没一会儿。” 颜明知微讶:“中午没吃好?” 竟革看着懿洋嘴一撇:“矫情!” 沐卉笑道:“懿洋有点受不了那个环境,竟革、秧宝是嘴馋,看我给懿洋下面就想吃,我一人给他们盛了大半碗,都吃完了。” 秧宝摸摸自己的小肚:“不鼓了。”消化完了呀。 一家人哈哈大笑。 颜明知夹了片腊肉给她,笑道:“那就再吃点。” 秧宝“嗯”了声,接过腊肉一把塞进嘴里,扯着自己的小兜兜给他看,含糊道:“太奶、太爷,叔外公、叔外婆、舅妈给的见面礼。” “我也有。”竟革放下筷子,一把掏出来堆放在餐桌上,一人五毛,两块五。 “不少哦,”颜明知笑道,“改天带你们买个存钱罐,自己存起来。” 竟革瞬间傻眼了:“不能花吗?”他还想去小卖铺买果味饼干、红虾酥、果丹皮吃呢。 “可以呀。”颜明知从不要求孩子一定要怎样,每个孩子的性格、爱好都不一样,他们成长的路上,要的不是家长的否定,而是爱与尊重。 沐卉胳膊肘抵抵颜东铮,轻声道:“爸爸的病,医生怎么说?” 懿洋、竟革和秧宝齐齐看了过来,目带关切。 不等颜东铮回答,颜明知便笑道:“没事,医生说让我放松心情,平常吃好,睡好,不用吃药,过段时间自然就好。” 秧宝立马夹了块腊肉放他碗里:“爷爷多吃肉肉,长胖胖。” 竟革看着筷子上他刚夹的两块肉,眼一闭,把筷子往颜明知面前的碟子里一放:“爷爷吃。” 颜明知笑着低头吃了:“谢谢竟革秧宝。” 懿洋掰了块馒头给他。 竟革瞪大了眼:这样也成! 颜明知被逗得又是一阵笑。 用完饭,秧宝、竟革继续写信,颜东铮过去看了眼,拿起纸笔,给韩连长、陆铭和司务长等人写几句新年祝福。 颜明知在餐桌上铺开红纸,写春联、福字。 懿洋帮忙裁纸。 秧宝又坚持写了两封,就写不动了,跑来看爷爷写春联。 “秧宝想学吗?” 龙飞凤舞的好漂亮啊,而且一张纸,写不了几个字就满了,比她握着铅笔一个字一个字写信快多了:“想!” 颜明知搬了个小凳让秧宝站上,蘸了蘸墨,教秧宝握笔,小手握好,他扶着秧宝的手,慢慢地在红纸上写下一个“春”字,边写,边跟秧宝说笔画顺序。 “哇!”秧宝一脸惊喜,“好漂亮哦。爷爷,再来一个。” “好,听咱们秧宝的,再写一个。”颜明知笑着将刚写好的“春”字移开,扶着她的的手又写了一个。 竟革听着秧宝的欢呼,心痒难耐,丢下写了一半的信,跑来看了两眼,跳着叫道:“爷爷、爷爷,我也要,我也要写‘春’字。” “好、好,爷爷教竟革写‘春’字。” 懿洋裁好所有的红纸,站在一旁看了会儿,拿起一支狼毫,蘸了蘸墨在裁下的边角料上试着写了个“春”字。 很失败,上面三横粗细不一,“人”字,撇没写开,捺又短又粗,下面的“日”字成了一团墨点。 颜明知余光扫过,笑了声,取了两只小号的毛笔给竟革秧宝,让他们在一旁练习,腾出手来教懿洋。 懿洋握笔没问题,颜明知就教他入笔、行笔和收笔。 写到最后,秧宝挑了几张自己写的“春”“福”字,又跟竟革、懿洋要了几张,递给爸爸,让他明天塞进信封,给大家寄去。 ** 沐大成一脸颓丧地下了公交往家走,没走几步,就见又一辆公交开来,在他身后停下,随之车门打开,一群人涌了下来,然后就有一道熟悉声音,哼唱着歌儿往这边走来。 “冬儿。” “五哥!”沐冬儿快跑几步,走到沐大成身旁,笑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他们住的虹镇老街乱的很,大白天都有人打群架、抢包、偷窃,还有小青年冲过往的女孩吹口哨,平常沐冬儿上学回来晚了,不是爸爸沐满仓来接,就是二哥、五哥。 沐大成扯了下唇,想笑,没笑成:“不是,我也是刚回来。” 沐冬儿掏出包包里的手电推开,瞟眼五哥的脸色,小心问道:“相亲没成?” 沐大成闷闷地“嗯”了声。 沐冬儿急了:“为什么啊?” 那女孩她见过,一米五四的个儿,皮肤粗糙,八字眉小眼睛,一脸的雀斑,普通得丢到人群里找不到,再看她五哥,一米七八的大高个儿,剑眉大眼,皮肤白净,收拾得干净利落,哪里配不上她了? “她有什么好挑的!”沐冬儿气得跺脚。 沐大成苦笑:“她倒是没说啥,主要是她妈妈不同意,嫌咱家没房,还……” 还要他结婚后,上交所有工资、奖金。 这怎么可能,他的工作是大哥让出来的,不往家拿点钱,大哥一家三口吃什么、穿什么,还有爸爸的病…… 沐大成虽然没说完,沐冬儿差不多也猜出来了,咬了咬唇,沐冬儿恨恨地踢了脚地上的冻泥:“再找,我就不信你会跟二哥一样,三十多了,也没人愿意嫁。” “冬儿!”沐大成斥了句,“不许这么说二哥。” “我说什么了。”沐冬儿生气地嘟了嘟唇,“现在我出门,人家都笑话我,说我有一个老光棍哥哥。” “你还说!”沐大成真生气了,“二哥要不是为了咱俩,他能一次次被人退婚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被人退婚,那是咱们家没办法给他弄一间像样的婚房?至于说他养家,那不是应该的吗?他顶了妈妈的工作,再不给家里一部分钱,光靠爸爸一个人的工资,咱俩别说上学了,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 沐大成一噎,喃道:“大哥这些年也没少往家里寄钱。” 是啊!沐冬儿闷闷地踢着地上的泥疙瘩,二哥这些年本来也赞了些钱,原打算修一下屋子或是在郊区买一间砖瓦房,找个人结婚,结果,爸爸又出事了。 生活咋就这么苦呢,每每刚看到希望,就来一棍子,兜头闷下来,砸得人骨碎筋断、苟延残喘。 沐冬儿长长吐了口气,晃了晃手电筒:“也不知道三姐过得怎么样?我真怕……她像四姐一样,又是一身疤地回来了。”这个家,真的经不起一点折腾了。 沐大成沉默不语,最近回城的知青不少,能找到工作的却是寥寥无几,很多男青年都成了街上的盲流。 两人议婚那会儿,二哥去颜家附近打听了,三姐夫就是一个二流子,打架斗殴样样行,唯有学习一塌糊涂。 家里条件虽然不错,可惜是个讨人嫌的,爹不疼、娘不爱,一出生就被送给姑姑养,长到记事才被接回去。当年要下乡,他爹要护他姐,他姑要护他表哥,他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这会儿回来,只怕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工作了。 唉!沐大成忍不住想,要不要把工作让出去? 两口子要养三个孩子,总得有一个上班挣钱吧? 越想心情就越沉重。 沐冬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她都在想,要是三姐带着姐夫孩子回来住,她今晚住哪? 她和娜娜住的屋子,比二哥五哥那间大点,腾出来,挤一挤倒也能让三姐一家五口住下。 郑大梅急坏了,这都七八点了,老五老六怎么还不回来。 沐大同给父亲喂完药出来,看眼月色下雾蒙蒙的街道,披上打着补丁的军大衣:“我去站牌接接。” 街上路灯早就坏了,家里就一把手电也被冬儿拿走了,沐大同腿不好,郑大梅可不敢让他走夜路:“你在家守着,我去。” “妈,外面冷,我去。” 两人正争执呢,沐大成和沐冬儿回来了。 “妈,大哥。” 两人齐齐松了口气,郑大梅气道:“你俩咋回事儿,都不看时间的吗?一家人等你们吃饭,饭菜热了一回又一回。” 沐冬儿撇了下嘴:“我连手表都没有,上哪看时间?” 沐大成戳了下沐冬儿,叫她别跟妈妈顶嘴。 自从父亲瘫痪后,妈妈的脾气就越发火爆了。 果然,就听郑大梅怒道:“没手表怪我了,怨我没本事,给你们买不了表……” 厨房里,娜娜下意识地捂住了双耳。 戚彩瞪她:“又没骂你,你捂什么耳朵?” 娜娜吐吐舌头,放下双手,悄悄走到门口,冲沐冬儿打了个手势。 沐冬儿“噗呲”一声笑了。 郑大梅:“……” 无奈地摆摆手:“洗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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