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业给他开的药里,也有安眠的药材。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晏长裕还是睡了过去。睡过去的那一刻,他眉心不自觉拧起,隐隐有抗拒之色。 然这一夜,他没有做梦。 那些抗拒像是变成了可笑的讽刺,嘲讽着他,显得那般多此一举。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天明。 陈文业的诊治出了点差错。晏长裕不是有些受热,而是彻底发了高热,情况严重了许多。 便是晏长裕身体向来很好,忍耐力也很强,这一次竟也是病来如山倒,一时连下床的力气也无。 “现在是什么时辰?” 他撑着身子倚在了床头,喝了药,忽而问。 天已经大亮了。 明明昨天风雨不停,今天却又是个大晴天。便是待在屋里,也能透过窗户那里射进来的金色阳光感觉到满满的暖意。 “回殿下,已快午时了。” 常文回。 午时,也就是说已快是用午膳的时候了。晏长裕忽然想起了昨天,卫元朝说的那句话。 ——“谢殿下成全。待明日,臣女就进宫请陛下下明旨,绝不耽误殿下。” 他只觉额角阵阵发疼,张嘴想问,恰此时,敲门声响起。 “殿下,是属下。” 是顾决回来了。 他们虽在皇庄,但也不能失了对皇城的掌控。按照计划,明日贺敛便会进京,所以今日他们要去做最后的准备。 晏长裕病了,无法亲自前去,便指了顾决去办。 是以,今日一早,顾决便回了京城。一来是为贺敛之事,二来也是顺便打探消息。 “进来。”晏长裕垂眸,淡声道。 话落,顾决推门大步走了进来。 “可都安排好了?”他面色淡淡地问。 顾决恭声回:“禀殿下,都安排好了。明天一切都会顺利进行。”届时贺敛会大张旗鼓的带着聘礼直接去承恩侯府,按照他们的计划,此事自然越高调越好,最好人尽皆知,如此一来,承恩侯府不得不出来回应。 晏长裕点了点头。 须臾,才又问:“宫中京中可有什么事?” 闻言,顾决张了张嘴,却是没直接回答,而是道:“殿下,宫中来人了。是陛下派来的,您现在可要见一见?” 晏长裕放在被子上的手微顿。 片刻,他才道:“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个内侍便走了进来,正是洪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之一赵公公。见到晏长裕,他忙要跪下行礼。 “公公不必多礼,请起。” 晏长裕没让他当真跪下去,一个示意,顾决便已经伸手扶起了他。 “多谢殿下。”赵公公脸上顿时带了笑,忙关心问,“不知殿下身子如何了?陛下知道您生了病,可着急,特意吩咐奴才带了不少药材来看望。” “孤无碍,请公公代孤向父皇道谢,多谢父皇关心。”晏长裕面上带了一丝淡笑,“孤只是受了寒,修养几日,便好了。” “那便好!”赵公公当即道,“殿下可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身子,好好养病才是。”然说过之后,赵公公却没有走。 “可是父皇还交代了其他事?” 晏长裕眸色微暗。 谁也没有发现他的手指已经无意识收紧,指甲抵在了掌心。便连他自己,也未发现。 “陛下确实还交代了奴才其他事。”赵公公笑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了一道明黄圣旨,“今儿一早,元朝郡主便进了宫,奉上了退婚书,向陛下求了这道退婚圣旨。恰好礼部那边也出了结果,与元朝郡主所说差不多,所以陛下最终下了旨。殿下,您终于如愿以偿了。” 宫中谁都知道殿下对元朝郡主无意,更不想要这桩婚事,曾经为了求陛下退婚,还在福宁宫跪了一夜。 如今终于得到了这张盼望许久的圣旨,可不就是如愿以偿吗? 这可是一件好事,说不得会得到不少赏钱。否则,赵公公也不会愿意奔波一阵,顶着大太阳出来一趟。 赵公公本以为太子殿下听到这个消息会高兴,却不想,话出口的瞬间,却见床榻上的男人脸色忽地一变,喉间一滚。 下一刻,竟是呕出了一口血来!
第27章 是她做的 “殿下!” 这一下, 把屋里的人全都惊住了。 赵公公更是呆立在原地,看着被被子上鲜红的星星点点,一时竟都没有反应过来——太子殿下吐血了?听到元朝郡主求了退婚圣旨后, 太子殿下吐血了?? 这……反应是不是未免太大了一些? 他过了这么多年, 只听过喜极而泣, 还未听过有人高兴的吐了血! 最后还是陈文业反应更快, 此时他也顾不上在场还有外人在, 忙扣住晏长裕的手腕诊脉,脸色有点难看。 “孤无事。方才只是把胸口的淤血吐了出来。” 不等陈文业开口, 倚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自顾自擦去了嘴角的血迹,面色看上去很平静,仿佛刚才吐血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看向呆呆站在原地的赵公公,淡声道:“麻烦公公回去禀报父皇, 这份退婚圣旨,孤接下了。儿臣叩谢皇恩。” “只是孤病了, 所以一时不能亲去谢恩,还请父皇见谅。”说着,他咳了两声,这一次, 倒是没有血才咳出来了,“常文, 给公公看赏。” 常文便拿出了一个荷包放在了赵公公的手上, 笑道:“请公公收下,辛苦公公跑这一趟了。” 赵公公终于回过了神来。 “……那、那奴才便先告辞了。太子殿下可要好好休息!”他小心看了看太子殿下的面色, 瞧着他面若金纸, 而且方才还吐了血,看着就像是生了大病一般, 他哪里还有心思久留,拿着赏钱便火烧火燎地跑了。 待到他离开,常文和顾决都立即看向陈文业。 晏长裕并非那等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此刻,也看向陈文业,淡声问:“孤如何了?” “殿下情绪大起大落,伤了肺腑。”陈文业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如实道,“人体是很复杂的,大喜大悲并不是好事。” 若不是那口血,若不是陈文业的诊治,常文等人根本想不到竟然会是这个原因。虽殿下昨日有些失态,但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理智,他的脸色除了有些苍白,几乎与平常无甚不同。 屋里一时静了静。 他们三人都是跟在晏长裕身边的老人,对他的了解总要比外人多几分。然而,便是他们,也差点就被殿下骗了去。 “大喜大悲,”晏长裕低喃了一声,勾了勾唇,眼里却无笑意,“孤哪里来的喜,又哪里来的悲?” 陈文业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他是下属,说起来,是不好插手主上的私事,尤其是感□□。 只是这事如今已经影响到了主上的身体,身为下属与大夫,他却不能不说。 “方才那口血吐出来也不是坏事。”他斟酌片刻,开口,“只是接下来,殿下还是莫要压抑情绪,喜怒哀乐,皆是人之本能,释放出来才有利于身体恢复。” 晏长裕没有应这话,须臾,只道:“开药吧。” 他接过常文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又沉静地拿着锦帕擦了擦唇角,淡淡道:“孤重病之事,不用刻意隐瞒,可以把消息传出去。病情传得越重约好,如此,也正好方便了贺敛行事。” 常文和顾决等人瞧着他的目光微微变了变。 他们都没有想到,都病到这般严重了,太子殿下竟还能冷静地处理事务,甚至还能巧妙利用自己的病。 身为下属,他们以跟着这样聪慧又冷静坚韧的主上为傲、为喜。这便是他们跟随的主上,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以最理智的状态呈现在他人面前。但反过来,又不免有些担忧。 “都下去吧,孤说了,孤没事。” 见三人没动,晏长裕冷冷看了过去,“孤没有你们想得那般脆弱。” “……是。” 顾决与陈文业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皆带着隐忧,退了下去。 常文留了下来,亲自更换了被褥,又打扫了一番屋子,这才恭敬地退了下去。 没多久,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晏长裕一人。 没了其他人的存在,屋子里显得格外静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之平时竟快了不少。 怦、怦、砰…… 晏长裕不由自主地伸手抚住胸口,感受着胸腔里那颗心脏的跳动。明明它跳得那么快,跳动得那般有力,然有那么一刻,他却恍然觉得里面像是空了一块。 像疼,又不像疼。 只是紧缩着,让他无法忽视。 捂在胸前的手下意识抓紧,却只抓住了衣裳,无法缓解胸口处的异样。晏长裕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反射性用力,指尖泛起了苍白之色。 * 皇宫,福宁宫。 赵公公一路飞快地回了宫,想到太子殿下都吐血了,他一点也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回去了。 恰好洪文帝刚处理了政务,正在休息,听到他回来了,便把人叫了过来。 “奴才参见陛下。” 进了殿中,赵公公忙跪下行礼。 洪文帝摆了摆手,让他起来,问:“圣旨可送到了,太子如何反应?” 赵公公有些欲言又止。 洪文帝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以及脑门上的汗水,微微眯眼,声音冷了几分:“不用多想,如实回答便是。” 闻言,赵公公只能硬着头皮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接下了退婚圣旨,并无任何异议,还让奴才代他叩谢圣恩,说是多谢陛下。只是,” “只是什么?”洪文帝沉下脸,轻斥,“莫要吞吞吐吐,直说!” “回陛下,太子殿下病得有些严重,甚至还吐了血!”赵公公忙道。 “吐血!” 听到这话,洪文帝倏地站了起来,脸色微变,“怎得吐了血?不就是受了寒吗,怎会这般严重?” 赵公公当然没说,太子殿下是接到了退婚圣旨后,才突然吐得血。他虽然不是跟在陛下身边最久的内侍,但时间也不短了,如他们这般的内侍,身家性命全都寄托在主子身上,想要活得长混得好,自然得会察言观色,并琢磨主子的心思。 陛下虽未明说,但赵公公很清楚,陛下也是不愿看到这桩婚事成真的。只是碍于一些原因,不仅不能表现出不满,明面上还得笑着撮合,所以这段日子,其实陛下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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