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一眼外头的天色,忽而反应过来,着急道:“爷,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没去赴宴?” 不会第一天就治他个不敬之罪吧? 李翊淡定道,“你急什么?酉时才开席,我再过一个时辰去也使得。” 连珠犹疑道:“难道不用先去给太后请安吗?” 自然是要的。 但李翊并不想同那位名义上的皇祖母周旋太久,何况方才连珠一直昏睡着,他也不放心扔下她离开。 “你不必担心我,先把病治好再说。”李翊睨她一眼,将桌上的汤药端来,低声道:“这药我才叫人热过,你快些喝下,夜里就不会再发热了。” 他垂眸仔细吹了吹,用调羹盛了药,送到她唇边。 连珠陡然红了脸,她虽没有力气,但自己还是能喝药的,李翊何必如此服侍她。 她开口想要拒绝,李翊板着脸,瞪她一眼,连珠无奈,只好启唇喝下。 就这样一勺一勺喂完药,崔秀便来催促李翊出发,连珠忙推了推他,李翊不动,替她掖好被子,淡淡道:“睡一会儿吧,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连珠怕耽误他进宫的时辰,连忙闭上眼,原只是想装睡让他早些离开,不料药效上来,又睡在暖融融的被褥中,不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她呼吸平稳后,李翊才起身,摸了摸她的脸,不见发热,终于放下心,大步离开了。 诚王府离皇宫并不算远,李翊换好衣裳后,坐着马车不过一刻钟便抵达了。 大燕的这座皇宫,是太祖攻下江山后才修建的,如今也不过经历四五代皇帝,屋宇楼阁都不算陈旧。李翊在宣德门外下车,由宫卫查验身份,随后步行入宫。 一位内监早奉命等候在阙亭处,见了李翊,连忙迎上来行礼,笑道:“世子爷,奴才魏显德,奉太后娘娘之命,随侍世子。世子爷,请跟奴才来,太后娘娘在寿康宫等着您呢。” 李翊只朝他略一点头,神情骄矜。 魏显德默不作声地将李翊打量一番。 这诚王世子,倒不像他老子那般威仪神武,一身月白色宝相团花圆领长袍下的身子略显清瘦,身量比皇上要高半个头,面容白皙,很是俊朗。 瞧着像个白面书生。 端看他方才同自己说话,面露不屑,看来陈大人所说的纨绔之名,并非谣传。 魏显德收回目光,领着李翊往寿康宫走去。 一路向内,所见之处无不是雕甍画栋,朱栏彩槛,建筑上皆覆着琉璃瓦,端的是富丽堂皇。 李翊不加掩饰,频频侧目,有时还要驻足欣赏一番景色,魏显德心中火气渐生,不敢斥责,只能一个劲儿地催促。 如此磨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李翊带到了寿康宫。 李翊在踏入内殿前收敛了神色,只装作一副紧张模样,跨过门槛,倏地拜倒,扬声呼喊道:“诚王世子李翊,给太后娘娘请安。” 他这一声可谓突兀至极,柳太后险些被吓到,心中不喜,这李翊,也太没规矩了些。 不过她面上仍是装作亲切,将他叫起,和蔼道:“翊儿快快请起,多年不见,倒和皇祖母生分了,近前些,让皇祖母看看你。” 李翊被她唤得起了一身冷汗,应了一声,宫女搬来楠木矮凳置于太后脚下,他低头走过去坐下。 顺便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柳太后。 一个着秋香色宫装的女人端坐在主位,看着年纪比诚王妃大不了多少,面容美艳,但脸颊下方有两道深刻纹路,显得有几分刻薄。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笼络了先帝的心,把持朝政近十年,心机手段深不可测。 李翊心中万分警惕,此时的紧张,倒不必伪装。 柳太后让他抬头,看似柔和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 半晌,她才笑道:“翊儿貌比潘安,不知要惹得多少贵女倾心了。” 李翊嗬嗬一笑。 柳太后又问了他几句,看似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但每一句都隐含深意,李翊还是第一次应付这样的人,竟有些吃力。 好在传信的宫女及时前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宫女来报,说是庆春殿已准备妥当,皇上及诸位亲信大臣已从前朝出发,请太后及世子先行一步。 柳太后微微颔首,笑着道:“同翊儿聊的高兴,哀家竟忘了时辰,走罢,我们先去侯着。” 李翊轻舒一口气,点头跟在她身后。 两人到达庆春殿时,宫宴还未开始,廊下分门别类摆着数盆菊花,姿态各异,清香扑鼻。柳太后让宫女掐了一朵美人头,簪在自己鬓边,满意地笑了笑。 入了殿中,几位先到达的大臣起身向柳太后行礼,并好奇地看向她身后的李翊。 诚王世子进京的消息,朝廷中是知道的。 圣旨中借的是太后的名头,但谁人不知,这小世子,是进京来当人质的。 诚王骁勇,想来这诚王世子也不逊其父,众人满含期待,见了李翊,难掩失望。 这嫩竹似的儿郎,能成什么事? 李翊假意没看见那些人的打量,自顾往座位上去,坐下后,眼珠便骨溜溜地转着,环视诸位朝臣。 这一举动,更加显得无礼,有那讲究规矩的大臣,当场冷哼一声,沉下脸色。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诚王世子,怎的就半点没继承到诚王的长处? 殿中气氛逐渐诡异,柳太后静坐其上,眸中笑意渐深。 忽而一串击掌声传来,众人忙起身离座,聚到中央,预备迎接皇帝驾临。 李翊跪在前排,小皇帝进来时,带来一阵龙涎香气,他跟着众人山呼万岁,小皇帝绣着金爪龙纹的鞋履便停在他面前。 一个威严又带着些沙哑的声音问道:“这位可是世子?” 李翊连忙叩首,“诚王世子李翊,参见陛下。” 李钰应了一声,目光在李翊身上转了一圈,便提脚往主位上走去。 众人回到座位上,李钰一声令下宣布开宴,不多时,仙音奏起,衣着曼丽的舞姬相继入场,在中央妖娆起舞。 李钰举起酒杯,“诸位,朕今日见到王兄世子,心中畅怀,王兄此刻正征战长兴,朕以此杯,敬祝王兄,愿长兴大捷,大燕海晏河清!” 一番话说得众人心中激荡不已,称赞皇帝圣明之语不绝于耳,李翊饮下杯中美酒,心里无波无澜。 这一夜,倒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戌时宴席散尽,李钰将李翊留下,说了会儿话,就有勤政殿的宫人前来,说是前朝有大臣有事求见。 李钰临行前,笑盈盈地道:“世子明日来宫中同朕一起读书罢,这宫里无趣得很,有你相伴,朕甚是欣喜。” 李翊自然不能拒绝。 领着皇帝母子二人赐下的一大堆赏赐,戌时末,李翊依旧被魏显德带着,出了宫门。 崔秀驾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见李翊全须全尾地回来,颇有些不可思议。 上了马车,李翊疲惫地倚靠在车壁上,这宫里人说话弯弯绕绕的,太费心神,怪不得父王宁愿去打仗,也不愿回到京城同这些人争权夺利。 回到王府,李翊换过衣裳,便去看望连珠。 她正睡着,李翊屏退下人,在她床畔小心坐下。 不知是在做什么梦,连珠秀丽的两弯细眉时而紧蹙时而舒展,唇瓣翕动,好似在呢喃什么。 病中的连珠,像是被霜雪浸湿的花苞,颤巍巍的,惹人怜爱。 李翊心中原有些郁结。此刻见了她,也都烟消云散了,只剩下柔软。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唇角。 一抹温热的柔软从指尖传来,李翊蓦地缩回手,一颗心狂跳不止。 连珠似是感到不适,嘤咛了一声,李翊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起身下床,怔愣地注视着方才触碰过她的那根手指。 片刻后,一抹绯红悄然攀上他的脸,李翊逃也似的大步离开。 ** 连珠的病来得急,去的也急,几贴药下去,很快便痊愈了。 李翊每日辰时进宫,戌时才会归府,京城的王府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因此白日里便格外无趣。 伺候她的两个小丫鬟都才十一二岁,只知埋头做事,从不与她闲聊,前院王长史倒是常来,但连珠厌恶他那骨碌碌的目光,总是避而不见。 好在连珠记起,白薇的婚事就在这个月底,她总算有了事儿做。 她想给白薇送一双绣鞋。 虽然她不善女红,但纳双鞋并不难,只是连珠想做的精致些,鞋头上想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一串,攒成珠花。在岷州,想买到珍珠并不容易,但这里是京城,奇珍异物荟萃于此,没什么买不到的。 她不能出府,便拿了银子给李翊,请他帮她带一盒珍珠回来。 李翊看着她递过来的银票沉下脸,“你家爷差这点银子?” 他怒气冲冲地走了,隔日,却带回来满满一匣子珍珠,连珠打开匣子,莹润的珠光映在脸上,她惊呼一声,片刻后犹豫道:“爷,您买这么多,奴婢怕是付不起……” 李翊睨她一眼,“爷书房里有纸笔,你写个欠条也行。” 连珠不说话了,埋头装作没听见,剪下一段丝线开始串珠子。 李翊气笑了,拿她没办法,连珠忙着攒珠子,他试着帮忙,但练武之人手指不比女子灵巧,他只是略一使劲,丝线便从中断开,珍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连珠皱眉,一句话没说,但嫌弃之色写在了脸上。 等李翊把珠子捡起来,她说什么也不要他帮忙了,自己抱了匣子,坐到了远处。 李翊恼怒,连珠越发没有规矩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三日,连珠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诚王的消息传到京城,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长兴传来的是捷报。 两日前的大战,诚王军队埋伏于长兴城外的一处峡谷中,重创策鞑,策鞑二王子忽裘负伤潜逃。 这晚李翊回府后格外高兴,带着连珠进了书房,指着舆图给她看:“就是这里,白露峡,你瞧,两壁陡直,腹大口小,父王将那忽裘二千精兵困在谷中,把住水源,不过五日,忽裘便忍耐不住,贸然率兵想要突围,被父王杀得片甲不留。” 连珠不懂军事,但她能看出李翊对诚王的仰慕。 连珠回想起病中做的那个梦。 威武不凡的诚王,是当之无愧的战神。 除了那一身的本事,诚王为人爽直,不拘小节,对待平民也是温厚,可以说,在先帝的所有子嗣当中,他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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