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性格很好,不烦人,但放现在的他身上,总有些过于孤独沉默了一些。 薛宁抿抿唇,倒希望他再问一次。 她突然跑到秦江月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那双似乎对一切都失去兴趣的眼睛就落在了她身上。 姑娘披着满头长发,手里抱着一堆裙子,笑盈盈地看着他。 “帮我选选衣服?”薛宁一本正经,“既然决定要做出改变,那就要从头到脚都有所回应。我准备换个发髻,再换件衣裳,试试以前没试过的风格,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选选?” 她好像总是忙忙碌碌,有做不完的事情。 秦江月和她在一个屋檐底下,就也有做不完的事情。 他被迫看了一场换装秀,看到最后一件时他在想,女子怎么有那么多衣裳可换? 复又想起自己在孤月峰所谓的“家”里,也有几个房间的柜子用来放置衣物,又觉得很正常了。 甚至觉得,薛宁的衣服还是少了些,不但少,每件都是差不多的样子,颜色也接近,都是持重老成的颜色,黑的,墨蓝的,墨绿的,换来换去没什么区别。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一件烟紫色的齐胸襦裙,襦裙外是淡银色的围裳,裙子上装饰依然少得可怜,花纹也没什么,但比起其他的,总算是尚未适合她的颜色。 这是最后一件,她穿上走出来的时候,秦江月皱了一下眉。 “不好看啊?” 薛宁以为他皱眉是觉得难看,转身想去脱掉,一直沉默的秦江月在这时开口。 “去梳头。” 他再次选择了不回答,只是让她去做另外一件事,薛宁拿起梳子的时候才意识到,其实他是觉得好看的。 好看要皱眉头? 那觉得不好看或者觉得不高兴、不满意的时候,反而会露出温和从容的表情吗? 薛宁透过模糊的铜镜望向秦江月倒映的脸庞,克制安静的青年端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周身如泛着淡淡的光芒,隔着铜镜都能感觉到光芒很盛,像神仙的画作。 薛宁忽然很想看他再握剑。 她想到第一次见他时的画面。 那真是“玉袍长剑堪风流”。 “师兄。” 她突然开口。 注意到秦江月视线转了过来,薛宁攥紧了梳子,和他模模糊糊的对视。 “镜子太模糊了,我什么都看不见,你能不能帮我梳头?”
第19章 第十九章 比起薛宁从前对秦江月的要求,梳头实在不值一提。 但梳头和其他事相比,微不足道中又多了一点暧昧。 两人在模糊的铜镜里对视,明明谁都看不清什么,心里却好像压了重石,薛宁有一瞬甚至呼吸不上来。 她匆忙躲开视线,有点恼恨自己怎么突然提出这种要求,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我开玩笑的……” “我不会。” 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薛宁怔了怔,说:“师兄不会啊……师兄也有不会的事。” 这是她第二次说类似的话。 上次觉得他不会有不知道的事,这次觉得,他不该有不会的事。 秦江月沉默片刻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世上我不会的事,有很多。” 薛宁回过了头。 秦江月靠坐在轮椅上,姿态随意,没有那么规整,但比挺胸抬头的时候,更有些哀寂之意。 他的皮囊和灵魂好像都快要腐朽了,看起来温柔内敛的人,多了点荼蘼破碎的黑色魅力。 只有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他很少笑,比起别人印象里温柔强大的师兄,在她跟前,他几乎是有些冷酷的。 “其实我也不会。” 薛宁忽然说:“我不会的事更多,简直多如天上繁星,数都数不清楚。” “之前的发髻梳了很久,也没怎么拆开过,那么多年如一日。现在拆了就还原不了,干脆也不梳了。” 她将长发拢到胸前一侧,低着头编辫子。 “随便编个辫子好了,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人。” 秦江月静静看着薛宁编辫子。 她手很巧,虽然不会梳女子繁复的发髻,但编辫子很拿手,各种各样的小辫子都不在话下,不过眼下时间不多,她就只编了一条,侧边垂着,不碍事就行。 抬起眼时,正对上秦江月的眼睛,他好像有独特的磁场,只要和他在一起,心就好像风车一样,忍不住跟着他转啊转。 “昨晚我试了一夜,花都没有任何反应。” 薛宁拿出秦江月给的那枝花,花瓣已经开始凋零,看起来蔫巴巴的。 “所以就想拿别的试试,随手就拿了藤蔓,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我以为你只是不让我烧它们。” 她解释了最开始的问题。 还真是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说着要做出改变,就真的改变了。 这真的还是从前那个总是食言撒谎的人吗。 “我再试试,你好好休息。” 薛宁起身过来,将轮椅推到床榻边,弯下腰打算把他扶上去。 秦江月接受了。 他没说什么不用休息的话,因为他很清楚薛宁直接推了轮椅,就是不管他说什么,都要让他躺下的。 这不重要,反正在哪里都是发呆,躺着就躺着。 秦江月躺到床上,琥珀色的眼睛放空,比刚刚见面的时候,他好像更沉默了一些。 薛宁有点受不了这种消沉压抑的气氛。 她又看了他一会,转身想走,衣袖忽然被人抓住。 她惊讶地往回去,秦江月淡淡地看着她道:“你的伤,今日不可再动灵力。” ……哦,对了,昨晚被反噬了。 薛宁皱眉,有些不乐意:“我还想再试试……” 衰败的花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无能,连根断木头都能反噬她,她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转变。 “修行最忌急功近利。”秦江月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袖,“但这只是我的建议,你可以不听。” 提醒过,他的义务就已经尽到了,秦江月闭上眼,根本睡不着,但也只能这样。 床边的姑娘停滞半晌,慢慢在床榻边坐下了。 秦江月广袖里的手指慢慢动了动。 “那就等等吧,我就在这里疗伤。” 一天罢了,总共也还没过几天,还有个把月,等等就等等。 不过疗伤这件事她也不会,笨拙地靠在床头,手捏来捏去试图用本能结一个印,好半晌没有成效。 也许原身也不怎么会疗伤,她从出生到后面死去,身体一直不好,可除了死的时候,都没受过外伤,只是本身的羸弱罢了,自然也用不着疗伤。 薛琮死后,她作天作地,也没人愿意再教她,哪怕有,她也不愿意去学。 薛宁气馁地放下手,刚要放弃,身边人修长如玉的手探过来,半撑着身子,认认真真地替她将双手结印。 “这样。”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比薛宁还要哑,薛宁只是受这点伤尚且疼痛难忍,更不要说他了。 可能书中的白月光,就是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吧。 “记住了吗。” 疑问在耳边,薛宁匆匆道:“记住了。” 秦江月想放开手,被薛宁紧紧抓住。 “我试试看,如果哪里不对,你再帮我纠正。” 薛宁这样说着,没敢看他,一门心思盯着两人的手。 秦江月慢慢把手扯开,答应下来:“好。” 薛宁心跳忽然变得很快,顷刻间出了一身汗,本来很聪明的一个人,记忆力也还算不错,突然就变得不好了。 几次出错,秦江月都给她纠正了,两人手指一冷一热,时不时的触碰交叠,薛宁倏地站了起来。 “我,我自己再试试。” 她背过身去,一溜儿滑到地上的蒲团上,缩在那里不肯回头。 秦江月看了一会自己的手指,慢慢躺下,闭着眼不言不语。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任何薛宁那般的鲜活情绪。 他的情绪和他的人一样,都快要死了。 薛宁盘腿坐在蒲团上,盯着自己的手质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好好学疗伤不好吗,跑什么,跑了倒显得多心虚,明明她也没胡思乱想什么。 悄悄回头,看到床榻上人似乎睡着的脸庞,从第一天到后山,直到现在,他唯一还和凡人不太一样的,可能就是没有正常的生理需求。 饭是会吃一些,但没有三急,这大概是天道对这位骄子唯一的一点仁慈,让他在人生最会阶段,尚且能保存一点颜面。 薛宁起身,一步步走向床围,唇瓣干燥,急切地想说些什么,她知道他没睡着。 可话还没到说出来,就听见外面的秦白霄在诧异地喊“师姐”。 薛宁如梦初醒,想起了女主。 安静了几天,她以为女主不会来了,自己成功证明剧情还是可以改变的了,但并没有。 薛宁透过窗缝朝外看,一身素衣的温颜站在秦白霄面前,色如冷月,如果月宫真的有嫦娥仙子,那就该是她那个模样。 “我来帮忙照顾师兄。”温颜视线微垂,道明来意。 秦白霄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顿了一会才说:“兄长之前说不必师姐过来。” 温颜对除了秦江月之外的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师兄是这样说,但这次不是我自作主张。” 秦白霄怔住。 时间倒退回半个时辰前。 温颜本来被关在思过崖,突然被人接了出来,去见府主。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离开时慕妏那个羡慕不安的眼神,见了府主之后就想替她求情,可慕不逾一个字都不听,只发号施令。 “你去后山,和薛宁一起照顾江月,把她盯紧了,莫要让她再胡作非为。” 温颜当时就愣住了。 她心里虽然一直很想再去试试,但身不由己,也被拒绝了一次,还没办法过去。 现在不但禁闭提前解除,还能如愿以偿,可谓是天上掉馅饼。 她赶忙应了下来,也没忘记慕妏在受苦,离开前还想着求情的事,但慕不逾直接把人赶了出来,结界强大无比,温颜如今的修为还动不了分毫。 强闯更是不敢。 最后只能作罢,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只简单换了衣裳,就迫不及待到了这里。 府主的意思,就算是秦江月,也不能总是拒绝。 秦白霄心情复杂地来向秦江月禀报这件事,虽然他觉得兄长一定听见了。 在门口又复述了一遍这件事,他就在等秦江月出来见温颜。 屋里,薛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看到秦江月起身,就要开口见他们。 薛宁猛地上前捂住了他的唇。 秦江月眉目一凝,平静却锐利地看着她,她手有些发抖,但还是死死捂着他的唇,冰冷柔软的唇瓣贴着她的掌心,有些令人恼火的湿热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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