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宁朝他走过去,秦江月慢慢把头转开,她来到门前,打开,迈步进去,低头望着地面上的玉石反光,这几日总会有种看着绝症病人缓缓离开的无措和压抑。 她是死过的人,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来到窗前榻边,她贴了个小边儿坐下,主动报告今日进展。 “我练气四层了。” 练气一共九层,薛宁转道不过几天就到四层,堪称天赋异禀。 “很好。”秦江月给她倒了杯茶,“你很努力,应该很快就能筑基。” 薛宁看着他握着茶杯的手,白得看不到一点儿血色。 她抿抿唇说:“是占了镜湖的便宜,再有那样好的心法,很难不快。” 她想了想,问出心里一直的疑惑:“师兄是怎么拿到府主的心法的?府主知道我在修炼他的心法吗?” 慕不逾那个死老头,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 秦江月说:“以前看过,就默出来给你了,不必担心府主知晓,你今后应该也见不到他了。” 他很清楚薛宁想走得远远的,但这是第一次直观地说出来。 薛宁心说,不愧是你啊白月光,看过就能默写出来,这是过目不忘吧。 一抬眼,发现秦江月正注视她,目光很专注,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模样,像是刻进去了一样。 “你……” 她张口,秦江月却先说:“可想过要一件怎样的法器。” 剑修筑基会有本命剑,薛宁之前剑道筑基也有选过剑,薛长老厚着脸皮请江太阴的母亲江长老给她炼器,但江长老说她与剑不合,没办法为她铸剑,原身始终耿耿于怀,觉得是江太阴不准母亲帮她铸剑,两人不知因此打了多少架。 如今秦江月问她要什么法器,薛宁却听出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她确实也没想过自己要用什么法器。 法修的法器很多变,用什么都行,原书中最强大的法修就是慕不逾,慕不逾的法器是一条很特别的木鞭子。 “近日好好想想,我尚有些材料,或可为你铸本命法器。” 秦江月这样和她说。 薛宁讶异地看过去:“师兄还会炼器。” 她最近总是很有礼貌,张口闭口都是师兄,已经很少对他直呼其名。 秦江月看着她,一时没有开口。 直到她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尴尬,目光低下去,盯着榻上的小桌案低声问他:“怎么了?” “以前不是觉得我什么都会吗?”秦江月的语气很随和,听不出从前那些不自觉的高高在上,“如今我会炼器,怎么反而觉得惊讶。” 薛宁有点哑口无言。 她最近总是这样,和白霄都能说上许多,和他却老是支支吾吾,或者直接沉默。 秦江月心里有些形容不出来的涩。 “花呢。” 薛宁赶忙将那支无根之花拿出来。 “试试吧。” “好。” 这几天每日她都会试着让无根之花重焕生机。 从秦江月交给她那天开始,花枝就一直在衰败,花瓣早都枯萎凋零,花枝也变得干枯发黄。 转道重修之前,不管费多大力气都看不到花枝有任何恢复,但近几日,已经明显看到花枝不那么枯黄了。 薛宁动手前特地后退了许多,离秦江月远一些,怕自己的木灵刺激到他。 秦江月看着她,看她聚集灵力注入花枝,竟已经可以让花枝挺直起来,甚至冒出了一点绿芽。 那花瓣重生盛放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她在越来越好,有无限期许的未来。 而他很快就要死了。 秦江月见薛宁欣喜地将绿芽指给他看,只觉的这一幕很恐怖。 他畏惧般后撤身子,苍白的脸上一片空茫。 “怎么了?”薛宁看他反应,一时拿不准,还以为自己弄错什么了,“是不是花枝不该这样?我做错了吗?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把花枝拿开,但秦江月说:“不是你的问题,你很好。” 他重新调整坐姿,手撑在身旁,神色镇定下来,但脸色还是很苍白。 “你已经做得很好,花枝也没问题。” 是吗……?那他刚才是怎么了? 薛宁还想问,可想也知道他不会回答,犹豫一下还是憋了回去。 不问了,不合适。 “师兄当年是几天筑基的?” 这个问题没什么难回答的,秦江月慢慢道:“我生下来就是筑基。” “……谢谢,再见。” 这太正常了,在秦江月出事之前,慕不逾的修为都不如他,修界只有三位道君,但秦江月更在道君之上。 他出生就是筑基,合该是后来那样强大,他的一切设定都配得上白月光的身份。 薛宁起身准备离开,这两天她也不在屋里睡了,就在外面凑合,乾坤戒里不少从孤月峰顺来的好东西,凑合一晚上并不碍事,更何况她都是打坐修炼。 温颜走时并未带走江太阴给她造的法器屋子,可薛宁也没想过要住人家的地方。 她其实没将自己和秦江月修为进益的差别放在心上,但秦江月看她要走,以为她很在意。 他一生很少和人解释什么,但现在皱着眉说:“更多滋源加抠抠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了解你不要同我比,我的情况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现在已经很好,漫漫仙途,今后就照着今日所感所悟走下去,不必心急,有时慢下来一些,道法反而更精更实。” 说到这,他拿了一叠纸放在桌上,雪白的指腹上还能看到一些墨迹。 “这是给你的。” 薛宁怔怔回头,看到写满字的一摞纸:“这是什么?” “我仔细研究过你如今的情况,配你的灵根与特质为你写了一套功法,觉得甚为合你。你若能练好,定能在如今的世道中得已自保,甚至是无拘无束,自由行走。” 无拘无束,自由行走。 这八个字简直太动听了。 薛宁听到当然是高兴的。 可她心里除了高兴,还有更复杂的情绪。 “又让师兄为我费心了。” “我答应了你,自然要做好。”秦江月将功法往前推了推,“收起来吧。” 薛宁点点头,走过去将功法珍重地收好,认真保证道:“我一定会好好跟师兄学,不辜负师兄一片苦心。” 秦江月顿了顿,却说:“要靠你自己。”他声音更低了一些,“功法描述我尽量写得通俗易懂,旁边也有注解,你自己修习它不成问题。” 她自己。 薛宁低头看纸面,第一句话就是说筑基之后如何。 她很快意识到,等她修至可以练这套功法的时候,秦江月已经死了。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薛宁双腿沉重,身体僵硬。 秦江月正要说什么,一张传音符忽然在他面前亮起,是慕不逾。 薛宁看看天色,天不知何时已经亮了。 “江月,你来一趟法阁,本座有事要你相助。”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慕不逾是秦江月的师尊, 教导他那些年也是尽心尽力,毫无保留。 他当年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气海,秦江月却生来便有气海。 所有的一切无不体现着, 他这个弟子确实生来不同。 慕不逾从不让秦江月称自己师尊, 因剑仙转世的名号, 平日甚至敬他三分。 这对慕府主来说已是极大的特别, 毕竟慕不逾是个性格强势乖张的人,不管是自己的妻子聂长老, 还是万佛法寺的纨念住持,他都没给过面子。 他常会请秦江月做事, 便是用这样的语气,令他“相助”,和对其他弟子高高在上的吩咐下去完全不同。 秦江月乍一听这传音还有些意外,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曾经修为超过慕不逾的他如今已经灵力尽失了,实在不知还能帮到他什么。 不过对方既然开口,他肯定是要去的。 秦江月看看周围,原以为直到死都不会离开这里了的。 死之前再看看熟悉的宗门,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到这里, 他撑着桌面起身,雪袍未束腰封,宽宽地恣意散落, 有种飘逸临渊之美。 薛宁看着他下榻,一动不动, 没有要扶的意思。 慕不逾叫他, 他要去那就去,和她无关, 她不想见那个老东西。 她还记得自己发过誓,一定要让慕不逾吃个亏,或许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 正琢磨着这事儿,身边人忽然身子一塌朝她倒过来,薛宁一惊,本能地伸手接住,一抬眼,对上秦江月有些充血的眼睛。 血丝布满他的双眼,薛宁吓得以为他入了魔。 大约是从薛宁眼中看到了自己骇人的眼瞳,秦江月勉力站起,咳了几声说:“是体内魔气作祟。不碍事,别怕。” 薛宁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保持沉默,安静地扶着他站好。 秦江月想自己走,可刚迈出步子又是要倒下。 “不然别去了。” 薛宁没办法,只好一直扶着他:“你都这样了,他这个时候还找你,他是不是疯了?” 秦江月微微垂头,柔顺乌黑的长发如墨色的云披散下来,身上衣料柔滑如他的肌肤,薛宁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出现他赤着的胸膛。 她使劲晃了晃脑袋,要把手收回来,却被一双冰冷的手握住。 “要去的。”秦江月抬起头来,看着她,“扶我去吧。” 他眼里有几分妥协于命运的惨淡,稍纵即逝,但薛宁离得近,又关注着他,全都看见了。 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万般不情愿见到慕不逾的她,最后还是跟着秦江月一起离开了后山。 去无争法阁这条路她记忆深刻,因为那天夜里是落荒而逃,几乎爬着回来的。 越是靠近那里,薛宁心中越是堵得慌,周身气势反而涨了许多,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是秦江月安抚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战意收起来,你想和府主斗法吗?” ……她想! 可实力不允许! 薛宁咬咬牙,把脸上“死老头”三个字也擦掉,收起气势慢吞吞地说:“早晚得让他栽跟头。” 秦江月看她怨气冲天的表情,这样不愿意来,也还是因为他来了。 哪怕只是因为可怜他,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你可以。”秦江月声音压低,在走近人群之前轻声道,“你以后肯定可以在他之上。” 薛宁猛地顿住,眼神炙热地望进他的眸子。 “我看得见。”他的语气那样认真,“我看得见那一天。” 虽然不能真正用眼睛看到那一天了,但无妨,他可以用心看到。 不是不惋惜无法亲眼见到她变强后是什么模样,可是没有办法。 真是没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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