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 徐瑾瑜还未开口,便有人笑了一声道: “连我们去岁的京城解元都不识得,李守言,你不会以为自己出身晋州就一定会被点中吧?” “你休要胡言!” 李守言脸色一变,徐瑾瑜闻言也不由扬了扬眉,李,还是晋州的李,只怕与李寻一样,出身太后母族。 只不过,李寻最多只是一个连名姓都没有的远亲,这李守言却能这般气壮,只怕也来历不凡。 “晋州李氏旁支出来的解元而已,你今岁似乎已过而立,你可知我们徐解元贵庚几何?” 李守言看了一旁的少年,虽是少年,可却如抽了条的柳枝一般,无他一般无二的高。 少年生的好,纵使身形瘦弱,可是抄着手静静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目光就该汇聚在他的身上,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而另一人似乎得了什么风声,这会儿只是一笑,可就是那笑,却让李守言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徐瑾瑜随后才慢悠悠道: “阁下可还记得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谓苛政猛于虎,若是治民以严刑治方见成效……乃是为官无能。 吾曾于南疆,见一位太守,他爱民如子,百姓敬他如再生父母,此方不负父母官之称。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靠的是教化之功,而非严刑苛政。如若百姓人人都有衣穿,有粮吃,又有多少人愿意违法乱纪?” 徐瑾瑜顿了顿,想起争辩之始,直接引其而用: “方才听诸位讨论第二场之判语,大旱之下,老者要拾穗果腹,若依阁下之法,严刑加身,焉有命在?” 李守言闻言一时语塞,但随后又目露惶恐: “那我的答卷……” 徐瑾瑜没有多言,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慢吞吞的朝前走去。 考前的这场风波并未扩散,只有少数人心态不稳,徐瑾瑜照旧来到了自己的号房。 因为考棚被重新布置的原因,徐瑾瑜不用担心下雨,只是看着屋外的空地,微微失神。 他觉得现代有句话很有道理,学历只能筛掉学渣,可筛不掉人渣,科举亦如是。 倘若李守言这样的人入朝,真派其驻守边疆,治理百姓,如今宁锦两州焉在否? …… 会试第三场,在一阵钟声后,正式开始放题。 按照常理,这第三场应当是三场考试中最简单的一场,毕竟考生们经过前两场考试,已经都精疲力竭,若是再行施压也无法得出好成绩。 然而,作为头一届被改善了条件的考生,主考官本着身体不受苦,那就脑子受苦的原则,又一次提高了难度。 于是,这场景庆二十六年的会试题例成为此后大盛朝在内的,难度最大的一场科举! 本场考试共有三题,从题目上大大的减轻了考生的压力,但要是考生从这一刻开始高兴,那就高兴的太早了。 这三道题,没有一道是白出蹭分的,每一道题目各种杂糅,比如明明是时务题,但需要考生以四书五经中的经文起题作答。 听起来很简单,可是时政之事又哪里有简单的? 以经文起题,便意味着作答文章的整体基调也随之定下,这对于那些习惯于用辞藻华丽来掩盖自己内涵不足的考生来说,又是一大灾难。 徐瑾瑜记下了题目后,便垂眸在脑中仔细构思,不得不说,也就是大盛对于会试选录没有固定人数,否则主考大人只怕都要完不成业绩了。 这三题,考的不仅仅是考生对于时务的关注程度,还有考生对于四书五经的倒背如流、释义的了解、变通能力等都做出了较高的要求。 不过,这样的题目,徐瑾瑜在看过历年考题之后灵感大爆发,也在五三中曾经出过十道,还曾经与山长和先生们讨论过这样的题目应该怎么作答。 是以,就在不少考生抓耳挠腮,毫无思路的时候,徐瑾瑜已经思路清晰的写下了自己的答案。 这一夜,注定很多人无法安寝。 徐瑾瑜早早写完了一道题,第二题也已经胸有成竹,构思妥善,明日约莫在晌午前便可以写完,这才枕着手臂进入梦乡。 三日的考试一晃而过,难得的会试考场的气氛是一日比一日低迷,考生们都没有心情去想科举结束后的美好生活。 难! 太难了! 难的他们都想哭了! 倒是零星几个京师学子却是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曾经,徐解元的五三折磨的他们死去活来,可也正是因此,他们现在做起考题虽然不能说是信手拈来,可也知道如何取题。 要是说其他考生被难哭了,那他们就要感动哭了! 他们被五三折磨了那么久,现如今终于轮到别人被折磨了! 会试的最后一场考试,倘若每间号房都能开启上帝视角,那定是众生悲喜,尽在眼帘。 与此同时,副主考这会儿正与主考官在屋子里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我的好大人,您自己看看您出的这是什么题目?这让那些学子作答,到时候会试取中几十人,您让大盛这么多州府的面子往哪儿搁?就是圣上那儿也说不过去啊!” “这题目怎么了?有什么问题?本官觉得很好嘛!” 副主考直接眼睛都瞪圆了。 好家伙,您觉得很好,那您要是觉得不好,那得是多难的题目?! 本次主考官乃是圣上亲自指定的礼部尚书与右副都御史二人,兼主、副考之责。 这会儿,礼部尚书被其一通质问后,也是悠哉的喝了一口茶水: “你啊,就把心放肚子里吧。这题嘛,不管是前朝还是民间,都有例子比着,出不了什么岔子。 再说,开考前,圣上言明要公平公正,可圣上既然垂怜考生肉身之苦,那便少不得要找补回来了。” 礼部尚书如今已经一把年纪,白日里若不是时时喝茶提神,早就迷迷瞪瞪的睡过去了。 可说这话时,其那双眯眯眼精光乍现,让右都御史将信将疑的问道: “您确实不是因为当年您科举之时,差点儿被雨水泡了考卷而……” “说什么呢?本官是那样的人吗?!” 礼部尚书立刻支楞起来,也不昏昏欲睡了,那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让右都御史都有些看傻了。 “你啊,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要是本次试题难度低了,只怕才有的闹呢,现在这样啊,刚刚好,刚刚好……” 在右都御史看傻了的目光下,礼部尚书又缓缓的靠回了椅子,耷拉下眼皮,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 等到最后的钟声响起,本次会试终于落下帷幕。 一时之间,考生刚刚走出号房,顿时便哀叹出声,怨气冲天。 “太难了,主考大人怎么能想出那样的题目,简直非人哉!” “正是!吾本以为第二场是最难的,原不想,一场更比一场难!” “若是如此,岂不是又不少州府的学子都要白跑一趟了?” “哎,时也,命也!” 众人都已经没了讨论的兴致,纷纷朝外走去,徐瑾瑜顺着人流走了出去,等他找到徐母等人之后,便有几个学上前攀谈。 说是攀谈也不尽然,这些学子上前便是一礼,让徐瑾瑜不由愣住: “诸位这是做什么?” “此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今日很该好好谢一谢您提点之恩!” 徐瑾瑜闻言便知怎么回事儿,他不由笑了笑: “原是这事儿啊,倒也不必如此,我不过是将前人的题目整合好后,重新变换一二,让诸位有些新的思路和灵感罢了。 可学识乃是需要诸位潜心苦学的,否则即便有我的那些题目在前,考场之上学问不扎实,那也只能望文兴叹。” 徐瑾瑜带着几分玩笑的说着,那副毫不居功的模样,一时让几位学子不由动容,喉头微动: “都是您高义!” “总而言之,若非您给的思路,吾等这回只怕真要望文兴叹了。” 众人会心一笑,随后这才纷纷告辞。 若不是今日才出考场,浑身疲倦,只怕他们都要拉着徐瑾瑜去大吃一顿了。 等众人散去后,徐母这才目光柔和的看着徐瑾瑜: “可算是出来了,娘炖了鱼汤,正好给大郎你补补!鱼肉好克化,用来养身子最好不过了!” “那真是太好了!贡院里都是白米粥,我早就想吃点有味道的了!思武兄也一道来吧!” 今日正好是赵庆阳当值,他在金吾卫任职,倒不似魏思武的刑狱司,只需要点个卯,有事才留。 是以,赵庆阳此前还专程来与徐瑾瑜说了一声,让徐瑾瑜等他晚间过来一道用饭。 魏思武点了点头,想起方才那一幕,不由笑着道: “看来瑾瑜这一场考的不错。” 徐瑾瑜勾了勾唇: “考题有些难,但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徐瑾瑜说着,却不由自主的抬眼看去,目光在那熟悉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瑾瑜,你在看什么?” “看……半个熟人?” 徐瑾瑜这会儿才玩笑着将第二场考试结束的惊险之事说了出来,对于陈为民的匆匆离去,他也是促狭道: “至于为什么是半个熟人……人家的大名我是如雷贯耳,可惜那位陈同窗似乎不愿与人深交,可不就是半个熟人了?” 魏思武听了却没有笑出来: “发生了那么危险的事儿,瑾瑜也不告诉我?若是那天就告诉我,我便是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找出来!” 徐瑾瑜安抚的拍了拍魏思武的肩膀,不用拍手臂的感觉真好。 “思武兄,旁人只是无心之失罢了,我又不是会吃亏的性子,只不过是我当时刚好气力不济,没有站稳而已。” 魏思武还是绷着脸,没有说话,徐瑾瑜却笑着道: “思武兄莫气了,若是因为巧合都要怪罪别人,那还要不要活了?思武兄与其生气,不如想想一会儿回去还要吃什么?我可是早就馋娘做的糖醋小排了,娘回去且做一盘吧,我就吃一小块!” 徐瑾瑜笑眯眯的点起了菜,让方才还因为心揪起来而下意识皱眉的徐母转移了注意力。 “排骨这东西这会儿还有新鲜的,大郎你和思武先回家,娘去买菜!” 大郎刚出考场,难得有个想吃的菜肴,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也得满足他! 而一旁的魏思武看着徐瑾瑜笑吟吟的模样,也气不起来了,闷闷道: “我什么都能吃,就是不受气!” 徐瑾瑜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晚间这顿饭徐母做的都是比较好克化的,鱼汤被炖的奶白奶白的,红褐发亮的糖醋小排酥烂脱骨,散发着阵阵酸甜气息,让人不由垂涎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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