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很快便过去了,陆文淼一早便来等她,她身着夏竹千挑万选的月牙白长裙,戴着国公夫人送的玉簪,心情忐忑的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丞相府同国公府中间只隔了两条街,街上这会正是热闹的时候,鼎沸的声音如同误入另一重世界,叫卖声、谈话声、孩童嬉笑打闹之声不绝于耳,宋瑶在这些声音的诱惑下终是没忍住把车窗的帘子掀起了一个小角。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这是卢照邻眼中富贵繁华的长安街,宋瑶不曾见过,但想来同她此刻所见的也相差无几。 大街上满是来往的百姓,商贩推着车拿着东西熟练的叫卖,偶尔遇到买主还要停下来讨价还价,街道两边商铺林立,茶楼、酒馆、作坊、当铺,每家门口都是络绎不绝,店小二在门口揽客,脸上是即使隔着几千年也仍旧熟悉的商业假笑,路上车水马龙,不认识的擦肩而过,认识的相视一笑,越往前走越是热闹,不远处,有人靠着墙边围起了一块空地,在这热闹的集市上表演起了杂技,吸引了颇多人驻足观看。 除了不够高的房屋,还有人们身上的布衫,这里某些瞬间的场景竟然巧合的同她怀念的另一个时空重叠。 宋瑶觉得既亲近又陌生,默不作声的放下帘子,眉心再度堆上了愁思。 夏竹在一旁看着,只以为她是觉得大街太喧哗,绞尽脑汁的在脑子里搜刮一些趣事说与宋瑶听,宋瑶静静的听着,神奇的是心中那抹愁绪竟然真的消散了许多,等她抚平眉头的时候,马车也缓缓的停了下来。 丞相府到了。 丞相身为百官之首,身份贵重,因此丞相府的大门虽不如国公府的宏伟气派,却也是恢宏大气,只是宋瑶注意到,丞相府大门的梁上悬挂着一枚小铜镜,不似寻常用处,倒像是传说中辟邪用的八卦镜。 高门大户人家往往最信鬼神之说,私下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做过,只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把八卦镜挂在正门外的应当还是少见。 她本没想问,但越是走进越是觉得不对,院里摆了不少奇怪的东西,门上有朱砂印,草丛里还散落着两枚铜钱,全都是辟邪的东西。 陆文淼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进门之后把她扯到一边小声说到: “你注意到了?”她叹了口气:“哎,我本担心你害怕,想着先不告诉你,没想到你还是这么机敏。” 宋瑶听着这没头没尾的话,眉间微皱:“所以丞相府出了何事?可是有人中邪了?” 陆文淼一脸严肃的点了点头,声音越发的小心:“是二公子,前两天睡了一觉起来人突然疯了,总是胡言乱语,唐伯母担心是中邪了,特地去请了大师到府上,折腾的鸡犬不宁的,不过好像根本没什么效果。” 宋瑶听完颇为冷淡的“哦”了一声,并不太放在心上的,封建迷信害死人,她已经自身难保,实在没心思关心别人家中的事。 两人继续往里面走,到了今日的主场,远远的便听到了谈话嬉闹声。 丞相府的院子确实担得起赏花宴这个名头,各色的花卉开满了整个园子,一路走来便听得陆文淼给她讲,这里面的大部分都是相府大公子为了她姐姐亲手种下的,陆文玉爱花,大公子身为男子,本不喜这些红绿之物,可为了心爱之人,爱屋及乌,在她嫁到府上后,特地送了这满园子的心意给她。 宋瑶颇为感慨,在这个时代,能为了妻子做到此种地步的男子确实少见,想来陆文淼这位姐姐,丞相府如今的长媳,必定也是个难得的妙人,她有些好奇。 她们来的有些晚,院子里基本上落座的差不多了,陆文淼带着她往里间走,穿过园子中央,不停的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艳羡的,不屑的,刻意讨好的,不怀好意的…… 太过复杂,宋瑶只在刚进来的瞬间有一刻的不适,因为那些陌生的面孔,但当那些目光落在她身上越来越放肆的时候,慢慢的她的脊背挺了起来,脸上的笑也越来越自然。 换了个地方,见到的不同的人,但名利场还是那个名利场,而这刚好是她最熟悉的。 身为宋氏千金也是唯一的继承人,她从出生便长袖善舞,懂得该如何在这种场合表现的游刃有余,既吸引全场的注意力,也绝对让人挑不出错。 她以为身为国公府小姐的宋瑶也应当如此,可一路上陆文淼奇怪的看了她好几眼,临了还感慨的说了一句:“瑶瑶,你好像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她没有细说,因为她带她去见了她姐姐,那个在她想象中应当是风华绝代的美人却微微有些让她失望。 不是说陆文玉不漂亮,只是不论是比起她还是陆文淼,陆文玉的长相都略显平凡了些,并不算惊艳的五官只能算做清丽,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胜在浑身的淡雅气质,端庄大方,像群芳争艳时独自盛开在墙角的白梅,不争不抢,自开自败。 败落,这便是她对陆文玉最大的印象,她一脸的病容是再厚的胭脂都遮盖不住的,当然她好像也没准备遮,刚起身同她们打了个招呼便转头咳了起来,抬头后脸色更苍白了。 听夏竹说她好像才二十一岁,桃李之年风华正茂,嫁了两情相悦的如意郎君,幻想着同他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却天不假年,早早的便要凋谢了。 见面之前宋瑶本还有些兴致,见了后却觉得更是遗憾。 陆文玉可能已经习惯了别人看她是脸上的怜悯,对她莞尔一笑:“瑶瑶,听闻你之前从楼梯上摔下去可好些了?” 宋瑶回她:“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她松了口气:“其实本该早些去看你的,但……哎,府上突然有事便耽搁了,你别生我气。” 宋瑶只庆幸当时她们都没去,才给了她喘息之机,又怎么会生气呢,连连摇头。 陆文玉便又笑了,此时陆文淼在一旁突然插话:“姐姐,所以二公子如何了?可有好些了?” 这话题似又戳到了陆文玉忧思之处,脸上笑意不在,眉头紧锁:“没有,还是和之前一样,公公和婆母愁的食不下咽,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这么严重吗?”陆文淼抿了抿嘴唇,脸上有担忧之色:“二公子吉人天相,一定能够化险为夷的,姐姐你放心。” “我明白,只希望景轩能尽快度过这次磨难,否极泰来。” “一定会的!” 姐妹两在说话的时候,宋瑶便一直安静的待在一旁,等她们叙旧后一起往宴会上去。 刚出门陆文玉便被下人叫走了,陆文淼絮絮叨叨的说着心疼姐姐的话,跨过门槛的那一瞬间,一道精光突然穿过宋瑶的脑子,她生生的停住了脚步,一把抓住了陆文淼的手腕,一脸不敢置信的开口质问:“你们刚刚说的二公子,他……他叫什么?” 陆文淼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行为弄的措手不及,听明白后脑子却更加疑惑:“你说二公子?你怎么会问我这个?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宋瑶此刻一心只想知道答案,至于其他的会不会露馅被人看出破绽什么的,她根本顾不上,隔着一个门槛,紧紧的抓着陆文淼,双眼中满是迫切。 夏竹眼疾手快的冲了上来,隔开了两人,对陆文淼讨好的笑了笑,解释到:“二小姐,我们小姐之前不是摔了头吗?她醒来后落下些后症,有时候会突然想不起一些东西,等过一段时间便好了,你别害怕!” 陆文淼眼中的疑惑在听到她的解释后全变成了担心:“怎么回事?大夫不是说已经没事了吗?瑶瑶,你还好吧?” 宋瑶没有反应,仍旧望着她,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陆文淼以为她是因为没有想起来伤心,赶忙告诉她: “二公子名景轩——唐景轩!”
第4章 申冤 景轩……唐景轩…… “瑶瑶,我们两家是世交,你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瑶瑶,我妈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想你去家里吃饭,你看看我这个亲儿子出来这么久了她都没记着,尽念着你了,以后你嫁过来,我肯定更没地位了!” “瑶瑶,等这个项目结束,咱们就结婚好不好,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同你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瑶瑶……” “瑶瑶……” …… 太多的记忆翻涌上来,宋瑶还记得两人从电梯坠落的时候,唐景轩疯狂的喊叫她的名字,语气里满是害怕失去。 青梅竹马二十几年的爱人,连告别都没有就天各一方,来到这里的每一天,她无时无刻不在祈求老天让他们再相见。 所以就算是空欢喜一场,她也一定要亲自去验证,否则寝食难安! 陆文淼一直在一旁观察她,不明白平日里听到什么都淡淡的好姐妹怎么听到个名字后就突然红了眼眶,眼中的情绪更是复杂的她完全看不明白。 “瑶瑶,你很不对劲,你究竟怎么了?” 宋瑶心中苦笑,她怎么和一个“陌生人”解释她经历了什么,就算她说了,又有谁会信呢?只怕会真的以为她摔坏了脑子。 “文淼,求你,别问了。” 陆文淼张了张嘴,想要再追问可看着她一脸难过的表情终究没再忍心。 三人继续往宴席上去,心中都有事情不自觉的便拉开了距离,宋瑶看着陆文淼的背影,紧紧的抓住了身旁夏竹的手腕,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到:“夏竹,帮我,我要见一面那位二公子!” “小姐?”夏竹有些不可思议:“小姐,二公子是男子,今日的赏花宴请的是各府未出阁的小姐,他不会出现的!” “不要大庭广众之下见,我想私下见他!” “小姐!”夏竹惊了:“他……他是男子!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怎”传出去小姐还怎么做人! “算我求你了,我有必须见他一面的理由!”宋瑶听不进去这些,她现在只想见到人,想要知道这位唐景轩究竟是不是他想要见到的那人,她一刻都等不了了。 可能是宋瑶脸上的表情太过凝重了,甚至还夹杂着痛苦和难过,夏竹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和相府二公子有的接触,并且……如此疯狂,但不论是出于主仆身份还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意,她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 “小姐你……你别这样,奴婢想办法还不成吗,但是小姐你得答应奴婢可千万别做傻事!不然夫人和老爷知道了,不会放过奴婢的!” 宋瑶不住的点头,她知道夏竹的担忧,她无心节外生枝。 夏竹假装吃坏了东西让她们先离开,等她和陆文淼走了后,转身去了相府后院。 因为刚刚在路上的耽搁,她们到的时候陆文玉也到了,宴会开始,这里坐的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小姐,骨子里就带着高人一等的傲慢,一开始还互相寒暄几句,夸赞一下丞相府的花园,等吃了两盏酒,带着些醉意便肆无忌惮起来,丑态毕现,开始对着对方的衣着打扮阴阳怪气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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