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想起什么,阎清欢手中画笔一顿:“江兄是不是酒量不太好?尽量不要贪杯——有小孩喝了这个,变得醉醺醺的。” 江白砚的酒量再差,不可能跟小孩似的吧? 虽说这样想,施黛还是决定防患于未然,对江白砚提醒:“你少喝点儿。” 江白砚笑笑,端起瓷碗:“无碍。” 指腹抚过圆碗边缘,他不知在想什么,神情疏懒。 看他把米酒一饮而尽,施黛托着腮帮问:“怎么样?” 比起酒,更像桂花汤。 江白砚浅浅回味:“好喝。” “等会儿把烟火画完,我给你们再添一碗。” 阎清欢下笔如有神:“我今天整整喝了五大碗。话说回来,你们两个来这地方——” 他收笔抬头,忽地笑意凝固:“江、江兄?” 江白砚怎么了? 施黛侧身,也是一怔。 一整碗清酒下肚,江白砚竟是面色绯红。 察觉二人投来视线,他长睫颤了颤。 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让他喝米酒了,这下子,江兄还怎么和施小姐同游? 上元节可是一年一度的! 自认罪大恶极,阎清欢在心里把自己胖揍一通:“江兄,你还好吗?” 江白砚:…… 江白砚沉默须臾:“头晕。” “这……” 阎清欢急得抓耳挠腮,转身走向里屋:“我去问问解酒汤。” 施黛也觉得惊讶。 江白砚的酒量真和小孩一样?一杯倒是鲛人的种族天赋,还是他的个人被动技能? 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施黛比出三根指头:“知道这是几吗?” 江白砚看了眼,答非所问:“只是头晕,没醉。” 施黛欲言又止:头晕和喝醉,难道不是可以划等号的关系? 许是头昏脑胀不舒服,江白砚从木椅起身。 他微垂着头,喉音发哑:“不必醒酒汤。我去找阎清欢。” 说罢转身,江白砚略略迈步,却因足下不稳,一个踉跄。 施黛眼疾手快,赶忙站起身,一把将他扶住。 她坐在江白砚左前方,这会儿靠拢,是与他正对的方向。 因而握住他手臂的同时,江白砚整具身体轻轻压上,贴在她身前。 好高。 出乎意料地不是很重,一来因为江白砚有意站稳,二来他极瘦。 鼻尖充斥铺天盖地的冷香,施黛与他相靠得猝不及防,两手微僵。 肩头被轻柔的力道缓慢下压,是江白砚伸出手,把她扶住。 及时从她怀里跳下,阿狸旁观者清,目露惊惶。 不对劲。 在被施黛接住的刹那,它清清楚楚瞥到,江白砚眸中掠过清浅的笑。 真正醉了酒、意识模糊的人,会这样笑吗? ……绝对不会吧! 又一个猜想浮上心口,它没克制住瞳孔地震。 江白砚这小子…… 是装醉?! 情愿让自己被一碗米酒灌醉,坐实一杯倒的名头,再假装一个不稳,顺理成章被施黛抱住? 从未设想过的方式。 阿狸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江白砚此人。 他比想象中更有病。 以及更重要的—— 清醒一点,别被这小子骗过去了黛黛!快松手把他丢开! 贴在施黛身前,垂下脖颈,下巴便靠在她肩头, 头脑仅有微醺,江白砚清醒得很。 施黛不久前问他,在凤凰河边为何不高兴。 当时的感受,与现在如出一辙。 小院里挂着几盏灯笼,烛火如纱,色调柔暖。 施黛与阎清欢交谈时,唇红齿白的少女笑若含桃,文质彬彬的少年风雅清举,无比合衬。 合衬到刺眼。 从各个方面来看,阎清欢与施黛都极为合拍。 家世显赫,养尊处优,真正的“心性澄明”,白纸一张。 倘若是阎清欢,定能同她谈及听曲看戏品茶的趣事。 而非如江白砚,迄今以来的后半生被复仇填满,至于前半生—— 灭门,流浪,疼痛,屈辱,鲜血。 施黛不可能想听。 很奇怪。 当江白砚思忖到这里,竟从胸腔里漫开刺痛。 与胸前和手臂的外伤不同,那道痛意源自更深处的角落。 似是心口被细线绑缚拉拽,再由尖刃反复翻搅,悸痛摧枯拉朽,涩然得令他难以喘息。 这种情绪压抑至极,像是难过。 江白砚不知如何疏解,下意识想贴求她更多。 若是被施黛碰一碰,许会好些。 他用了个拙劣又可笑的手段。 施敬承给他们赠送过一张蕴藉灵气的符箓,只需将它震碎,灵气外溢,可令他浑身滚烫、双颊生晕。 他原本只打算被施黛按住手臂,不成想,她力道太小,没将他立刻扶稳。 心跳又加速起来。 下巴蹭在施黛肩头,江白砚闭了闭眼。 胸前的伤口被她擦过,连痛意也变得温柔。 可不可以……再得到更多? 欲壑难填,他心知自己步步沉沦,不愿抽身。 陡然贴上江白砚胸口,施黛有一瞬间的懵。 不知道手往哪儿搁才好,她抬起胳膊,又无所适从地放下。 江白砚的呼吸顺着肩头,微风一样淌进颈窝。 他的发丝也蹭在她侧颈,随每次的呼吸上下拂动。 吐息是裹挟热意的火,发丝是轻软的羽毛,时急时缓,时轻时重。 好痒。 施黛身体不由轻颤。 “你,”被江白砚整个身子靠上,施黛指尖扣在他肩头,“我扶你坐下。” 不敢推开,唯恐稍一用力,人就倒了。 江白砚却道:“我不想喝醒酒汤。” 语气沉缓,尾音透着股微哑的软。 在耳根一燎,荡开酥麻的热。 施黛觉得自己大概耳朵红了,强装镇定:“为什么?” 喝下解酒汤,便不再有理由靠近她。 江白砚静默许久,闷声道:“难喝。” 记忆里的江白砚不怕疼不怕苦,连镇厄司的地狱中药都能一口干。 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施黛觉得可爱,抿唇笑了笑。 笑完又觉心里发堵,世上哪有不畏惧疼和苦的人,江白砚从前不说,不过强撑罢了。 他哪怕想示弱撒娇,也寻不见愿意倾听的对象。 “好好好,你不愿喝,就不喝。” 施黛顺着他的意思哄:“先坐下,好不好?” 空气里荡着桂花香。 她说完没多久,江白砚略微抬头,是即将退离的姿势,却没松开按在施黛肩头的双手。 四周寂静。 透过鸦羽色长睫,江白砚一瞬不瞬地凝视她。 ……好热。 视线如有实质,像是粘稠的蛛网。 施黛被盯得意乱,想挪开视线,又觉得欲盖弥彰。 他看她做什么?不松开吗?这种距离……近得叫人紧张。 上回江白砚饮酒后,可不是这样的。 觉察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江白砚低眉笑笑。 此时此刻,施黛眼里只剩下他。 这个认知让他愉悦。 一双眼睛太小,容下一个人就足够。 两手轻轻攀着她,灯下红衣如火,散落蛇一样的黑发,迤逦垂坠,秾丽非常。 他的苍白手腕探出袖口,不动声色地收紧,仿佛蜿蜒缠上的桃花枝芽。 心口怦跳,施黛乱了心神,屏住呼吸。 “你说,要同我逛灯会。” 江白砚启唇,语调如委屈的诱哄:“只有我们两个。还作数吗?”
第76章 有风吹动灯笼, 光影浮动。 烛光掠过施黛眉间,与江白砚目光交汇,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上去很镇定。 仅仅是“看上去”而已。 脑子里一片空白, 像煮沸的水咕噜咕噜, 被江白砚攀上双肩, 施黛一动也不敢动。 江白砚清楚他在做什么吗?这句话乍一听来并不特别, 可细品之下…… 为什么像在撒娇? 施黛觉得, 应该是酒气作祟, 才让她心生错觉。 毕竟“江白砚”和“撒娇”, 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词。 可她的脸还是一点点变热。 美色袭人, 软声劝诱,任谁也招架不住。 施黛磕巴一下:“作数。” 江白砚定定望她, 唇边扬出浅淡的弧。 听他所言,是想离开这处小院,继续逛灯会。 施黛本来也没打算多待,进来只是为了和阎清欢说说话,默了默,轻声问他:“我去和阎清欢打个招呼,然后就走?” 江白砚:“好。” 他说罢,身后响起清湛少年音:“施小姐、江兄,找到醒酒汤——” 阎清欢忙不迭从灶房跑出来。 看清院子里的情景, 阎清欢只想马不停蹄跑回去。 想说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他比施黛和江白砚更紧张, 吞一口唾沫,挠了挠头。 他们两人隔得好近, 似乎在低声交谈,听见他的声音, 双双噤声侧目。 他该不会……打扰了什么吧? 阎清欢愁眉苦脸,暗暗判决自己罪加一等。 “醒酒汤不用了,多谢。” 施黛展颜道:“江白砚想出去看看灯会,我带他逛逛。” 她很给江白砚面子,没把他醉酒后的那句“醒酒汤难喝”说出来。 阎清欢一向善解人意,凭借多年来丰富的话本经验,立马点头答应:“嗯。江兄当真不要醒酒汤?” 江白砚:“醉意不重。多谢。” 他这般开口,语调淡淡,倒和没醉差不多了。 阎清欢松一口气,老实笑笑:“清醒着就好。时候不早,你们快去灯节上玩吧。” 施黛顺口问:“你呢?” 阎清欢:“给自己画一盏灯,然后带孩子们去西市转转。他们爹娘今日忙着做工,没空闲过上元。” 说曹操曹操到,院子外几个孩童跑过,从门边探进脑袋。 花灯被捧在手里,映照出一张张生龙活虎的脸,和一双双充满期许的黑眼睛。 施黛两眼弯弯,朝他们挥手打招呼。 阎清欢也笑:“看见那个扎高马尾的男孩了吗?就是他,昨天喝米酒后酩酊大醉,直接睡倒在路边上。” 被点到的高马尾小孩脸色微变,眼珠胡乱游移。 他左边的女孩笑嘻嘻:“阎哥哥还不知道吧?他其实是装醉,昨夜被他爹娘发现,狠狠揍了一顿。” 阎清欢惊讶:“装醉?为什么?” “学堂里留了功课,他不想写。” 女孩毫不犹豫揭他老底:“干脆假装醉倒睡过去啰。” 阎清欢哭笑不得:“你这……何苦装醉?受伤的地方上药了吗?还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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