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青筋暴起,阎清欢累得说不了话,正要咬紧牙关加速冲刺,蓦地,感到身侧掠过一袭冷风。 不对。 不是风,是一道青色的人影。 阎清欢:……? 青影迅捷如刀,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绕过重重障碍,直攻狼狈逃窜的黑衣男人。 途经一片拥堵的逼仄之地,为避开行人,人影竟腾跃而起,轻易跳上房檐,再飞燕般跃下,不偏不倚,落在窃贼跟前。 惊吓从天而降,黑衣男人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刚想转身再跑,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抡在地上。 阎清欢:……?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此人正是那个婉静慵懒、独自看书的姑娘。 你们长安人,都这么深藏不露吗?! 青衣姑娘动作一气呵成,引来不少行人的目光。 窃贼头皮发麻,奈何骑虎难下,干脆破罐子破摔,冲着路人大喊:“救、救命啊!这疯女人抢我钱袋!” 典型的走投无路,颠倒黑白。 阎清欢听得怒火中烧,出乎意料地,青衣姑娘却是神情不变,甚至笑了笑。 笑得很温柔,毫无攻击性,叫人想起江南春日潺潺的水波。 都这样了,居然不生气? 回忆起她安静看书的模样,阎清欢暗暗感慨,果然是位好脾气的小姐。 再眨眼,青衣姑娘已慢悠悠蹲在男人跟前,轻轻伸出右手—— 一拳打碎墙角冰冷坚硬的石块。 阎清欢:…… 阎清欢:??? 青衣姑娘笑意温柔,语调亦是柔和:“没关系,继续说。不妨看看是你嘴硬,还是我的拳头硬。” 男人肉眼可见地开始颤抖。 阎清欢呆呆立在一边,试图拼合自己碎裂的脑回路。 “你、你别动我!” 男人浑身瘫软,再无力气,唯恐她一拳砸在自己脸上,瑟缩着抖了抖:“我上头、上头有人罩着。” “上头有人?” 青衣姑娘歪了下脑袋,从他颤抖的右手中取回荷包,淡笑应道:“怎么,认二郎神当主人了?” 阎清欢从小到大没听过几句骂人的话,缓了缓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说男人像狗。 委婉却狠,大昭语言果然博大精深。 “我不打你,你走吧。” 将荷包重新挂回腰际,青衣姑娘起身后退一步,笑意微冷:“以后别胡诌些有的没的——抖什么?” 尾音沉沉,杀意凛然。 黑衣男人:……呜。 终是抵不住迎面而来的压迫感,黑衣男人瑟瑟发抖,眼角划过一滴晶莹泪珠。 周遭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阎清欢脑子嗡嗡作响,听见一道熟悉女声。 “流霜姐姐。” 施黛从人潮中钻出,石榴裙明艳如火,嗓音脆泠泠:“荷包找到了吗?” 阎清欢发誓,他绝对没有看错。 听见施黛声音的瞬间,青衣姑娘懒倦的神情倏然一变,眼底冷戾没了个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是近乎于纵容的温柔笑意。 “嗯。” 沈流霜扬唇笑笑:“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和云声出皎月阁没见到你,一问路人才知道,你荷包被偷,往这边追来了。” 施黛抬起右手,为沈流霜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沈流霜任由她动作,微微俯身。 皎月阁是施黛她娘的脂粉铺子,今日画皮妖阿春第一天上工。 不出所料,当阿春展示出惊为天人的上妆技艺,引得铺中客人连连惊叹。短短几个时辰,便有不少小姐公子蜂拥而至,将皎月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施黛和沈流霜随着孟轲来凑热闹,施云声听说她之后要去镇厄司继续查案,也抱着把刀跟了出来。 离开皎月阁时,施黛遇上几名好友,简单攀谈了一阵子,沈流霜不喜嘈杂,立在门边等候。 紧接着,就是荷包被盗。 怎么会有人想不开,居然偷沈流霜的荷包。 瞥了下瘫倒在地、泪眼汪汪的黑衣男人,施黛在心里为他默默点蜡。 沈流霜被施府收养十几年,在施敬承的熏陶中长大,哪怕放在镇厄司,也绝非弱者。 之所以不对男人动手,并非因为沈流霜不愿惹事,而是…… 但凡她控制不好一点儿力道,男人得废去半条命。 “要到未时了,我们快些去镇厄司吧。” 施黛说着眸光一动,瞧见似曾相识的身影,微微愣住。 “阎公子?” 阎清欢:…… 阎清欢看了眼她身侧的沈流霜,又望了望她身后的施云声。 一个清丽温柔的年轻姑娘,一个瘦弱寡言的十三岁稚童,看上去是那么纯良无害。 你们施府的人,都这么卧虎藏龙吗?! 那一夜抱施云声大腿的记忆不断攻击他大脑,阎清欢眼角一抽,勉强露出个艰难的笑。 “姐姐。” 施黛已在兴冲冲介绍:“这位就是阎清欢阎公子,与我同队的摇铃医。” 沈流霜侧过脑袋。 施黛对她说起过镇厄司中的同僚,这位阎公子……似乎是个话本狂热爱好者,之所以来长安,全因向往心中的江湖。 想起阎清欢追逐盗贼前,对她字正腔圆说出的那声“莫怕”,沈流霜霎时明悟。 沈流霜抱拳正色:“阎公子路见不平,助我寻回荷包,多谢。” 累得半死、被她轻松赶超的阎清欢:…… 好配合,好给面子!!! 长安有真情,长安有真爱。 阎清欢感动抱拳:“姑娘也不赖。” 施黛笑道:“阎公子也是去镇厄司的吧?” “正是。” 用手帕拭去额前汗珠,阎清欢点头:“施小姐也收到传书了吧?队伍正式集成,我们能有个新队友。” 说起这一茬,阎清欢难掩欣喜:“你我都是初出茅庐的新人,江兄亦入镇厄司不久,再来队友,应是位极强的前辈吧?” 老带新,这道理他懂。 此话说完,就见施黛眼睫一颤,欲言又止。 她没出声,一旁的沈流霜开了口:“是我。” 阎清欢:……? 循声望去,那姑娘一袭青衣,身形高挑,眉眼间是水一般的倦怠。 阎清欢却清清楚楚记得,她将窃贼一把掼倒在地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戾。 “我名沈流霜,乃傩师。” 沈流霜冲他笑笑:“不强,望多指教。” * 一路来到镇厄司,阎清欢心情很复杂。 来到长安后的两次见义勇为,一次遇上个堪称天才的后生,一次碰见个实力超群的前辈,都是动一动手指头,就能将他置于死地的狠人。 想来想去得出结论,长安很可怕,施府也很可怕。 就连最人畜无害的施黛,阎清欢经过一番闲谈才知,她竟然做起了妖魔的生意。 今天皎月阁顾客盈门,全因她招徕一只画皮妖。 实乃一家子奇人。 “看见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了吗?” 施黛本人对他的念头一无所知,凭着原主的记忆,正向自家弟弟介绍镇厄司里形形色色的人。 “那叫傩师,流霜姐姐也是。当傩师唱起傩戏,可以召唤鬼神,驱邪祈福——面具是他们沟通阴阳的工具。” 那是个挺拔壮硕的中年男人,双手抱臂立于檐下,将一副面具扣于头顶。 面具威风赫赫,正气凛然,俨然是钟馗的面孔。 施云声老老实实地听,眼底闪过几分亮意,想张口问些什么,嘴唇轻启,又别扭抿紧。 “那边抱着只红狐狸的姑娘,是北方跳大神的司婆。” 施黛继续道:“狐狸是她的保家仙。” 怀里的阿狸听得晃了晃尾巴。 仙家又怎样,它还是天道呢。 虽然现在和普通狐狸没什么差别,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路往里,传书定下的集合地点在西厢。施云声并非镇厄司中人,留在前院等候。 敲门而入,房中已有两人。 江白砚倚在窗边,听见吱呀声响,投来轻飘飘的一瞥。 厢房另一侧,角落的太师椅上,懒洋洋坐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凭借原主的记忆,施黛认出此人身份—— 镇厄司十二副指挥使之一,执掌未司的蛊师,殷柔。 殷柔相貌平平,面颊红润,一双凤眼生得格外明亮,察觉他们到来,眉眼弯弯,如有清泓流泻。 她坐姿随性,右手中指伏着只青色甲虫,着的是苗疆服饰,百褶裙如花边散开,彩纹团团簇簇,流光溢彩。 “一,二,三,四。” 目光掠过在场众人,殷柔笑道:“我姓殷名柔,未司副使,你们不必拘礼,唤我名姓便是。中原人的礼节太麻烦。” 她说话时,指尖匍匐的甲虫扇动翅膀,发出嗡声。 “这是我的好友,叫小青。” 殷柔轻抚甲虫后背,语调甜腻:“它在向你们问好。” 施黛看得新奇,倒也并无惧色,朝虫子招财猫式挥了挥手。 殷柔看她一眼,轻声笑笑:“小青很喜欢你呢。” 这只甲虫色泽青翠,到了诡异的程度,浓浓绿意仿佛能滴落下来。 施黛听说过关于蛊师的传言,听说苗疆人豢养毒虫,会将几十上百只虫子放在一块,让它们互相残杀。 唯一活下来的那一只,乃毒虫之王。 殷柔实力强劲,能被她带在身边,小青大概率就是那剧毒的蛊虫。 “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未司中的一队。长安最近不太平,要是遇上麻烦,大可随时来找我。若我不在,报我的名号去寻白轻也行。” 殷柔道:“傀儡师一事,查得如何了?” “已找到纤草纸来源。” 江白砚淡声:“今日可查明傀儡师身份。” “不错。” 忽然想起什么,殷柔一笑:“对了。几日后,我将为你们发放一块小队腰牌——腰牌之上,刻有身份与队名。” 是队名! 阎清欢握紧双拳,眼含期待。 他早就打听过了,镇厄司中的每个小队都有专属称谓。 话本子里时常描写这一茬,当主人公手持腰牌,报出队名,再道一声“镇厄司办案”,可谓八面威风,气冲霄汉。 “你们还没定下队名吧?不妨在这儿商讨商讨。” 殷柔笑着抚摸甲虫翅膀:“待商量出结果,告诉我与小青。” * 小队得有个名号,这事施黛知道。 镇厄司里,许多队伍的称号起得威风赫赫,倘若日后打响名声,只需亮出腰牌,就能震慑不少妖魔鬼怪。 此时此刻,四人聚在西厢门外,神情各异。 沈流霜一如既往懒散发着呆,一副神游天际的模样;江白砚对此丝毫不感兴趣,抱剑垂眸,立在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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