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这时候才醒呢。 施黛正色,抱起怀里的白色小狐狸:“阿狸作证,是床先黏着我的。赖床几个时辰,是对它最好的尊重。” 阿狸:…… 胡说八道的时候请不要让我当目击证狐,谢谢。 “昨天夜里,傀儡师的第四篇文稿出现了,被贴在东市。” 孟轲主动提起这起案子:“东市啊,长安城里最繁华的地方。《犬妖》一经问世,就立马传遍大街小巷,到今天,已是人尽皆知了。” 施黛吃下一口热腾腾的芙蓉糕,接着话茬问:“那四个打家劫舍的贼人,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了吧?” “自然。” 沈流霜道:“生前被虐待至死,死后被千万人戳着脊梁骨骂,那几人也是活该。” 犬妖的复仇很成功。 “对了,”孟轲一笑:“黛黛,你爹不久就能回来。” 施敬承身为镇厄司指挥使,堪称大昭的最强战力之一。近日北地有大妖现世、为祸一方,他去了极北之地祓除妖祟。 “马上就是新年,他再不回来,除夕都过了。” 孟轲挑眉:“这次新年,等我给你们好好准备礼物。” 施黛欢呼:“谢谢娘亲!” 江白砚安静坐在一边,慢条斯理用着午膳,并未多言。 他对新年没什么概念,横竖不过冬去春来的季节更替,除此之外,就是家家户户格外吵闹罢了。 方才听孟轲说起新年,施黛面上显出毫不掩饰的笑意,因落落大方,好似糖丝化开。 江白砚不明白,她的欢喜、他们的欢喜从何处而来。 正隐隐困惑,忽而听见有人含笑道了句:“江公子的伤势如何了?” 一抬头,施黛正凝神望着他,眼睫勾着晌午的微光,一眨眼,日影全都灿盈盈碎在眼睛里头。 江白砚莫名想起昨日剜除毒素的情景。 肩头的伤口已经痛得不再剧烈,与她四目相对时,悄然窜过一瞬轻痒,稍纵即逝。 他神色不变,温声笑笑:“好多了。多谢施小姐。” 他受了伤,脸庞失去血色,因一身白衣、脊背挺拔,如同落满霜雪的松。 当江白砚将恶念压在心底,展现在旁人面前的模样,是近乎于温驯的柔和。 很有迷惑性。 然而不知怎么,施黛却记起昨天他回头的刹那表情,眉含艳色,像用胭脂涂抹的薄云。 实在好看,她被蛊到纯属人之常情。 因成功破获傀儡师一案,小队得到了一段时日的短暂假期。 沈流霜陪着孟轲去煮茶,施黛用完膳后无所事事,望一眼门外的白雪皑皑。 昨晚有一场久违的冬雨,到半夜,飘落在半空的雨夹雪凝成雪花。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整夜,今早天气放晴,雪色初霁,院子里流泛着白茫雾气,地面结出莹莹碎玉,一派银装素裹。 施黛抓起一捧落雪,看向身后的施云声:“会堆雪人吗?” 施云声当然不会。与狼群生活这么多年,他对雪只有两个印象: 一是可以吃,二是很冷,很讨厌。 单薄的人族形态没办法熬过冬天,每至寒冬,他都会化作幼狼的模样,用皮毛抵挡严寒。 但冷意还是会往骨子里钻,让他大多时候只能蜷缩在山洞的角落,偶尔无聊了,便去吃一口积雪—— 冷飕飕的,没有味道,压根填不饱肚子,还会让他不大舒服。 此刻听施黛开口,施云声轻哼:“不会。” “想学吗?” 将手里的雪花揉捏成团,施黛展颜一笑:“我教你。” 幼稚。只有小孩才会喜欢这种事情,他已经十三岁了。 黑靴踏过地面积雪,溅起几点晶莹水珠,施云声语调散漫:“我为何要学会?” 这其实是个反问句,语气微冷,彰显了他不屑去学的决心。 但施黛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就算听出来也佯装不知,笑盈盈扬起嘴角:“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堆雪人呀。” 施云声:…… 被一个直球愣愣击中,施云声眼睫一颤,耳廓微热,飞快别开视线。 没有拒绝,是默认的意思。 “你看,我们把雪像这样堆起来——” 蹲着身子,施黛伸手拢起雪团,轻轻打了个寒颤:“有点儿冷,你怕冷吗?” 她肤色白皙,被雪一冻,指尖与掌心漫开薄薄的红。 真是娇气。 施云声一把从她手里夺过雪团,将雪花生涩堆在一起,嗓音闷闷:“你教我,看着就好,应该我、我来堆。”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寒冷,与施黛柔嫩纤盈的皮肤不同,施云声的双手布满老茧与伤疤,是在野外挣扎求生留下的痕迹。 把雪拢起来而已,他来做就行。 施黛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小孩是不想让她受冻。 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作为姐姐,哪能心安理得吃自家弟弟的红利。更何况,堆雪人嘛,就是要大家一起才有意思。 施黛嘴角上扬,戳一戳他紧绷的后背:“哪有人堆雪人还这么一本正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磨刀。放松放松,不用紧张。” 说着重新伸出手去,帮施云声的雪堆捏出轮廓:“然后就是固定形态啦,你看,像这样。” 他才没有紧张。 男孩一言不发,安静看她。 他生有一张锋芒毕露的脸,剑眉漆黑,眸色冷沉,唇角总是抿着,好似刀锋。 施云声神色桀骜淡漠,动作却极为认真,乖乖跟着她的动作,堆出个歪歪扭扭的小雪人。 施黛笑得脆泠泠,张口就夸:“哇,我弟弟天赋异禀!” 施云声:…… 对她的吹捧不置可否,施云声一边固定雪人的轮廓,一边小声嘟囔:“幼稚。” 一个勉强看得出形态的雪人即将完工,施黛抬眼,看向正欲离开膳厅的江白砚:“江公子要来吗?” 江白砚寻声回头。 施黛今日穿了身朝霞绸制成的折枝红裙,因蹲在地上,裙摆逶迤散开,花瓣般将她托映在中间。 当她开口,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于眉眼间交融聚散,薄纱一般。 在冷寂冬日里,如同一抹醒目的墨。 江白砚也没堆过雪人,与施云声不同,他对此毫无兴致,更不会因为施黛的三言两语,甘愿陪她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但与此同时,不久前的困惑再度涌上心头—— 仅仅是用手堆弄冰雪的简单动作,他们为何能从中得到乐趣?这与江白砚所知的愉悦相差甚远,既没有酣畅淋漓的厮杀,也没有鲜血与痛意的纠缠。 施黛总能从身边的事物里,觅见令他无法参透的欢喜。 让江白砚恶趣味地,想要将这份欢喜剥离。 他本就是恶劣至极。 江白砚轻声道:“多谢施小姐。不必。” “嗯?”施黛拭去一片鬓角的雪花,“你不喜欢?” “并非不喜。” 长睫低垂,少年的喉音温润如珠玉:“只是……每每见到雪人,都让我想起一个故事。” 施黛偏头看他:“什么故事?” 施云声满心警惕,蹲在施黛身旁,悄悄瞪他一眼。 “一名妇人夜里归家,发觉家门大敞,屋内一片狼藉,值钱的东西被人洗劫一空——不止财物,连她丈夫也消失无踪。” 江白砚语气平平,因声音好听,有种娓娓道来的沉浸感:“蹊跷的是,院中不知被谁堆了个雪人。妇人因丈夫的失踪心乱如麻,对雪人并不在意,只当是街坊邻里孩童的闹剧。” 大概猜到一点儿情节里的猫腻,施黛面色微僵,眨了眨眼。 施云声在一旁听得认真。 十三岁的年纪好奇心正盛,他对话本故事听得不多、所知甚少,被江白砚几句话勾起兴致。 阿狸亦是晃了晃尾巴,等待后续。 “过了几日,冬去春来,雪水渐渐融化。妇人这才发现……院中那个来历不明的雪人,竟淌出了猩红水渍。” 一袭冬风掠过,瑟瑟生寒。树梢雪屑飞扬,如冰晶落下,哗啦作响,冷气横生。 江白砚神色依旧温和:“原来她的丈夫早就死去,被匪贼藏进雪人里,一直陪着她。” 施云声:…… 施云声头皮发麻,咬牙切齿: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阿狸:…… 雪白狐狸后背发凉,连打三个哆嗦:江白砚这疯子!!! 施黛听罢,却只是若有所思看着他,杏眼微光暗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不是被吓得太厉害,呆住了? 阿狸压下脊背上的凉意,带着些许同情地悄悄瞟向她。 旋即愣住。 很无解,很疑惑。 谁能告诉它,为什么听完这么个瘆人的、十足恶劣的恐怖故事……施黛居然笑了? “江公子。” 黑黢黢的瞳孔轻悠悠一转,施黛扬起嘴角,眼神中多出几分期许的意思:“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故事吗?还有别的吗?能给我说说吗?” 江白砚:……? 他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不,是“很不好”的预感。 * 一盏茶后。 书房之中燃着炭火,阳光和煦,暖意融融。 施黛将笔墨纸砚一件件备好,心满意足拍了拍掌心,斗志昂扬。 “经过傀儡师一案,长安城中,志怪话本子必然大行其道,赚得盆满钵满。这是我们的机会。” 施黛握拳:“江公子的故事奇诡莫测,一定能杀出一条血路,火遍长安。” 阿狸:…… 它看不明白,它大受震撼。 没错,施黛听完那个雪人藏尸的故事,不仅没被吓到,还对江白砚的编排能力大加赞赏—— 然后拜托他又说了几个诡谲残酷的小故事,决定开发成话本子。 差点忘了,施黛以前是警校预备生,看过不少刑侦科普和小说,哪会被这种故事吓到。 江白砚本性阴暗,自幼见惯腌臜之事,越是离奇的死法、越是残忍的情节,他越能信手拈来。 这叫专业对口。 当他提及各式各类血腥残忍的邪术。 施黛双眼晶亮:“江公子见多识广!” 当他说起“厉鬼一直贴身藏在身后,所以哪怕主人公翻箱倒柜,也始终无法发现它的行踪”。 施黛轻快鼓掌:“嚯呀,奇思妙想!” 几个故事讲完,阿狸与施云声双双被骇得面色微白、神情复杂。 唯有施黛大受鼓舞:“江公子,大才。我们的畅销话本子就靠你了,在这个新年,一起赚大钱。” 江白砚:…… 他不至于惊讶,只是有一点点茫然。 是真的很茫然。 江白砚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施云声少有见他吃瘪的时候,心中大为爽快,只恨不能当场舞刀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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