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全力以赴追赶蜘蛛精,没来得及细细观赏,这会儿得到空闲,垂目望去,被无边景致晃了眼。 江白砚眼睫颤了颤。 施黛伏在他背上,开口时,气息尽数落在后颈,好似无数轻柔的小钩。 他默不作声压下战栗,依言侧目。 眼前的景象,应当是美的。 十里长街,火树星桥,可惜在江白砚看来索然无趣—— 这种热闹与他无关,他从不掺和。 江白砚并非长安人士,被施敬承收为弟子、进入镇厄司后,又整日忙于降妖除魔,想必没时间在城中游玩。 施黛心里清楚得很,耐心为他介绍:“你看那边,是长安城里鼎鼎大名的醉香楼,菜色好吃,酒也很好喝。江公子去过吗?” 江白砚:“未曾。” 耳后传来施黛的笑:“我们这次破了大案子,大家都累坏了。不妨找个时间,一起去吃一顿吧?” 绝不能忘记庆功宴! 江白砚身法极快,如冷烟行于坊市之中。 一幕幕景象如画卷展开,又倏忽消失不见。 觑见不远处的一条长街,施黛来了兴致,语调轻快几分:“到西市了。” 入目所及,楼宇鳞次栉比,人潮熙熙攘攘,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施黛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西市不如东市繁华,但有很多西域来的奇珍异宝——还有专由妖怪开的铺子!” 江白砚很给面子地应声:“妖怪?” “我记得有家舞坊,是花妖开的。” 小腿晃悠两下,施黛道:“花妖跳起舞来柔若无骨、步步生莲,裙摆一绽,就有花瓣往外飞,花妖姐姐本尊也很漂亮,生意特别好。”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还有西域人的幻术表演,各种妖物汇聚的杂技团和乐坊……江公子若是感兴趣,我以后带你去看看。” 夜风拂面,几缕发丝擦过他后颈,惹来不易察觉的痒。 说来奇怪,江白砚浑身上下都是伤,疼得麻木,习以为常。 疼痛本应尖锐而剧烈,不知为何,竟被这轻飘飘的痒意压上一头。 江白砚没拒绝:“有劳施小姐。” 他在镇厄司办过几十起案子,降伏过不计其数的妖邪,这是第一次,与某人这般走在回程的路上。 身旁不是悄无人声的肃肃冷风,也并非旁人或讨好或恐惧的讪笑,施黛向他提及的话题,居然只是长安城里好吃好玩的地方。 他觉得有些好笑,不经意地,心底生出一个念头: 她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热情? 答案不言而喻。 的确如此。 施黛待他不错,并非因为他是江白砚。 对任何一名好友、任何一个同僚,哪怕是街边偶然遇上的摊点老板,她都能笑脸相迎。 他的思绪忽然乱了几分,仿佛满池死水被夜风轻撩,破天荒地,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穿过嘈杂喧闹的西市,是凤凰河。 歌舞升平,烟波画船,一星在水,素月流天。 许是月色太美,人间烟火竟被映照得柔软起来,叫人心生神往。 施黛看得连声惊叹,当江白砚跃上一艘画舫,突发奇想:“江公子。” 江白砚已快习惯她一声声的“江公子”,不咸不淡应道:“嗯?” “你会那个吗?凌波微步。” 施黛说:“我听说身法到一定境界,可以在水上行走。” 武侠片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小时候去河边玩,觉得自己也能施展花里胡哨的轻功,一脚踩进水里,打湿了半条裙子。 如果是江白砚,应该能做到吧? 看不见他的神色,施黛眨眨眼,好奇地等待答复。 江白砚没说“好”或“不好”。 他只低声道:“抓紧。” 身体从画舫一跃而下,耳畔只剩呼啸风声,以及袖摆鼓荡摩挲的声响。 施黛猛地一个激灵,紧紧贴上他后脊:“江、江公子!” 视野急转直下,她看见一圈荡漾的水波。 水中像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灯影幢幢,几尾绯红的鲤鱼摇晃尾巴游来游去,荷叶枯败,小伞般立于河面。 江白砚只停留了短暂一息,足尖轻点,带她继续前行。 垂首望去,能清晰窥见两人的倒影。 江白砚好高。 施黛想,他看上去清癯单薄,其实身量高挑,生有劲瘦肌肉。她趴在他背上,感觉…… 肩膀也挺宽,像松柏一样。 河水的气息清且淡,隔得近了,她闻见江白砚身上的暗香。 是一种十分陌生的味道,不似市面上的任何香料,干净清冽,透出冷意。 施黛悄悄嗅了嗅。 好香。 江白砚每踏一步,便掠起一片潺潺涟漪,月色和灯火都被搅乱,沉入湖底,化作细碎光斑。 清风吹过,施黛心情大好,笑音清脆如铃:“快看,那里有只好胖的鱼!” 江白砚极轻地勾唇,语气淡淡:“施小姐莫要乱动,当心落进水里。” 唯恐自己摔进河里喂鱼,施黛赶忙把他抓得更牢。 想了想又觉得不必担心:“你不是正把我托着吗?” 越过凤凰河,江白砚再起,落在一座楼顶。 被他背得久了,施黛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如最初那样拘谨,晃悠脑袋四下赏景。 她的气息和发丝轻轻碰在脸颊和脖子上,很痒。 江白砚没忍住问:“施小姐心情很好?” 他有些困惑。 施黛的情绪总是很高,对一切屡见不鲜的事物都能生出兴趣。 江白砚与她截然相反,除了将剑锋刺入仇人血肉时,极少真心笑过。 他不明白,施黛欢喜的缘由。 “当然啊。” 施黛答得不假思索:“今天做了这么多事……诛杀妖物很开心,与镇厄司的同僚们并肩作战很开心,在长安城里飞来飞去也很开心。” 江白砚不语,眼底是深而浓的墨。 因为这样? 他难以理解。 追捕妖物是分内之事,他只在挥剑斩杀蜘蛛、嗅见浓郁血气时,感到过一丝快意。 出神间,身后又一次响起施黛的声音: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像这样,和江公子一起看长安。” 她轻声笑笑,小腿晃荡,揽在他身前的手臂也摇了摇: “我当时累得走不动路,你说背我回去,我非常、非常高兴。”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江白砚神色微怔。 心尖漫开一瞬的麻。 风声与灯影皆被抛诸脑后,当江白砚凌空掠起,唯有她的嗓音低低回旋耳畔。 如同小兽挠过,令他险些身形不稳。 似是为了确认什么,江白砚挑眉:“最开心?” “最开心。” 施黛的笑音清亮明快,认真思忖:“就像在冬天夜里,以为自己快要冻死,忽然被一只大鸟藏进它翅膀里,毛绒绒暖乎乎的——有那么开心。” 想不通她奇怪的比喻。 她话音落下,隐约听见江白砚的一声低笑,轻得几乎散在风里。 施黛仰首,他也微微侧过头来,同她四目相对。 近在咫尺的桃花眼神色平静,仿佛那声轻笑只是她的错觉。 月色融融,灯影轻晃,于他眉间历历扫过,昳丽难言。 距离太近,窥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施黛心口一悸。 半晌,江白砚应道:“嗯。” 他思绪莫名,重新看向前方,只觉身后那人的重量格外轻。 但长安城中的一切太过遥远,在灯火中模糊成轻飘飘的红影,唯有伏在他背上的施黛无比清晰。 比整座城更加清晰。 又是一阵夜风,吹得两人发丝绞缠在一处,勾连起伏。 江白砚垂眸看去,施黛的双手探出翠色袖摆,牢牢环在他身前,以近乎于依赖的姿势。 一抹清光落在她手腕,宛如白瓷,莹莹生辉。 较之以往所有日子,都更为柔软。 这是今夜长安的月色。
第38章 施黛在江白砚背上逛了小半个长安, 靠近莲仙神宫的暗道出口时,被他轻轻放下。 江白砚没直白言明,施黛能猜出他的意思。 把人背在身后的举动稍显亲近, 现在他们尚未与镇厄司的同僚们汇合, 适时分开, 能避免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江公子, 有够细心。 被江白砚背着这么久, 她的体力渐渐恢复, 等双脚落地, 除了略微发麻, 没别的问题。 与离去时的景象别无二致,这座废弃的宅邸阴森寂静, 院墙下,是那条连通莲仙神宫的甬道。 他们之前就是穿过这里,才跟随蜘蛛精来到外面的。 施黛进入甬道一路往里,没过多久,回到了神宫之中。 景象很惨烈。 单方面的惨烈。 殷红血迹四处飞溅,墙边能看见蜘蛛凌乱的残骸。 莲仙死后,幻术消散,曾经的瑶池琼楼全化作白烟远去。 施黛左右望了望,哪有什么白玉雕砌的宫殿, 不过是一处用乱石堆成的巨大洞穴。 上百只蜘蛛的尸体没了踪迹, 地上满是被烈火灼烧过的黑痕。 看样子, 是有人催动火符,把尸体烧了个一干二净。 “黛黛, 江公子。” 沈流霜斜倚在石壁上,投来含笑的一瞥:“解决那只蜘蛛精了?可有受伤?” 与数量众多的蜘蛛缠斗多时, 她累得不轻,面色微白,衣物被血染透。 在她身旁,施云声正闭目养神。 听见沈流霜的声音,小孩掀起眼皮,将施黛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没看见很严重的伤口。 他垂下睫毛。 “解决了!伤势不重,都是皮外伤。” 施黛小跑靠近,观察沈流霜和施云声的道道血痕:“你们这边怎么样?其他人呢?” 神宫里围着四散的男男女女,她没从中找到阎清欢与柳如棠等人。 “我们也没事。神宫里的蜘蛛,都是妖力不强的小喽喽。镇厄司来了不少人,全歼它们不难,有点麻烦而已。” 沈流霜道:“至于其他人……去了更下面。” 施黛:“更下面?” “蜘蛛精为了得道飞升,在地宫下囚禁有一个仙家,日日吸取仙气。” 沈流霜挑眉:“感兴趣的话,我带你们去看看?” 大多数人爱凑热闹,听说地下有仙,纷纷前去参观。 他们俩滞留在大殿里,是为等施黛和江白砚除妖归来。 现在顺利汇合,沈流霜直起身子,懒散捋顺耳后乱发,走在前方领路。 “你,”施云声凑近一步,“还好吗?” 他周身带着血腥味,语气硬梆梆,不动声色向施黛觑来一眼,眼风却是微微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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