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其实也能做这份差事,无奈许氏和房妈妈都心疼她,哪儿舍得让她夜间睡不上整觉?便都说她才刚大病初愈,自己也得多歇歇。 于是就商量好,许氏和房妈妈换一起住,江月和宝画一起睡。 宝画这会子还未归家,洗漱好后的江月看房妈妈两个屋子来回倒腾,就也帮着打下手,把宝画的东西搬到自己屋子里。 直到东西都腾挪完毕,房妈妈陪着许氏回屋睡下了,宝画才从外头回了来。 “吃夕食都不见你,玩的也忒疯了,回头妈妈又该骂你。”等在堂屋的江月从老宅的藏书里翻了本医书来看,见她回来,先起身把大门栓上,又道:“妈妈在灶上给你留了饭,我前头也去看过几次灶膛,没让火熄了,现下还热着,快吃口饭,洗漱一下,就该睡了。” 宝画却说不急,又嘿嘿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献宝似的递到江月眼前。 小包裹层层揭开,里头是个一尺长、两寸宽的木匣。 那木匣下午晌江月才见过,就是善仁堂里用来存放银针的。 宝画用胖乎乎的手把木匣子打开,得意地道:“下午见姑娘多瞧了几眼,我就知道姑娘想要这个!我去跟掌柜的磨了好久,他才肯卖给我,还叮嘱我许多事儿,说初学医者不可擅用,保不齐就会出人命。我心想那初学医者是不能用,但您是医仙传人,哪里就使不得这么一套银针呢?只是不好说与他听,只得又保证了一箩筐,掌柜这才放我回来。” 江月这才知道自己误会她了,既歉然又心头发软,问她说:“这套银针多少银钱?你又哪里来的银子?” “多少银钱姑娘就不用管了。”宝画乐呵呵地摆手,“至于银钱嘛,自然是跟我娘拿的,但也不是她的钱,是我前头那些年的工钱,都在她手里替我攒着的。” 宝画从前当丫鬟,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 因她性子憨直,不够稳重,月钱就都是房妈妈替她收着,轻易不肯给她支用,怕她叫人骗了。 今日从外头回来后,宝画就悄悄拉着亲娘咬耳朵,用惯常的夸大其词的口吻,说自家姑娘看中一套银针,看的挪不开眼。好不可怜! 房妈妈就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去买回来。 怕她不肯收,宝画又接着说道:“我娘说了,前头我陪着姑娘胡闹,害的姑娘大病了一场。这也算是我给姑娘赔罪了。所以您就安心收着!” 东西既已买来了,且也确实用得上,江月也没再推辞,只将木匣子接过仔细摩挲,“那我便收下了,先谢过你,回头再跟房妈妈道谢。” 宝画笑呵呵地应了,依着方才江月的话,手脚飞快地去了灶房用饭和洗漱。 等她回到屋里,就看江月正在翻箱倒柜。 宝画问她大晚上找啥? 江月就道:“礼单已经拿到了,退婚还需要婚书。” 也得亏两家换了屋子,不然若她还跟许氏住一起,也不好这么大辣辣地直接翻找。 宝画东奔西跑大半日,吃饱之后本是有些困倦的,听说是找婚书,她立刻来了精神。 二人分工合作,翻找了一会子,还真把婚书给寻到了。 这下子是真的不用再忙什么,只等着过两日县学休沐,宋玉书从城里回来了,便可以把那门糟心的亲事给退了。 拿回聘礼,自家的日子也能过得宽裕很多。 不然再拖下去,怕是房妈妈和宝画要把前些年好不容易攒的私房,尽数贴补进来了。 ………… 很快到了县学休沐的日子。 宋玉书从县学出来后,先去书斋交付了抄书的活计,领了几十个铜板的工钱,而后买了些东西,便往家回。 他是农家子出身,日常并不坐牛车,是以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回到了南山村。 宋家如今只剩下他和秦氏两个,秦氏从前也不是多勤快的人,这几年越发惫懒。 宋玉书也心疼寡母,每次从县学回来,也会抢着家里的活计干了。 今日却是奇怪,还不到辰时,秦氏居然已经起了,还穿戴整齐,收拾妥当,一副可以随时出门的模样。 宋玉书先唤了声‘母亲’,而后觉得有些口渴,伸手碰了碰桌上的茶壶,发现并无温水,便要去劈柴烧水。 见到几日未见的儿子,秦氏笑得格外开怀:“儿啊,先不忙做活,咱家有好事!” 宋玉书问什么事儿? 秦氏道:“还能是什么事儿,自然是你的亲事!” 宋玉书到底年纪也不大,眼下还不到十九,闻言略显羞赧,却也不意外地询问道:“是江家那边定好日子了?在几日后?可要我家准备什么?” “确实是定好日子了。”秦氏笑得越发开怀,“不过不是成亲的日子,是退亲的日子!也不在什么几日后,就是今天!” 在宋玉书错愕的目光中,秦氏不带半点儿停顿的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这江家二房真是不行了,那许氏只知道掉眼泪,看着就不顶事儿。那江丫头也是一点眼力见儿没有,半点看不清局势,还当眼下是她爹在的时候呐?现在谁该巴结谁,还不知道吗?当时为娘可真是快烦死了,只没想到,那江丫头居然自己主动说了可以退亲的事儿,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儿?!既是他家提的,旁人也不会说咱家的坏话,不会坏了你读书人的名声!” 宋玉书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从不对秦氏说一句重话,此时也是急道:“原说这几日恩师见我都无甚好脸色,我还当是功课做的不好,惹了恩师不悦……母亲糊涂,这亲事是江家伯父在世时就说好的,如今江家无子,若退了这亲,江夫人和月娘往后如何生活?岂不是教他江家族亲生吞活剥?而且……” “哪里管的了别家?我只管咱们自家!”秦氏拍着桌子打断道:“从前是你爹和你弟弟缺救命钱,才把你抵给人家做赘婿。我本就不情愿,现下你有本事了,出息了,难不成还做那等教人看不起的事?你那些同窗私下里都不知道怎么嘲笑你,娘可不想你让人瞧不起一辈子!” 宋玉书闭了闭眼,强忍怒气道:“出尔反尔,落井下石,就不教人瞧不起一辈子了?再说娘怎么知道外头的事儿?” 秦氏眼神飘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别跟我掉书袋,那些个文绉绉的词我听不懂。反正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你要不听的我的话,我可再没脸在这个村子待了……” 说着话,秦氏就使出常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一屁股坐到地上,拍着大腿直哭宋父,哭他走得早,哭自己命苦。 尖锐的嗓门吵得人耳朵生疼。 到底是自己母亲,宋玉书还是不舍得责备,先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又见跟她说不清道理,便换了个说法道:“退亲自然得退聘礼,江家光现银就给了一百五十两,更还有许多吃穿用度、笔墨纸砚。咱家眼下的境况,如何退的出这么些东西?” 银钱素来是秦氏的命门。而且那一百五十两大多都给已故的宋父和小郎吃药,并没有剩下来什么。 果然刚提到这个,她就止住了假哭,“咋的是他家提的退亲,咱家还得退聘礼?” 说着又要扯起她自己创的那一套歪理,说反正自家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大不了一根裤腰带去江家老宅门口吊死。 宋玉书一个头两个大,只道:“娘前头还说退亲是为了我的往后,我往后真要如你所言,平步青云,难不成就为了这些东西,让人指摘一辈子?” 本以为这笔银钱足够吓得秦氏改变主意,没想到秦氏思考了半晌,一脸肉痛道:“那就都退给他们,这么点银钱,将来也不值当什么!儿啊,你别不愿意,娘是真的为你好。江家二房不只是死了顶梁柱,更得罪了京中的贵人,你要是沾染上了,那后头可真得有数不尽的麻烦……” 这着实让宋玉书吃惊,这还是自家那个钻钱眼子里的亲娘吗? 况且江家二房那是在京城出的事,京城距离南山村路途遥远,此处的人都只知江父遭遇了意外,赔付了一整副身家,而不知具体发生何事。 自家母亲就是如何得知其中内情? 再联想她前头闪烁的言辞,宋玉书确认必然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又许诺了什么。 正要询问更多,却听自家大门口有了响动—— 江月和大老爷江河已经到了。
第十一章 话分两头,说到江月这里。 前两日从大房离开,容氏说稍后会让江河回村一趟的时候,江月也问清楚了具体的时间。 是以礼单和婚书都到手之后,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在这两日时间里,江月也总算彻底说服许氏同意退亲。 其实出力最多的也不是她,毕竟许氏虽知道她大病一场又得了医仙传承后,行事越发稳重,但到底还把她看成半大孩子。 还是房妈妈劝好了她,说:“夫人的思虑固然没错,全是为咱们姑娘打算。可夫人也该想想,您的性子是断没有那秦氏泼辣厉害的,这门亲事就算成了,后头那可真是舌头碰牙齿……” 许氏张了张嘴,正要说为了女儿,她也会刚强起来,并不会再被秦氏天长日久的欺负。 她跟房妈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因此房妈妈看她的神情,就猜到了她要说的话,接着道:“再则,夫人说的不错,那宋玉书确实出色,不然咱家老爷也不会属意招他入赘。但正是因为他出色,保不齐很快就能考出个举人、进士的。今日他刚是个秀才,秦氏就这般看不上咱家,他日怕是……那时木已成舟,恶婆婆磋磨儿媳妇的戏码,夫人应也没比老奴少看。” “更还有一遭,那宋玉书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真有飞黄腾达那一日,必然也要把亲娘接回京城供养。咱家在京中也算有些旧交,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咱家姑娘从前并不会医术,更不曾请过什么先生来教导姑娘。说不得那秦氏就会逼问咱家姑娘一身本事的来历,随后将咱家姑娘当成摇钱树……” 许氏虽然性子有些优柔,缺少主见,但优点是她也听得进去劝。 江月在从旁敲敲边鼓,隐隐约约点了一句,透出大伯父江河会亲自过来的消息。 许氏先嗔她一句‘主意大’,竟然自己跑去大房那里取礼单,随即又想到,江河是江家最出息的读书人,又曾是宋玉书的恩师,且也在县学里头。 他都没对退亲这桩事表示反对,说不定这门亲事还真有她没想到的、更不为人知的、更不好的一面。 所以她也就没再持反对意见,只开始发愁起后头另选旁人的事。 到了约定这一日,一大早,江月就起了身。 宝画的觉向来比她多,这日听到动静也是立刻揉着眼睛一坐而起。 两人点上油灯,宝画正就开了箱笼给她找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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