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错正色:“君侯天人之姿,常人难比,郡主定不会认错。”言下之意看见帅哥别犹豫,上去喊爹就完事。 长孙蛮闭麦,她不想浪费口水在木头身上。 一行人马停在一处别院,按日头估计,他们只走了小半个钟头,应该还在长安周遭。 何错抱着她下马。寒冬腊月,路行颠簸,虽然她被厚厚的兽皮毯子裹得严实,身上不冷,但鼻子不太舒服,刺刺的泛疼。 等双脚重新踏在雪地上,长孙蛮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扯着何错衣袖,示意他低头:“抱我进去。” “……?”何错不太懂。 长孙蛮开始牙齿打架,她愤愤抬起脚尖,绣着白兔的鹅黄鞋面洇开深色,“这是丝履,丝做的!不是革靴,不防水!!” 何错脸色一变,连忙将她抱起,又吩咐人赶紧去烧备热水候着。 他是长孙无妄的身边人,自然清楚长孙蛮的身子有多弱,不然也不会想到在马匹上带着厚毯。可百密终有一疏,他一介男子,肯定不懂女儿家的华服美衣只为装饰,根本就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好在热水来得及时,长孙蛮舒舒服服泡了个澡,到底没冷着。等她迷迷糊糊从浴桶里出来,登时被眼前景象吓得一激灵。 她爹派过来的美貌婢女不少。长孙蛮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排排环肥燕瘦,艰难出声:“你,你们都是我爹的人?” 小姐姐们温柔一笑,齐声行礼道:“奴婢生是君侯的人,死是君侯的鬼。” 长孙蛮眼前一黑。 …… 别院另一处,山石嶙峋,积雪初消,枯木交错遮掩,斜斜盖住假山上的角亭。八面垂有素纱,越顶的寒风略有阻碍,顿时消褪不少。 何错正跪在亭前,长剑杵地,脸色平静如常:“属下失责,请君侯处罚。” 寒风呼啸,有人笑着问他:“人都送过去了?” “按您的吩咐,这次随行死士已挑出十二人,皆扮为婢子侍奉在郡主身侧。” “那丫头什么反应?” “……郡主,似乎有些不快。”何错想了个折中的词。 素纱被一柄折扇挑起,朦胧露出萧疏清隽的男人。他的肤色极白,衬得素纱下那瓣红唇更艳,没有束冠的乌发垂过肩侧,更显得笑意慵懒,“这丫头,似乎一直都不待见我这儿有姑娘……唔对,你见到她了?” 何错不假思索:“没有。车门一直紧闭,属下不曾得见长公主。小郡主也是后来自行下车的。” 长孙无妄慢悠悠步下台阶,他按着何错的肩,错身而过,“好了,我要去看阿蛮了。南崤道扣下的人马,你处理好。” “那王野呢?此人如何处置,是杀是……” “送回去。不过,”手中的折扇拍了拍掌心,长孙无妄温和笑道:“礼尚往来。死了多少弟兄,一并还在他身上。记住,公主府见不得血腥,把人收拾干净。” …… 长孙蛮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她爹豢养美娇娘一事。 就连长孙无妄进来时,她仍然恹恹伏在桌案上,满脸绝望。 她本来还打算琢磨琢磨,看能不能让她爹娘见个面,缓和一下关系。最好能顺水推舟,两个人握手言好。 结果这一排排的小姐姐,直接让长孙蛮气得几欲捶胸:老爹,你这是在搞我心态啊! 长孙无妄摸了摸她的小脸,感知到温度适宜没起高热,才神色微松,道:“阿蛮在干什么?” 长孙蛮拍开他的手,扭过脸不说话。 她爹自个儿找了个地方坐下,先倒了杯茶,再支着下巴静静看她。 长孙蛮深呼吸,“阿爹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说什么?”她爹一脸无辜,捧着茶喝了两口,恍然大悟:“何错少有与女子亲近,今日让你受寒,也非他的过错。你若真不解气,阿爹一会儿便让他去扫雪。” 长孙蛮只感觉血压在狂飙。 如果说她娘是个白切黑,那她爹绝对从里到外都是黑芝麻馅的。 记忆里最明显的区别,就在她不经意提起对方时,她娘是显而易见地冷淡与不虞,她爹则是察觉不出什么变化。说他不喜欢听呢,她爹又是附和又是微笑,搞得长孙蛮每次都不好意思停下话头;可说他喜欢听,那些附和微笑未免有些信手拈来和漫不经心。 现在,长孙蛮觉醒了穿书意识,纵观全局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有危机嗅觉。 “我……” 长孙蛮的话还没开口,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打断。 不一会儿,一个身披狐裘,貌美柔弱的女人走了进来。长孙蛮的危机嗅觉瞬间引爆。她打量着那个妆容素淡的女人,看见她袅袅娜娜走过来,对着长孙无妄柔柔唤了声:“时郎。”
第8章 长安(八) 拜剧本所赐,长孙蛮知道她爹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字,唤时。 长孙蛮的冷静在那一刻烟消云散。她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动了动脚。直到长孙无妄喊住她,长孙蛮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口。 “阿蛮。”长孙无妄又握起了那柄少有离身的折扇,“你要往何处去?” 长孙蛮认认真真回道:“我要回家。” “家?” “我想阿娘了。” 毕兰因僵了脸色。好不容易压下心头那股郁气,桌案旁的男人却起身绕过她,径直走向那个小姑娘。毕兰因咬咬唇,使劲掐了掐婢女扶着的手。 长孙无妄蹲下来,想摸摸她脑袋,被轻易躲过了。他不免失笑:“生气了?” “没有。”长孙蛮不想看到他,垂低了眼睛,硬邦邦说道:“我阿娘身体不好,你们硬要带我过来,她肯定气得不行。现在我过来了,你也见到我了。我、我得回去照顾她。” “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怎么照顾她?” 长孙蛮嘴硬:“我不小了,我已经七岁了。小葵在这个年纪时,已经会照顾阿娘了。” 空气静了几分,她爹站起身,似乎正在思考她的话。毕兰因在那头站着没动,见长孙无妄神色淡淡,不免插了一句:“公主府奴仆众多,何以让你一个小娃娃去照顾?难不成唯利是图的长公主,连这点蝇头小利也贪得?” 毕兰因很是畅快,总算是把郁气给说出来了。燕侯与长公主向来水火不容,她恋慕长孙无妄已久,自然不会拂了他的面子。况且父亲在临行前万分嘱托路上’成事’,现在路都走了一半了,结果……毕兰因想想都气得咬牙。 长孙蛮先是抬头看她爹,发现长孙无妄没有反驳,懒懒的笑意一直挂在嘴边。她握紧了小拳头,深吸一口气,转脸看着毕兰因,道:“你是何人?” 长孙无妄也投来目光。毕兰因连忙扬起柔美清丽的笑容,轻言细语:“妾乃并州刺史毕显之女兰因,现为时郎的……”她说着说着红了脸,声音也低了许多。 长孙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指着毕兰因,毫不掩饰地问长孙无妄:“这就是你将来要娶的女人?” 毕兰因脸色发青,“时郎……” 拍打掌心的折扇一顿,长孙无妄微笑道:“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你身边那个乳嬷,还是万俟葵……” “谁都没有教我。”长孙蛮打断了他,“我是清阳郡主,是长公主的女儿。区区一个刺史之女,还不配让我放在眼里!阿爹你要娶谁,我管不着。但你的人要过来逞威风,那我无论如何不会咽下这口气。更别说她还这样诋毁我阿娘!”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不想让泛红的眼眶暴露人前。 她爹很有眼色,“来人,先送毕姑娘回去歇息。”毕兰因的脸又青又红,但她不得不退出去。 长孙无妄沉默了会儿,安抚着她:“没有人诋毁你阿娘。只是怕你身体不好,还没照顾好她,自己就先累病了。” 长孙蛮背过身,抹了把脸,“可是阿娘的身体也不好啊。我前几年生病的时候,她还能抱抱我,夜里也不休息的哄我睡觉。可现在她连抱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像前夜我发高热,阿娘在床上起不了身,只能托小葵来看我。阿爹,你不知道阿娘每天要喝多少苦药!不论你们怎么说,在我心里,阿娘永远是阿娘,谁都无可替代。” 半真半假的话最让人相信,长孙蛮不否认,对她爹卖惨是计划中的一环。只不过毕兰因来得恰恰好,她正有一肚子火气没法消,借此说出来也不惹人怀疑。 这是头一回从女儿口中得知’不再强势’的长公主。长孙无妄眼一垂,“怎么会在夜里起了高热?长安这几日的天气的确有些寒冷,你自小体弱,更应让下人们注意时令,莫要受凉。” 长孙蛮眼角抽搐。不是吧不是吧,这样重点都能跑偏! 她稍作提醒道:“没有受凉,我是因为阿娘。” “哦?”她爹来了兴趣,牵着她往回走,“你娘做什么了?竟然让小阿蛮气得病了。” 长孙蛮摊手,“也没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们都陪在我身边。可是阿娘说不能勉强别人,还说我不懂事。我心里一赌气,就病了。阿爹,你也不认同这话吧?” 一句话把她娘说得善解人意识大体,长孙蛮暗自得意,高级茶艺课程适用于任何人。她爹这回总听明白了吧!你来追妻,火葬场我来挡! 长孙无妄一抬手,折扇轻轻落在她发顶。他淡笑道:“长公主惊才风逸,世无其二。自然不与他人并肩。让她同我待在一处,确实勉强。” ……? 长孙蛮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一定不是茶艺不熟的问题。 …… 毕兰因能打败无数同龄贵女,从并州一路跟来长孙无妄的身边,不是没有几分手段。她一回院子就原形毕露,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引得燕侯的人警觉。胸闷气短的毕兰因拍了下桌子,对着贴身乳嬷陈媪吩咐道:“赶紧拿着父亲令信,把长安周边的部曲都召集过来,要快!一个病秧子,还真把自己当凤凰了,她娘现在也是个落汤鸡!萧家这群短命鬼,活该受不住贵极的运势!” …… 长孙蛮近日很是消颓。她爹不愧是大boss中的战斗机,天天跟她打太极就不说了,还句句都往心窝子戳,直把她噎得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听说他今天一大早就出门了,长孙蛮松口气,打算捋捋思路,为她爹重新量身打造一个攻略方案。她就不信了,她爹是个油盐不进的铁桶! 刚吃过午饭,她院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毕兰因提着一笼小点心,温柔浅笑,“郡主,这是妾亲手做的小点心,聊表歉意。那日是妾失言,还望郡主莫要怪罪。” 长孙蛮瞪眼:“我刚吃完饭,你就来送点心,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毕兰因笑容一僵,但很快整理好表情,盖上了盖子,“郡主莫怪,是妾考虑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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