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抓在他袖上的手指收紧,沉默片刻,终是如实回道:“杀了。” 她将剑捅进了他的心口,却没能成功分开他们,只是徒增了他又一世的死亡记忆。 “太好了。”薛沉景舒口气,气息喷洒在她耳廓里,撩得耳中发痒。 他喉结上下滑了滑,气息沉沉,心跳透过两人紧密相贴的身体,一下一下传递到她心口内,在轰隆隆的海浪声中,依然那么清晰有力。 薛沉景笑起来,再一次无比庆幸地呢喃道:“真是太好了。” 虞意想要仰头看他,可盘缠在四周的透明触手忽而又松开了,漫天的水花落下来,一下就将两人淋得湿透。 水珠从他的发上,睫毛,下颌,滴滴答答落到她脸上。 这一瞬间让虞意重回上一世自己刺穿他心口的那一霎,太素剑自下而上将他钉穿在剑上,为了这一刻积聚良久的剑威从他心口,顺着经脉绞杀而过,在他全身都撕开血淋淋的伤口。 虞意跌坐在下方,用力握着剑,“回家”的念想横亘在心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手软。 魔君身上的鲜血就像雨一样淋在她身上,魔息消散,雾影中露出他的本身。 他的手无力地从太素剑的剑刃上垂下,最后轻轻呜咽了一声,眼泪和血一起滴落下来,说道:“好疼啊,真的太疼了。” 水花之下,她听到薛沉景说:“可惜我不记得了,偏偏不记得了,我会想起来的,我一定会好好想起来的。” 他语气里都是懊恼,好似忘记的是什么美好而宝贵的记忆。 虞意从回忆中惊醒,周围的血色重新消退回白花花的水浪,海水滴进她眼睛里,刺得她双眼涩痛,她忍无可忍地低吼,“不要想起来!” 薛沉景被她吼得怔愣,这时鹤师兄也已破开水浪到了近前,漩涡底下的章鱼身躯已经全部被吸入传送阵,只剩最后一条触手还在海水里挣扎,那传送阵的灵线闪烁不休,行将崩溃。 他来不及多想,伸手至她腹下,宽大的手掌托住她的腹部,用力往上一托,将她推上鹤师兄的后背,“阿意,等我回来。” 薛沉景的身形飞快下坠,和最后一条章鱼触手一起卷入传送阵。 那一刻,虞意的心太乱,一时没能抓住他。 传送阵在庞大的章鱼身躯下,终究还是被撑爆开,灵线飞射向四面八方,轰隆一声炸出直冲天际的水柱。 丹顶鹤驮着虞意,翅膀紧绷,在水浪中急急穿行,水浪冲天而起,后很快平复。但是平复下来的海里早已没了传送阵的影子,苍苍和薛沉景都消失在传送阵中。 虞意体内灵力翻涌,从天命之人身上夺来的气运再一次加诸在她身上,这个世界的一切好似都在无形之中变得亲切友好了许多,连拂到面上的海风都格外温柔些。 虞意丹田的金丹被催化开,宛如一个终于孕育成熟的胎,生出身躯和轮廓,她的灵根也没入胎中,成了元婴的经脉。 她结婴了,这个元婴结得如此随便。 虞意仰头望了一眼天幕,头上没有威吓的劫雷。修行之人每往上一步都该接受重重考验,筑基时验的是抛却红尘踏上苦旅的决心,结丹时有三重雷劫塑造金身,结婴时当有六重雷劫考验道心。 修士每一步都应时时以己道心叩问天地,识乾坤之大,怜草木之青,不得有半分行差踏错。 可惜,这个世界身有残缺,已如同久病之人,每一个细胞都是残病的。 漩涡平复,笼罩在海上的迷雾却没有消失,薛沉景将地浊留在了这里,迷雾中析出点点白浆,凝结成一只黑白色的小兽,落到丹顶鹤背上。 地浊还记得主人曾叫自己变成这般形态讨好她,此时便也毫无迟疑地选择化身成这样的一只小兽。 虞意下意识伸手抱住滚来怀里的熊猫崽崽,她的手指刚一接触地浊,五感便与它连通,迷雾掩盖下的所有景象皆呈现于她脑中。 她看到传送阵另一端幽深的天堑地裂,深谷当中混不见日光,传送阵的另一头设置在那座深渊之中,本是想将地浊雾气抽走,分散薛沉景身边魔物,各个击破。 是以那一端也早有修士布下天罗地网等着,虞意在亮起的刀光剑影和符箓阵光中,看到苍苍被斩裂开的触手,蓝色的血泼洒得到处都是,先前娇滴滴叫着她“阿娘”的嗓子,几乎撕裂,声波震裂峡谷,谷上碎石轰隆砸下。 在光影和血泊当中,薛沉景的身影一闪而过,抬手按在章鱼身躯上,指尖下射出的灵线缠绕上苍苍,将它庞大的身躯一寸寸缩小。 它的身躯实在太大,这个过程便显得十分缓慢,又给了围攻之人机会,薛沉景擦了一把下颌上的血,环望四周,在暗谷之中眸中雪亮,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喷涌出来。 “我要杀了你们——” 也不知是因为深渊当中,地浊的雾气被涤荡干净了,还是别的原因,那一端的景象骤然消失,虞意再无法看见。 怀里地浊化成的熊猫幼崽爬起来抱住她,将这一片海岛迷雾下的景象展示给她看,分布在外岛上的法阵被破坏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正道修士被困在法阵中。 但有一个人已经穿越外岛,快要接近中心灵岛了。 虞意一拍丹顶鹤,立即道:“鹤师兄,回去,去灵岛。” 虞意的剑境从散落的群岛上铺开,元婴之威立时惊扰了许多人,易恒敏锐地察觉到前方横档来的剑气,袖中飞出五枚符箓,环绕身前,结成一个坚实的屏障。 剑气和符箓相撞,擦出尖锐鸣响,剑中游走的电弧带着烈火,将其中一枚符箓烧灼出一个洞。 易恒被逼得连连败退,周围地势在迷雾下瞬息万变,好不容易寻找的一条路,又淹没于无形。 陷在群岛上的修士都被这一股强悍的剑气打出去,众人从迷雾当中得见蓝天,彼此对望的眼神当中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就没有了战意。 而且那迷雾覆盖范围内又叠加剑境,将他们打出后,若再想上前,那剑气便不再那么克制,刺骨的杀意横扫到眼前,易恒连退几步,差点被一道剑光抹开脖子。 同阶的剑修,修为就是要霸道些。 易恒讪讪地摸了摸脖子,不敢再往前迈进。他返回海上,符箓从袖中飞出,射入水底,拾掇起海里的船身残骸,拼拼凑凑,勉强复原战船,领着一群败军飘离这一片海岛。 虞意刚结元婴,境界十分不稳,勉强撑到现在,待那艘残破战船飘入茫茫海上,再看不见后,她才退入灵岛,抓紧时间调息稳固。 裂谷深渊之中,薛沉景疲累得躺在地上,红红蓝蓝的血染了一身,周遭散落着一些和他一样躺在地上的人,只不过他还有气,其他人都气息已绝。 被缩小了身躯的章鱼爬在他身上,奄奄一息地抱着自己断裂受伤的触手,蜷缩成一团。 薛沉景从地上坐起,将苍苍收入一枚珠子里,捻在指尖上看了看。它身上的蓝环彻底黯淡了,断了三条触手,剩下的触手也伤痕累累,它可能会活,也可能会就此死了。 “没用的东西,如果要死的话,就别叫她阿娘。”薛沉景握住珠子,又划开手掌挤入几滴血进珠子,“也别叫我爹和阿爸。” 没有力量就是这般困苦,想要保住手里仅剩的一点人和物,都得九死一生,还无法全然护住。 薛沉景按住心口,对心火的渴望,让他隐约又感应到它的存在。明亮的火焰被封存在一座塔尖,塔下镇压的,是曾经追随在他身边的妖魔部属。 它们被自己追随的魔君背叛,痛苦不已,怨恨滔天,日夜不休地呼喊他,咒骂他,想要生啖他的血肉,上千年的岁月只会叠加它们的仇恨,不曾消解它们的仇恨。 看来,他想要取回心火,必须要在它们滚油一样的仇恨中走上一遭才行。 薛明渊真是很会给他出难题,为了他的天下苍生,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将他的一切都剥夺干净。 薛沉景捂住额头,轻轻笑起来,“哥哥,这一世,阿意是我的,这是你罪有应得。” 他的丝缕心念化作一股风,流入心海神庙内。 薛明渊至神殿中抬眼,前世的记忆亦在他脑海觉醒大半,他想起她的笑,想起她明亮而不服输的眼神,想起她来找他时,羞红的面颊可又十分坚定的语气。 她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他无法抑制地心动,却又不得不克制自己心动,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那些与他们产生瓜葛之人,都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所以,薛明渊迟疑,退缩,不敢接过她递来的心意,不想将她卷入到自己的漩涡当中。 可终究,她还是卷入进来了。 薛沉景的那一缕心念便如剜心之剑,刺入他心中。
第101章 好感度(3) 薛沉景脚下黑影凝结成羽翼, 那黑翼先前被缚魔锁所伤,双翼骨骼断成数节,扭曲得不成样子。他细心地将黑翼被折断的骨接上, 滴入鲜血令它复原。 这一对翼在他手下不停颤抖,又抖落一大堆羽毛,羽毛落地散做缥缈的魔息隐没, 他用魔息催生的羽毛还没有它抖掉的快。 薛沉景紧皱着眉,抬手扇了它一巴掌,自己也疼地嘶声,斥责道:“别抖了,再抖你就要秃了, 要是飞不起来我就把你揉碎了喂给其他魔吃。” 翼下发出一声可怜巴巴的鸟啼, 抖得更加厉害。薛沉景哼了声,不耐烦道:“我知道你疼,难道我就不疼吗?” 他很怕疼, 连带着与他共生的魔也特别怕疼。除了骨魔,骨魔没有痛感,浑身骨头就算断成渣,也不会感觉到疼, 所以薛沉景格外喜欢使用它。 偏偏那家伙没什么用处,一身骨头,飞不起来。 薛沉景很费了一些工夫才将这双翼断裂的骨接好,魔息从他身上溢出去, 黑影化作一片片纤长的翎羽覆盖在黑翼之上。 做完这一切,他擦了下额头上被疼出的汗, 躺上羽翼,命令道:“走, 去望野。” 黑翼带着他振翅而起,往深渊之上冲去。 薛沉景从深渊里出来,望了一眼辽阔的天幕,今夜又是一个月圆夜,晴朗的夜空中圆月高悬,洒下雪霜一般的银辉。 若是在海上,熄灭了一切灯火,只余月光照在灵岛,那一座孤峰上垂挂的瀑布便如银河洗练,从九天悬落,飞溅的水花如粒粒明珠,是灵岛之上最美的夜景。 不知道那里有没有被毁掉,外围岛上还活着的正道修士应该不剩多少,构不成什么威胁,有阿意在,应当是没有被毁掉的吧?希望她也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夜景。 海上灵岛。 虞意从入定中醒来,总算将自己的境界稳住,她走出木楼,看了一眼海上映照的圆月,这个地方的景色美得堪比世外桃源,很难想象这是一个魔花了几辈子打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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