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婆只好自己扛上劈柴的刀,钻入山林里去找那条蛇,她就算救不回女儿,也要和女儿死在一起。 那蛇妖在柳丫庄横行无忌,到处都是它撞翻的林木,满山都是蛇行过之后的道,所以,她没费多少工夫便找到了蛇窝。 蛇窝在一个潮湿的山洞里,那山洞中四处都是蛇妖吐出的白骨,骨头上还带着血淋淋的肉。山洞深处是用人体垒起来的巢穴,垫在最下面的人都被压扁了,血水流了一地。 李婆婆趁着蛇妖外出觅食钻进山洞,跳进蛇巢里找自己女儿,她在人堆里翻找许久,终于从那一层一层白花花的躯体里,找到了自己的女儿。 只可惜,她来得太晚,她的女儿已经被蛇妖产了一肚子的蛇卵,蛇毒侵入她的肺腑,人已经气绝身亡。 即便女儿已经死去,李婆婆也不想让她的尸身留在蛇巢里腐坏,她将大腹便便的女儿拖出蛇巢,沾了一身的蛇腥气。 她那时候又慌又怕,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从蛇巢出来后,便想背着女儿往县城方向逃。 结果走出去没多久,就被蛇妖追上来。她慌乱逃跑的时候跌倒了,抱着女儿一起滚进一个山沟里,刚好砸进一团白色的像是泥浆一样的东西里面。 李婆婆差点在那东西里面窒息而死,是一个少年将她们从泥浆里扯出来。 虞意听她说起“白色的泥浆”,大概能猜出来,那东西应该是薛沉景的地浊。 李婆婆抚摸着手肘上一条深刻的疤痕,继续道:“这个时候,那条蛇妖也追上来了,他们打到一起,不到一会儿,那么厉害的蛇妖就被砍成好几截,死掉了。” 那少年杀了妖,走过来踹了踹地上被烤成黑炭的几条鱼,问她,会不会做饭,会不会烧鱼。 李婆婆看了一眼旁边被蛇血浇得熄灭的火堆边,躺着的两条烧焦的鱼,鱼鳞都没刮,内脏也没有破开去掉,外皮被烧焦了,里面的肉还是生的。 她当时怕得厉害,脑袋都是懵的,点了点头 然后,少年就跟她回了家。 “那小伙子重新抓了几条大鱼来,要我给他烧翡翠白玉鱼汤,鲜闷龙鳞鱼,黄金脆鱼片,玲珑四鲜煲。这些菜名儿我听都没听过,哪里会做,最后还是只按照我平时的做法,用缸子里腌的酸菜,烧了一锅鱼汤。” 当天的记忆太过深刻,她现在说起,甚至都能想起当时所有细节,包括他报上的那些,她以前从未听过的菜名。 李婆婆说,她把一大盆酸菜鱼汤端上去时,那少年满脸的嫌弃,她当时慌得汗都下来了。不过他最后还是一脸嫌弃地将一大盆鱼全都吃光了。 李婆婆双手环抱,比划了下,“这么大一盆。” 虞意看她比划的大小,比脸盆都还大,难怪她这么吃惊。 李婆婆给他煮好饭,自己却没吃,她一点也吃不下。她洗了把刀,想要剖开女儿肚子,把塞满她肚子的蛇蛋掏出来,好让女儿能干干净净地入土下葬。 可是她将刀悬在那里许久,却始终不敢下手。最后是那少年出手,在她女儿腹上点了几下,让她把肚子里的蛇蛋全都吐了出来。 婆婆当时感激涕零,跪地上一个劲儿拜他,举手发誓愿意来生为他做牛做马。 少年便盯着她笑了一会儿,说道:“不用来生了,我身上正有一些宝物,不好随身携带,你若是感激我,我便将宝物藏在这里,你帮我守着。” 婆婆本已无心在活下去,打算葬了女儿后,便随女儿和丈夫一同去了,但是见他只有这么一个要求,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她抬起苍老的手,指向那见掩藏起来的屋子说道:“就是那间屋。” 李婆婆连夜腾出一间屋,将窗户全都封死,让他把宝物放进去,又陆续在外加厚了一层土泥,盖上柴房遮掩。 “我看他放进去很多金银珠宝,又在门角上挂上一个铃铛,让我锁上门,说只有铃铛响了,便是他回来取了宝物,我就可以打开屋子,铃铛不响,就不能开。” 这些年,李婆婆一个人过得很艰难,守着一屋子金银,夜里连觉也睡不好。 有无数次困难得过不下去时,她都想抛弃当年的承诺,一了百了。后来,柳丫庄重新热闹起来,她也从悲痛中走出来,又遇上一个想要和她搭伙过日子的老伴。 两人穷困潦倒之时,她也曾无数次徘徊在那间藏宝的屋子门口,想要打开门,进去拿一点钱渡过难关,等日子好起来再还回去。 有时候,她的钥匙都插在了锁孔上,最终还是咬咬牙挺过来了。 李婆婆说着,双肩都耷拉下去,似乎终于卸下一身重担,“三十多年了,老婆子总算是等到铃铛响了,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她刚开门时,震惊于满屋子的金银都变作了灰,现在想想,定是眼前的小姑娘将它们收起来了,铃铛响了,她的任务也算圆满。 虞意想到那悬在门上的杀阵,若是李婆婆当真开了门,这会儿怕是早就已经化成白骨。屋子里没有什么金银,只有一座传送阵,和堆砌在传送阵旁的灵石。 他是故意将灵石幻化成金银,让李婆婆看见。 虞意现在已经多少能猜到他当时抱有的想法,测试人性,大概让他觉得很好玩儿。但是,当时这一间屋子,也确实是李婆婆活下去的唯一寄托。 太阳落山,李婆婆点亮了油灯,留她过夜。又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鱼,在昏暗的光线下宰杀了,说要她也尝尝她做的酸菜鱼。 虞意不好拒绝,端起油灯给她照明。 李婆婆大概许久没能跟人这么畅快地聊过天了,忙活的时候,一直都笑眯眯地说着话。 说她和后来的老伴又生了一个女儿,小女儿长大嫁人,夫妻俩一起去了县城做买卖,本想将她也接去的,可她得守着屋子。 所以,两母女经常好几个月都见不上面,女儿怀孕生孩子的时候,她都没能去照顾。 现下,她终于不用再守在这里了,打算明天就收拾行李,往县城去。 虞意坐在灶前烧火,在摇曳的火光中,笑着仰头道:“婆婆,那我明日同你一起去县城吧。”
第57章 秋月祭(2) 李婆婆的手艺很好, 薛沉景能一个人就吃完一大盆的酸菜鱼,果然很香。再配上用竹篦子蒸出来的米饭,即便是糙米, 虞意也吃了两大碗。 她揭掉鹤师兄身上的符,将它放出来,也给它喂了一些。鹤师兄没吃饱的, 她储物袋里也还有备的干粮。 李婆婆看着在月色下,羽毛能发光的丹顶鹤,眼睛瞪得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摸,又围着丹顶鹤一个劲儿打转, 惊叹个不停。 鹤师兄很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 脖子扬得老高,展开阔大的翅膀,好不得意。就算它将院子里的鸡鸭吓得四处乱窜, 李婆婆也没怪它,反而笑得前俯后仰。 李婆婆明日便打算去投奔女儿,所以今夜将她储存的好东西都拿了出来。饭饱之后,又端上一坛子自己酿的果酒要与她喝两杯。 虞意见她高兴, 便也陪着她喝。 眼下快到中秋时节,天上的月大而明亮,已经显出了浑圆的轮廓。山村当中,地面的灯火稀疏, 便越发衬得月色皎洁,远处奔流的大河如银河闪耀。 山风清冽, 虫鸣如织,月色配美酒, 是前所未有的闲适。 沉花海那一大堆的麻烦事都暂时从她脑子里淡去,虞意一不小心喝得多了点,快半夜时,才浑浑噩噩地上了床。 李婆婆让她住进了女儿的房间,虽然女儿嫁人后不常回来住,但她平时都有打理这间房,被褥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经常拿出来晾晒,被面也用的是好布料。 现下夜深,也不方便烧水沐浴,虞意还记得自己之前跟薛沉景打得昏天暗地,她给自己施了好几遍清洁术,才爬上床,窝进温暖的被子里。 鹤师兄也闹腾累了,站在鸡窝里将脑袋埋进了翅膀里。 也不知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恶欲珠的作用还没有从她身体里彻底消逝,虞意闭上眼后便坠入了梦境。 窒息感再次漫上她的意识,继而是舌尖上被吸吮的麻意,身体被柔软而坚韧的触足裹缠住,她一直想要躲,却怎么也躲不开。 虞意在清醒与沉沦之间反复挣扎,听到耳边委屈的叹息,“在梦里,你也要躲着我吗?” 她的心绪松动下来,原来这是梦,她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指尖摸到湿漉漉的眼睫,唇上被人紧贴着厮磨,热情地勾缠,虞意彻底陷入到这个黏糊而窒息的梦境里。 情正浓时,她忽而听到他贴在耳边,餍足地笑道:“这下,你没什么用了。” 虞意一下惊醒过来,意识深处隐秘缠绵的画面霎时如摔碎的琉璃,四分五裂,梦里面的喘丨息和呜咽都从她耳边消失。 嘹亮的鸡鸣声穿透入耳中,她怔怔地偏头往窗外看了一眼,透过窗上的缝隙,看见晨曦的光洒落下来,丹顶鹤被鸡鸣吓得一抖,从翅膀里抽出脑袋,狠狠地啄了一口打鸣的公鸡。 鸡鸣声骤停。 虞意呆愣地躺了一会儿,才揉揉眉心坐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被眼泪濡湿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手心里。 在沉花海中没有继续下去的事,她竟然在梦里把它做完了。 当时在恶欲珠的作用下,她的意识一直浑浑噩噩,事后却也能记得自己都做了什么,她记得自己那一时的冲动,也记得冲动冷却后听到的话语。 虞意在棉被上使劲蹭了蹭手心,好似想将梦里的触感擦掉,她重新倒回床上,等待脸颊上的热度退去。 她一开始的猜测原来也没错,照花宫确实是打算利用她来对付薛沉景。也不知她被传送走了后,沉花海中又发生了什么,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 从一开始,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与她无关。 虞意摸了下储物袋里那根沉阴木,不论张哉所说的取定阵之物是不是引她过去的借口,总之,他所拿的契约为真,虞意继承了青玄道人的衣钵,也理应为他完成未尽之事。 等出去后,便找个仙驿给凌月宫寄送过去,了结那一份契约。 李婆婆今日要走,很早便起来收拾东西,将家里不能存的东西都送给了山下邻居,只留着一些重要物品打包。 虞意闭目打了一会儿坐,等她起身出来的时候,李婆婆正好从山下回来,与她一同来的还有同村一个年轻小伙子。 那小伙子看到虞意,眼睛一下瞪得溜圆,眼神中明晃晃地写着“惊艳”二字,黝黑的脸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红得像是一颗油光锃亮的卤鸡蛋。 李婆婆伸手拍了呆愣的小子一巴掌,指着门槛边的一个箱子,说道:“你先帮我把这些搬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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