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意袖中青竹剑一闪,横至脚边。她反手抓住薛沉景,将他猛地拉上剑身,青竹剑倾斜出一个陡峭的弧度,擦着一道金墨浪潮,往上空冲出。 薛沉景猝不及防地往后一仰,连忙扑过去,紧紧环住了虞意的腰。 虞意这时也顾不上管他的手,只专心闪避从下方涌来的金墨,金墨化成了水绳,不断从桂树林中射出,似不将他们拽入漩涡中便决不罢休。 眼见就快要到桂树林的尽头,一道金墨忽而涌上半空,“平安喜乐”四个字在墨汁中隐现,在这句祈愿语之后,浮出令她久违又熟悉的三道身影。 妈妈,爸爸,姐姐! 他们笑着张开手臂,迎接着她,“小意,快点回家来吧。” 青竹剑的速度猛地凝滞,被桂树林里涌上的金墨缠住。薛沉景从后看着前方幻影,猛地抬手捂住虞意眼睛,在她耳边急道:“阿意,醒醒!” 但已经迟了,金墨浪潮狂涌而上,将他们拖拽入漩涡。 坠入黑暗之时,薛沉景只感觉到她颤抖的睫毛抵在手心,一片湿热。 不知多久,黑暗褪去,薛沉景孤身站在一条冷寂的街巷中,他左右看了看,四面皆空,虞意也不知落到了何处。 他垂在袖袍里的五指蜷缩着,手心里依然攥着那一团湿热。 令他掌心烧灼,想要忽视都难。 薛沉景伫立片刻,抬起手来,慢慢张开五指,凝视手心里的湿痕片刻,鬼使神差地低下头,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掌心里的眼泪。 舌尖微咸,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通过味蕾漫上他的感官。 薛沉景心脏狂跳,呼吸都沉重几分,搭下的眼睫轻轻抖动,余光从睫毛缝隙里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前方,他倏地抬起眼来,目光对上一双惊愕的眼睛。 系统:“……主人,我正想提醒你来着。” 薛沉景:“……那你能早点提醒吗?” 为什么永远都这么废物! 系统乐观地安慰道:“主人别担心,舔眼泪什么的,也不算很变态啦。” 一时间,薛沉景脑子里转了许多念头,但这些念头都快不过他现在这张诚实的嘴。 他的手还悬在唇边,微垂着头,保持着抬眸盯向虞意的姿势,收回了指缝间殷红的舌,说道:“你的眼泪看上去很美味,所以我就舔了。” 薛沉景说完紧抿上嘴,生无可恋,已经放弃再做无谓的辩解了。况且,他现在也无法辩解,不论想说什么,最终都只会将他心中的绮念越吐越多。 虞意的眼泪的确诱惑着他,他只要一想到掌心的湿润来自现在这双正看着他的眼睛,薛沉景就难以抑制身体里的某种冲动。 他不仅想舔食她的眼泪,他还想舔食别的,只要是她,只要是她的。他想将拟足缠到她身上,将她从头到脚都舔吃一遍,品尝她毛孔里渗出的、曾经让他意乱情丨迷的甜腻味道。 从最开始,在桂树之下再次相见时,他就有这样的冲动了。 他当时站在另一株树投下的阴翳里,看着她踮起脚,努力地抬高手去够那一根桂花枝。 捏着许愿笺的手指纤长,袖摆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红缎系出的腰盈盈一握,裙摆因为她的动作而提起,层叠的纱裙下隐约能看到她纤细的脚踝。 他当时最想做的,其实并不是帮她挂许愿笺。 沉花海上的那个吻,让他知道了她有多美味。
第64章 替身(5) 薛沉景精火初归, 身体里面被扼制的各种欲念正是沸腾之际,他试图将这些欲念控制在薛明渊温润的表象之下,但这实在太难了。 他本就不是擅长伪装的人, 会控制不住露出破绽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薛沉景既忐忑又期待地看着她,她应该发现了吧,发现他不是薛明渊。 他既期待她能认出他来, 又害怕她认出来。他少有这样矛盾的时候,第一次是在无遮楼上时,第二次是在这里,都与她有关。 虞意眨眼看着他,张嘴道:“你……” 恰在这时,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阿意,你在那里呆站着干什么,快点过来帮我提下东西。” 虞意话音顿住, 从他身上转开眼,朝喊声传来处跑,很快追上一个身形装扮与她差不多的女子,抬手挽住她的手臂, 说道:“没什么,就是刚刚看到一个奇怪的人,长得很好看,但有点变态……” 被她挽住手臂的女子立即回过头来打望, 又被虞意赶紧抬手转回头,没好气道:“姐, 你动作能不能小一点啊,你这样猛地转回头, 人家会发现的,快走吧。” 被她拉住的女子别扭地还想要回头,“什么嘛,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你说说有多好看?” “看什么看,别看了,再好看也是个变态,快走!”虞意余光往后瞄去,见那个奇怪的人竟朝她们追来了几步,连忙拉住姐姐往人堆里躲。 这时,一行敲锣打鼓的队伍从街角上拐过来,这条街面上一下呼啦啦涌来一大群人,犹如横跨的一道银河,将两人分隔开。 薛沉景站在街道这一边,越过攒动的人头,追逐着另一边的身影,于沸腾的喧嚣中,眸光一寸寸扫过她的眉眼,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一点端倪,疑惑道:“她不认识我了?” 还说他是奇怪的人。 系统惊叹道:“那个女孩和阿意长得好像啊,真的是她的姐姐吗?” 女主的家人应该在另一个世界才对,书里对她的家人并没有着墨描写,只是一笔带过,不过设定当中,她确实有一个姐姐。 薛沉景将目光从虞意身上转开,扫过她臂弯里抱住的女孩,又转头打量四周街景。 这条街的街景布局,同奉盛县一模一样,甚至从人堆里偶然见到几张面孔,也是他早上买早点时,曾经在奉盛县见过的。 他们在桂树林里被金墨卷入,坠入了一个与奉盛县相似的地方,但这里不是真正的奉盛县,而是桂树林里成百上千份许愿笺中所蕴含的念力结成的一座虚境。 虚境当中的人和事皆是悬挂许愿笺之人所愿所求的。 “人念结境。”薛沉景眉尖蹙起,又往虞意怀里抱着的人看去一眼,摇头道,“不是真的,只是她的念想凝结而成的假象罢了。” 系统叹气道:“看来女主真的很想念她的家人。” 薛沉景默然,她身怀心剑,心境明澈,本不该那么容易被假象蒙蔽,除非是她心甘情愿地陷入当中。 方才还空旷冷清的街道上,现下早已挤满了人,都在夹道欢迎着那行敲锣打鼓的队伍,队伍当先之人身披大红冠服,胸上戴一朵大红绢花,胯丨下骑白马,英姿勃发。 在前开路的人高声喊道:“新科状元郎袁增回咱们奉盛县省亲啰——”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这当真是袁家那小子啊?哎哟,他真真是出息了啊。” “袁家大郎又不干活又不成亲,埋头读书这么多年,总算是读出名堂了,这下袁老爹可不敢责骂他了。” “他哪里是不想成亲啊,以前是没人瞧得上他,都三十好几了成天捧着书咿咿呀呀地背,却连秀才都考不中,没想到他最后竟真能考上状元,这下家里的门槛都得被媒婆踏平了。” 待那骑高头大马的状元郎走近,众人便畏惧地停了议论之声,只纷纷拱手俯腰拜见状元老爷。 薛沉景越过队伍,见虞意拉着姐姐也追着这行状元队伍看热闹,便默不作声地尾随其后。 状元郎坐在白马上,扬首而垂眼,居高临下地俯视两旁乡众,脸上皆是扬眉吐气的得意。这行状元队伍一直吹吹打打到东街袁家门前,袁老爹跌跌撞撞从门里迎出来,激动得差点给自己儿跪下。 袁增终于从马背上跳下来,扶了他爹一把,说道:“儿子总算不让爹丢脸了吧?” 袁老爹一边抚泪一边说道:“哪里丢脸哟,我儿从来都不丢脸,我袁家世世代代就出了你这么一个状元……” 两个人在大门前哭抱一阵,跟随状元郎而来的一行人开始张罗摆席,邀请围观的邻里乡亲一起庆贺。 虞意和姐姐都领到一点赏钱,拿着钱去买了两串糖葫芦,边走边吃。 薛沉景从人堆里退出来,揉了揉被锣鼓声响炸疼的耳朵,继续跟在她们身后。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虞意,好似收敛了身上所有的刺,变得柔软,还会搂着姐姐的腰撒娇。 虽然她的姐姐很嫌弃地想推开她,“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腻歪,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吧,你是不是又犯了什么错,想让我帮你糊弄爸妈。” 虞意撇下嘴角,“我想多亲近你一点也不行吗?难道你就喜欢我跟你吵架?” “别别别。”姐姐连忙摆手,“吵架我又吵不过你。” 虞意便得意得扬眉,但须臾后,她又敛下眉梢,靠在姐姐肩头低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跟你吵架了。” 姐姐哼笑一声,“少来,我信你个鬼。” 薛沉景隐匿于人群背后,默默看着她。系统曾说,她从另一个世界穿来这个陌生的书中世界,会很孤独,很彷徨,很无助。 他曾经并不以为意,但现在看到她对着一个虚影撒娇,却不知为何心中沉甸甸地一坠,让他忽而觉得难受起来。 虞意挽着姐姐的手臂,从东街袁家往西街走,路过一户人家时,她略微停了一下脚步,偏头看了那户人家一眼,面上闪过疑惑。 姐姐问道:“怎么了?” 虞意转眸看到她的脸,面上的疑惑散去,笑着道:“没什么,走吧,快点回家,我想见爸妈了。” 两人拉扯着走远,片刻后,薛沉景站在了那户人间门前,朝里看了看。 他记得这家人有白事,今早跟随杜母出城去月神庙时,路过这户人家时,都还能见着门上挂着的白帆。 逝世之人是这家的男人,正当壮年,前不久外出办事跌落山崖摔死了,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家产还被隔壁兄嫂惦记,三天两头就要上门闹腾一场。 她家的事在邻里之间议论纷纷,想不知道都难。 但在这座虚境当中,这门户上的白帆不见了,半敞的大门里传来孩子的欢笑声,院子里本已逝世的男人弯腰俯身,教怀里的小孩玩陀螺。 女人从厨房走出来,面上都是笑容,叫道:“别玩了,快去洗洗手,来吃饭了。” 男人便收了陀螺,一把扛起玩心未消的儿子,抱去厨房旁的水缸里舀水洗手。 邻着这户人家不远,就是杜家。杜家的院门敞开着,内里有锯断木料的声音,杜家父子正忙着在赶制一套桌椅,杜母在厨房炖汤,鸡汤的香味飘散出来。 赵栀坐在堂屋外,身上披着软被,怀中正抱着一个婴儿喂奶。 她腹中的男胎出生了,偏房被改建成堆放小木件的库房,杜家完全没有了杜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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