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九兮和燕述白都明白,周放宴这么多年隐藏自己,让自己活生生成了一个影子。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官场的倾轧中渐渐没了棱角。他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宜妃,一方面是为了不将自己与太子同流合污。 周放宴早早发现太子暗中做的那些事。如果没有宜妃,他有可能拼命地将太子的恶行揭露出来。 但那场簪花宴,在他还不知道太子的事时,他就撞见了已经为后妃的宜妃了。 从那时就已经注定了,他无法做任何事了。 后来太子找上门,一切好似都顺其自然了。 伍七又说:“请问你们是公子说的贵人吗?” “什么?”宋九兮一愣。 伍七挠了挠头说:“公子前段时间跟我说,他遇到了两个贵人,他以后可能要离开京城了。” 燕述白和宋九兮互相看看,燕述白问:“他还说什么了?” 伍七绞尽脑汁想了会儿,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公子说如果有一天他发生不测,让我把他的东西交给你们。” 伍七说完,忽然意识到他家公子很可能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燕述白和宋九兮也一愣,周放宴竟知道自己会暴露,并为此做好了打算。 可当时在明府,他们已经答应他,只要将户部的账查出来,就立马送他出城的。 还是说周放宴根本没打算走。 如今人已经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周放宴是怎么想的了。 伍七带着燕述白和宋九兮来到了周放宴的书房,一间不是很大的屋子,却摆满了书。 人进来时,几乎不知道怎么下脚。 伍七说:“公子平时都不让人动他这些书,所以也没人整理。你们别看书这么乱,但公子想看哪本,立马能翻找出来。” 伍七说得自豪,但宋九兮笑不出来。这满屋的书仿佛浸着墨香,述说着一个文人对仕途和天下的抱负。 文人救国,从来都是凭借着一腔赤心。 “找到了!”伍七惊喊一声。 伍七将厚厚的一沓纸张递到宋九兮和燕述白面前,“这就是公子要我交给你们了,他说他离开后,这些得放到有用人的手里。” 燕述白接过来一看,发现都是周放宴写的文章。 关于大衍户籍、人口、税法、土地……方方面面,都透露着他对国事、对百姓的关注和在乎。 这么多的文章和计策非一日能写完的,燕述白重叹了一声。 他之前说错了,周放宴从来没抛弃赤心。 他始终对得起,他曾经在圣人面前许下的文心。 燕述白拿着厚厚一叠的治国良策,对周放宴敬重了起来,宋九兮同样也是。 两人脚步沉重地从书房离开,他们又返回到灵堂,想再亲自告诉周放宴,他们会将这些计策都实施出去。 哪怕如今不行,他们也会尽最大的力量来完成。 但他们到灵堂的时候,却发现一个女子站在灵堂里。从背影后,竟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 “宜妃?”宋九兮认出来人了。 燕述白将白天他安排的事告诉了宋九兮,宋九兮点了点头。 他们走进去,宜妃也没有反应。她失神地看着黑漆漆的棺木,丝毫不管旁边有什么人了,也不管有谁会将她认出来。 “宜妃娘娘。”宋九兮唤了一声。 宜妃茫然地回过头来,看到她又像是没看到一样。 她转回了目光,眼神空茫无依。没有悲伤、没有哀戚,什么都没有。 宋九兮看了燕述白一眼,两人准备离开,将这地方留给宜妃。 宜妃却忽然开口:“我有……十年,还是十一年没见过他了,太久了,我都快忘了他的样子了。” 她自言自语,像是说给别人听,又像是只说给躺在棺材里的人听。 “我以为还要等很多年,才是结束,不曾想如今……他先走了一步。” 宜妃娘娘的话不用任何人安慰,宋九兮和燕述白都没打算安慰她,只是保持着一个聆听者的角色。 “他不是想离开京城吗?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呢。” “若是没有我,他应该早就成为了朝廷重臣了吧,然后去实现他想要的盛世。” 宜妃对着冰冷的棺木,却好像有无数的话要说。这些年她不曾说出口的,不敢说出口的,她都想一一说出来。 “那年我大哥随陛下征战,我在家里待不住,于是偷偷跑了出去。没想到刚出去就被偷光了银子,饿得差点去偷吃的了。” “那时候我咬着牙不想回去,于是饿肚子想帮人干活挣钱。但我什么都不会,一分钱也没挣到。” “我只能跟乞丐们蹲在城外,第二天再进城想办法挣钱。然后我就遇到了周放宴,一个想靠纸笔来拯救乱世的傻子。” “他说他只会读书,别的什么都不会。文字也能救人,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在乱世战火中,拼命读书。” “他说他得多学点,以后才能用到实处。我笑他是傻子,但却……被他眼里的火吸引住了。我从来没看过那么热切的人,仿佛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他想做的事。” “于是我就跟着他,陪着他读书。” “像个小丫鬟似的给他磨墨,听他读自己写的文章,听他痛骂那些贪官污吏。” “后来陛下和我哥打了胜仗,我哥派人找到了我。我不想走,但周放宴说等他金榜题名就来娶我。” “我答应了,但我先失言了。”
第273章 娘娘没了 夜风凄冷,灵堂前的烛火摇晃。 宜妃的影子显得越发单薄,魂魄好像都要被吞噬了。 在宜妃说话的时候,周老夫人已经醒来了,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她。 宜妃自言自语,不断重复着之前的话,说到最后她张了张嘴,竟不知如何说下去了。 周老夫人忽然颤颤巍巍地开口:“你是不是,是不是婉月?” 宜妃回过神来,看向周老夫人。 等她意识到老夫人的身份时,她一下无措起来,紧接着深深的愧疚攫住了她的心口。 “你是不是婉月?”老夫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无焦的眼眶盈满泪。“是不是……” “我是。”宜妃咬着牙说。 老夫人走向宜妃,宜妃急步往前扶住了老夫人的身体。 老夫人抬着头似乎想看清她,一会儿后说:“婉月,婉月,我一直以为阿宴是骗我的。但他非跟我说,他的娘子就叫婉月。他还写了婚书放在族里……” 宜妃睁大了眼,呆住了。 “这么多年,他身边没人,我让他娶妻,他说,说他只有一个妻子。生不能同衾,死亦不能同穴,连人我都没见过。我一直以为,以为他是诓我的……” 宜妃泪流满面,眼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但眼泪却像是决堤了似的,不断地往下流。 “原来你是在的啊。”老夫人抬起手,拍在宜妃的手背上。 宜妃惊的一下,迟来的痛觉此时才铺天盖地淹没了上来。 “我,我……” 宜妃话刚出口,身体直接弯了下去,死死捂着胸口。 “好,好,阿宴不是一个人的。”老夫人又拍了拍宜妃的手,这才脚步蹒跚地走到棺材旁。 她摸了摸冰冷的棺木,浑浊的眼里看不到任何哀伤。 “阿宴你等等娘啊。” 老夫人又躺下了,继续蜷缩着面对着棺木。 宜妃静静地站了很久,直到三个时辰后,带她进来的人才提醒了一句。 “娘娘,三个时辰了。” “好。”宜妃点了点头,眼睛一眨,才发觉到自己脸上的干涩。 泪痕早已流干,在脸颊上留下谁也看不到的刺痛麻意。 宜妃戴上兜帽,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周放宴的棺木,耳边似乎还留着周放宴那句:“婉月,等我金榜题名我就来娶你。” “不会跟话本说的一样,等你高中就娶了富家小姐了吧。” “不会,宴一生只要一个人,婉月你信我。” “傻子,我信你啦。” …….. 宜妃走进夜色里,发现燕述白和宋九兮似乎在等她。 宋九兮道:“宜妃娘娘,请节哀。” 宜妃默了默,问:“太子动得手吗?” 燕述白道:“太子请北齐的江湖人动得手,人我们已经杀了。” “多谢。”宜妃点头。 燕述白手上的文章递给宜妃娘娘:“娘娘可以看看周大人这些年写的文章,周大人的热血从来没凉过。” 宜妃接了过来,仔细地翻看了会儿,又递给了燕述白。 她眼睫微颤,笑着说:“燕将军能将这些发挥到最大用处吗?” 燕述白道:“我会尽力。” “这就足够了,我信你。”宜妃道,“我回去了,今日多谢燕将军。” 燕述白示意宜妃身后的侍女,说:“将宜妃娘娘安全送回去。” “是。”侍女弯腰应下。 宋九兮看着宜妃离开的背影,微微拧了拧眉。 她不知道自己心中的不安从哪里来的,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周放宴的灵堂。 烛火微晃,夜风撩起白幡,黑漆漆的棺木静静地立在那里。 静谧、无声。* 宜妃回到深宫殿里,乐安郡主忙迎了上来。 “姑姑。”乐安郡主着急地看着她的脸色,“周放宴他……” 宜妃说:“乐安你明早去看看他吧。” 乐安神色一怔,眼眶立马湿了。 宜妃一句话都不想说,她疲倦地摆了摆手,侍女将她扶到内室。 乐安郡主回到屋里,却怎么都睡不着,眼泪打湿了鬓发。 她想姑姑这时候肯定很伤心,应该会比她更伤心。 乐安郡主本来是为周放宴的死难过,这时候却为姑姑难过起来。 爹爹被封为异姓王时,姑姑就被抬进了宫里,不然她爹根本坐不了异姓王。 若不是她当时太小,进宫的就是她了。 姑姑为了蜀地的稳定,为了她和爹爹,被困在宫里一辈子。 被迫和最喜欢的人分开,被迫当个没有威胁的妃子。 这么多年乍然接到年少时喜欢的人死讯,她连去看一眼都得偷偷的。 因为这个行为很可能会给蜀地带来灾难。 姑姑该有多苦啊,相比起来,她这点求不得又算什么。 乐安郡主浑浑噩噩地想着,忽然眼前一黑,陷入了深睡中。 卯时一刻,后宫有一处宫殿走了水,无数人前仆后继上前泼水。但这火烧的太快了,根本灭了不了。 这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火光映得半边天都红透了。 乐安睡了一夜,无知无觉地陷入沉沉的梦中。 等她醒来,日光大亮,是晴朗的一天。 她揉了揉额头:“我怎么睡的这么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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